刺心-第1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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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了下,缓缓道:“他若非大奸大恶之人,就是大智大勇之辈。”
“不错,或许他真正做到问心无愧,或许他要和老夫赌一把,他的心意,老夫一直难解。”
“可若非是他出手,属下实难想象,还有谁能有这种本事潜入留言。”
斛律明月微有疲惫,反问道:“方才土卫带孙思邈突入地下,他有什么反应?”
“据上卫所言,孙思邈略有惊奇,但并不慌乱,从举止中,看不出什么破绽。”刘桃枝迟疑道,“或许这件事……真的和孙思邈无关?”
“或许不是他,但肯定和他有关!”斛律明月握手成拳,再次望向那墙壁的血字,吩咐道,“你派人跟着他,一有异样,立即话于我知。”
孙思邈出了铜雀台,冷风袭来,才感觉浑身冰冷。
夜已临。
土卫依旧沉默地前头带路,到了将军府前,径直入内,一直到了一间房前,伸手一指,转身离去。
他本来也是沉默的人,水卫死后,好像益发地沉默。
只是他转身的时候,并未留意孙思邈目光望过来,其中带分古怪。
目送土卫走入黑暗中,孙思邈才转过头来,望向前方。
窗透烛光,暗夜中守着难言的悲伤;灯芯成灰,难掩烛泪行行。
孙思邈终于推门而入,走到了斛律琴心的床旁。
房间内药味浓重,床旁桌案上放着满满的一碗药,孙思邈用手摸摸碗边,室内虽还温暖,但药碗冰冷。
床榻上的斛律琴心闭着眼眸,不知是昏迷还是在昏睡,只是那眼睫不经意轻轻颤动,有如寒风中落花般的无助凄凉。
只是几日,她容颜已很是憔悴。
孙思邈望着她的面容,蓦地想到初见时那秋水般的眼眸,清清亮的脸庞,还有船上的心愿,破釜塘木屋前那朦朦胧胧如水的目光……
缓缓坐了下来,孙思邈伸手出去,手指搭在斛律琴心的手腕上。
手腕冰凉,轻轻微震后,再无动静。
孙思邈闭目凝神,只感觉片刻,伸手从桌案上拿起那碗药,闻了下,皱了下眉头。药对症,可药毕竟服下才能有效的。
斛律琴心为何不喝药?
望着那苍白的脸庞,写满憔悴,孙思邈眼中终有分怜惜,手一翻,有金针现在指尖,再一动,轻轻地刺在斛律琴心的手腕上。
不待继续,就听斛律琴心道:“你就算治了我的病,如何能救了我的命?”
眼未睁,但呼吸急促,斛律琴心握紧秀拳,突然道:“你走吧。”
孙思邈未动,只是轻叹一声:“你何苦如此?”
“你不知道的,你不知道。”斛律琴心嗓子突哑,却始终不肯睁开双眸。
“或许……我知道?”孙思邈突道,“你心蛊才清,却又一直劳心劳力,本适合静养,但不知为何,竟又染了风寒。”
不闻回答,孙思邈眼中带分怜惜:“数症攻心,你才会今日的模样,但你还有药可治。大夫给你开的药是良药,你喝下就会好,你不肯喝,因为你有心病。”
斛律琴心一震,霍然睁眼道:“那你知道我有什么心病?”
她虽憔悴,但那一刻的目光,却有说不出的炙热。
望见孙思邈移开了目光,斛律琴心眼眸中满是失落,喃喃道:“你纵是天下无双的神医,终究还是治不了别人的心病。”
闭上眼眸,斛律琴心喃喃道:“你这样的反应,我不怪你,因为我从开始就在骗你。你还能来帮我医病,已是常人难及了。”
孙思邈脸上迷雾又起,听斛律琴心低声道:“我一直在骗你,见你第一面的时候就在骗你,我故意丢下那块玉佩,就想让你误以为我是慕容家的人,刺探你来邺城的心意……”
孙思邈扭头望向红烛,见灯芯轻爆,烛影彷徨。
“你被我义父关在牢中,我故意找张仲坚救你,却是想骗取你的信任,我对你从未有过什么好心。”
心中却想:“义父以我为叛逆做借口,逼他接下三箭,他却为了我这个要算计他的人,甘冒奇险。我当时是没有什么好心,可为何我见到他中箭负伤的那一刻,心却悸动?”
有些人一生相见未见得了解,有些人了解却不过只在刹那。
“之后我借故跟随你,黎阳城外,你虽从李八百手下救了我,但我没有丝毫感激,只想继续跟着你,查清你的底细。”
她说得冷,冷得心口发痛,她的话如双面刃,刺伤了旁人,也伤害了自己。
“我一直怀疑那舟子是綦毋怀文,也怀疑你和太平道一直都有联系,因此百般试探……”
心中却想,那不过是你和太平道中人物不经意的邂逅,其实你从未参与其中,但你为何从不解释?忍不住又是心痛,语气却是更加冰冷。
“你恐怕不知道,在响水集的时候,我已接到密令,要带你去破釜塘!”
斛律琴心说到这里的时候,秀眉微蹙,似想到什么事情,眼中突露出惶恐。
窗外风冷,雪夜神伤,孙思邈眉头不经意地跳动下,却仍沉默不语。
“你莫要以为在响水集外又救了我,我就会心怀感激。在你遭李八百、桑洞真他们暗算后,我带你逃命,不过是因为我还记得自己的任务,一定要带你去破釜塘。”
“义父本来要在清领宫内,将你们一网打尽!”
斛律琴心说到心中发酸抽紧,只是在想:“我当初真的这么在想?他数次拼命救我,我难道没有半分感动?我若不是早已心动,怎么会拼死出手,和他携手跳下悬崖?我若不是早就愧疚,如何会在河中挣扎不放,对他不离不弃?”
“无论在船上,还是破釜塘外的木屋前,我均是以退为进,故作不知清领宫的秘密,用意还是让你进入我义父早布好的陷阱。结果你真的上了当!”
夜阑西风冷,烛影照情伤。
斛律琴心几欲落泪,咬牙止住,心中只是在想:“有流星,却从不会有什么愿望,那时候他若真的答应我,一辈子吃我亲手做的清粥,结果会怎样?”
假设从来不会重来,结果也是永远难想。
“本来我以为你会死在破釜塘下,但后来发现你逃脱了,因此义父命我继续跟踪你,然后一直跟你到了建康。
“我在建康遇到你,是义父的安排,我在紫金山上跟着你,是在一直留意着你的动向。”
心中一阵惘然,突然想到紫金山上,曾听到过杨坚述说孙思邈的往事,或许早在那以前,她对他的留意,就偏离了方向。
“只可惜世事难料,你竟然被送到周营。杨坚、裴矩他们以为你对我不错,我对你也不错,因此竟想利用我来要挟你,实在可笑。”
斛律琴心说到这里,没有笑,泪水差点流淌出来。
蓦地想到,当初在周营内,孙思邈为她要喝下那剧毒之药时,她心中绞痛不堪,恨不得代孙思邈喝下那绝命之药。
那非可笑,而是心痛,原来爱一个人更多的是心痛。
“后来你也看到了,我还是一心为兰陵王着想,我辛苦刺探出李八百他们的阴谋,奔波往复,只是为了兰陵王。”
说到这里,斛律琴心几乎难以呼吸。
梦终醒,梦已忘,她逼着自己冷漠说下去:“一切我说得都很清楚了吧?”
孙思邈“哦”了声,还是望着红烛。
红烛泪灼,光芒亮了旁人,可毁了自己;灯芯成灰,如念君无痕,却相思身伤。
“既然你都已经清楚,你就应该知道,由始至终,我对你……”顿了下,斛律琴心咬牙说道,“都是利用欺骗,你根本不该来救一个不值得救的人。”
孙思邈缓缓道:“对我来说,救人从未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说法。”
斛律琴心一颗心忍不住沉下去,立即在想:“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莫非他是说我一直在自作多情,无论是谁在他身边,他都会如此对待?”
沉默许久,斛律琴心才道:“那看来我也不必感谢你什么,毕竟我从未强迫你来救我。”
孙思邈点点头:“的确如此。”
“那你也不应该强迫我什么!”斛律琴心那一刻心如刀割,嗄声道,“我不希望你来救。”
一伸手,拔下腕上金针丢到一旁,斛律琴心寒声道:“请你走,我以后,不想再见到你。”
她不知用了多大的努力,才说出这句话来,心中却想:“你实在还有很多事情不知道,离开邺城,本来是你的最好的选择——所有的一切,本和你无关。”
她不介意成为斛律雨泪,但却怕孙思邈成为张季龄。
因为她想的多,终于想到一点最可怕的结果——斛律明月给了她一个悔婚的选择,不过是想利用她绑住孙思邈,就如当初利用斛律雨泪绑住张季龄一样。
想得多,因此不会快乐。
这个念头日日夜夜地折磨她的一颗心,让她为之胆颤,失去了挣扎的力量。可斛律雨泪既然能为了张季龄的自由不惜去死,她为何不能为了孙思邈的自由而放手?
爱一个人,本要给他自由。
这几日,她翻来覆去地只是如此想,却没想到抛却金针的时候,一颗心如碎裂成了片一样……
孙思邈望向地上的金针,缓缓弯腰拾起,站了起来,那一刻似负了千斤的重量。他收起金针,点点头,转身就要离去。
他素来尊重别人的选择,哪怕这选择会造成伤害——对人对己。
斛律琴心望着那背影渐远,一想到从此一别,只怕再无相见之日,心中激荡,突然道:“孙思邈……”
孙思邈站住,并未回身。
斛律琴心颤声道:“我知道你从未忘记柳如眉……”
灯芯一爆,孙思邈身影似乎也在跳。
“在你心中,很难有人替代柳如眉,是不是?”
孙思邈未答,可有时候沉默亦是回答,斛律琴心只感觉一阵眩晕,原来的打算在刹那间变了样,她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的一颗心:“那我呢,我可不可以替代她?”
她实在想不到自己会问出这句话来——她本决意让孙思邈离去,可她若不问出这句话,从此以后,经年追忆如何度过?
选择不过瞬间,往往不经控制,抉择不过刹那,结果悄然改变……
孙思邈未动,未回头,只是轻声道:“你从来不是柳如眉,你是斛律琴心。”
斛律琴心眼前发黑,蓦地感觉烛光都变成了灰色,有如那绝望的泪光。
孙思邈转过身来,不再闪避那伤心欲绝的眸光,一字字道:“在我心中,斛律琴心就应该是斛律琴心,本身无可替代,何必替代她人?”
烛火又亮,如流星般的辉煌。
泪水刹那间,涌到斛律琴心的眼眶!
第三章
用心
孙思邈举步,并未推门离去,只是拿起了那药碗,将药重新倒入药壶,放在炉上加热。
室外冰刀雪箭,室内却是温暖如春。
药滚,热气蒸腾时,斛律琴心在心中念着孙思邈方才说过的话,冰冷的心开始温暖。
那一刻,她明白了许多。
很多话,本不用多说。爱不但有伤痛,还有关怀和无可替代!
孙思邈缓缓将药又倒入药碗,等药稍凉,双手捧着药碗递过来。
他做事素来都是如此从容,不急不缓,可他眉头还是微皱,显然想着心事。
斛律琴心再没说什么,她蓦地发现,说的那些,本来就是自欺欺人,她不想再欺骗自己。义父有句话没有说错,想得多,不会快乐,她不想多想,只愿时光停留在这一刻。
爱有此刻,今生何怨?
见斛律琴心喝了药,孙思邈嘴角带分微笑道:“你好好休息,很多事情,明天或许……会有不同。”
他虽还皱着眉,但眼中一直都充满着希望。
斛律琴心只感觉彷徨无依的感觉渐渐消散,心中蓦地又充满了信心,缓缓地闭上眼眸。
孙思邈见状,悄然起身,推门出去,却没留意在他推门的那一刻,斛律琴心又睁开了眼。
门外风寒,孙思邈轻轻带上房门,略作沉思,举步向旁走去,才到了条回廊处,就止住了脚步。
回廊曲折如心意,回廊的尽头站着斛律明月。
风吹雪舞,明月悬天。
天有月,光辉撒到尘间本一样的颜色,但落到不同人的眼中,却有不同的感慨。
那座山岳般的身躯动了下,只是招了下手,然后转身到了间房内,缓缓坐了下来。
孙思邈跟随斛律明月进了房间,举目四望,见房间简陋,一桌一椅一炉一壶,却有两个茶杯。
这是斛律明月的房间,简陋得让人难以想象。
孙思邈想到铜雀台下的珠光宝气,眼中也不由露出分敬佩之意。
酒色乱人意,财气动心魂,无可否认,其中的诱惑让人难以抵抗。斛律明月堂堂一个齐国第一将军,节俭如斯,让人不能不心生感触。
炉有火,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