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心-第1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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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可不信杨坚,但实在无法不信韦孝宽。
韦孝宽自北魏年间,就领兵作战,身先士卒,与兵士同甘共苦,在军中极有威望。
西魏年间,韦孝宽镇守襄城,独孤信镇守新野,二人关系甚好,爱民如子,被当地百姓称为联璧,传为美谈。
这样的一个人,本为宇文护忌惮,但宇文护却不能不用,实则是此人有着非凡的本领。
当年玉璧之战,齐太祖高欢倾兵进攻山西玉璧,就要渡河尽取关中之地,就是这个韦孝宽,坚守玉璧数月,让高欢无功而返,手下死伤惨重。
斛律明月天下无敌,虽在疆场上屡败韦孝宽,但若无韦孝宽坚守山西,说不定如今早被齐国一统天下。
这样的一个人,无论宇文护还是斛律明月,都是又恨又赞,能让敌人恨容易,但也能让敌人赞的人绝不简单,这样的一个人说的话,让帐中兵卫怎能不信?
韦孝宽见状,凝望日照道:“你虽助纣为虐多年,但若能服罪,也可不死。”
日照环望帐中,突然放声大笑道:“我若不死,就要反咬大冢宰一口,让你们更加名正言顺了?可是你要知道,大冢宰待我不薄,我不能为其复仇,也要追随他于地下,岂能效仿尔等叛逆所为?”
言未落,日照一抬手,自击在头顶之上。
“砰”的一声大响,日照晃了晃,仰天倒地,再没了气息。
帐中陡静。
所有兵卫或惶惶,或惭愧,但更多的都是不安。
韦孝宽凝望日照的尸体许久,只是叹口气,摆了下手。
帐外有兵卫涌进,押帐中兵士出了大帐,片刻的工夫,地上尸体就清理干净,所有一切井然有序,帐中很快恢复了宁静。
这事情若传出,只怕惊天动地,三国震动,但韦孝宽处理起来却是游刃有余。
不多时,除杨坚、韦孝宽、裴矩和那寇祭司外,只有孙思邈还默默地留在帐中。一切事情宛若并未发生,可孙思邈眼中却有了分感喟,他当然知道事情并未完结。
韦孝宽终望孙思邈道:“如今天下三分,不知先生可有何高见?”
宇文护死了,事情惨烈中还带分诡异,太多谜团未解,谁都不想韦孝宽竟平淡视之,一开口,竟和孙思邈谈论天下之势。谁也没有想到,他对孙思邈居然和熟人一样,很是客气。
孙思邈却不意外,只是道:“孙某见识浅薄,如何敢在韦将军面前班门弄斧?”
韦孝宽哈哈一笑道:“先生若真见识浅薄,又如何会掀起这么大的风浪?”顿了片刻,感慨道,“当年独孤兄在时,曾和老夫谈过,孙思邈此人绝非池中之物,只可惜老夫和先生缘悭一面,后来等想见时,先生却已失踪,一晃过了十三年……”
他不愧为疆场名将,谈吐间豪气不减,但神色却多少有了唏嘘之意。
美人迟暮固然可怜,将军沧桑,壮志未酬更是遗憾。
孙思邈笑笑:“将军可感到遗憾?”
“不错,先生十三年卧薪尝胆,已现锋锐,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可老夫十三年虚度,怎不遗憾?”
韦孝宽当然有憾,自古名将悲白发,他一时名将,当图建功立业,天下一统,可他终究无法战胜斛律明月,他能做的只是等待。
“我却觉得将军这些年并未虚度。”孙思邈缓缓道,见韦孝宽不解,孙思邈轻声道,“这十三年来,将军保关中不失,保百姓安宁,不知多少百姓因将军这十三年得以丰衣足食,度过安乐的一生,如此十三年,怎说是虚度呢?”
韦孝宽目光一凝,若有所思。裴矩却是扁扁嘴,流露出不屑之意。杨坚只是笑笑,那寇祭司却仍旧黑着脸。
“在我看来,将军之功,只怕还胜斛律明月。”孙思邈道。
韦孝宽略有诧异:“先生未免太过高看老夫了。”
“天下因战而苦,百姓因战而亡,斛律明月攻城掠地,赫赫威名,但他名声却是建在累累白骨之上,将军之名,却是建在百姓安乐之上,因此在下来看,将军功劳更巨。”孙思邈诚恳道。
裴矩听了,心中暗道,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必管他人看法?若立名声当如斛律明月,孙思邈这般见解,多少迂腐。
韦孝宽仰天一笑道:“老夫这些年来,倒也听过赞美无数,但先生所言,倒真的让老夫感觉新鲜。先生所言大有道理,可是……老夫还是觉得,若能在老夫有生之年,一统天下才是老夫所愿。”
孙思邈微微一笑,再不多言。
韦孝宽眼中突现咄咄大志,显然老骥伏枥,仍旧志在千里。
“先生不肯说出高见,老夫却想说说看。想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如今天下分裂太久,已有趋于一统之势。”
“将军认为哪国能一统天下呢?”孙思邈缓缓道。
韦孝宽立即道:“当是大周。”他神色间满是振奋之意,握拳道,“江南王气将尽,陈霸先立陈国时,已呈颓势,眼下虽有淳于量、吴明彻、萧摩诃等人算是名将,但陈顼为人狐疑,堂堂一国君王,竟为区区六城送来先生,执著昔日恩怨,用人又疑,可谓是目光短浅,怎能成一统之事?”
孙思邈沉默不语,不能不说这个韦孝宽看人精准。
陈顼虽将他送给周国,他对陈顼却没什么怨恨之意,但从建康之局,他已知陈国在天下一统中绝难有作为。
“更何况陈顼性非宽宏,小福则安,诸子难有大器,陈叔宝生于妇人之手,性格软弱,陈叔陵有勇无谋,性格暴戾,更不是合适的君王,江南两代之内,难振陈国颓势,可老夫看这天下已乱了数百年,但最多二十年,可望一统。”
孙思邈神色感慨,喃喃道:“还有二十年?”转瞬道,“那齐国呢?齐国势强,有斛律明月、段韶、兰陵王一帮人杰,只怕更胜周国。”
他虽这般问,可神色间却带分喟然。邺城一行,他多少也有些失望。
韦孝宽立即道:“齐国强势,倒不是虚言,但先生难道不知今非昔比了吗?”
“今非昔比?”孙思邈皱下眉头。
韦孝宽缓缓道:“斛律明月纵横天下三十年,的确无人能与之争锋,但他老了……难有作为。”涩然一笑又道,“老夫亦老了。”
他话语中有着不尽的沧桑落寞之意,瞥了杨坚一眼,精神一振:“兰陵王虽勇猛无敌,锋芒隐超斛律明月,但老夫却知不足为惧。”
“为何?”孙思邈虽在反问,但神色悲哀,似对韦孝宽所言有分认可。
他一路南下,本是为了兰陵王,一直未曾和兰陵王相见,却像对兰陵王已有认识。
“一来兰陵王身为齐国宗室,功高必遭齐主高纬猜忌;二来兰陵王本是斛律明月的影子,斛律明月若死,兰陵王定无所依。”
韦孝宽说得很奇怪,兰陵王皇室中人,威震天下,怎么会是斛律明月的影子?
孙思邈好像明白韦孝宽的意思,缓缓点点头道:“那段韶呢?段孝先智勇双全,若论领兵运筹,还在陈国淳于量之上了。”
段韶字孝先,在齐国外统军旅,内参朝政,可说是出将入相。如果说斛律明月对齐国来说是赫赫骄阳,段韶就是那皎洁的明月。
孙思邈前往邺城,倒曾想见段韶其人,但无缘相会。
韦孝宽缓缓道:“段孝先当世名将,儒雅谨慎,性情温和,老夫虽败给斛律明月,却不畏惧斛律明月,可是对于段孝先,总是心存畏惧。”
他说话时,脸上突露出极为古怪之意,又道:“但现在老夫不怕了。”
孙思邈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心中微震,还是问道:“为何?”
“先生难道不知,早在先生前往邺城之前,段孝先在前线大破周军当日,就病亡阵中吗?”韦孝宽道。
孙思邈真正地愣住,许久才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他神色中突有恍然,又带分遗憾,更多的却是惋惜无奈之意。
韦孝宽目光老辣,立即问:“先生想说什么?”
孙思邈沉默许久才道:“斛律明月过强,齐国只有段韶之言他才肯去听,段韶一死,斛律明月只怕益发得不听人言……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斛律明月知人但难自知,只怕齐国危矣。”
说话时,他若有意若无意向那精巧的箱子望了眼。
那箱子上的斛律琴心不知所踪,但他竟没有多问斛律琴心的下落。
韦孝宽抚掌笑道:“说得好,知人者智,自知者明,齐国缺乏自知者,终难成事。”话音微顿,韦孝宽目光炯然道,“我大周则不同,若说昨日,大周还没有自知之明,但到今日却已不同……”
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昨日大周还在宇文护这暴戾权臣手上控制,但今日宇文护死,宇文邕当政,定是另一派气象。
韦孝宽继续道:“我大周已除内患,如今上有能君,下有贤臣,虽一时武力难及齐国,但不出数年,情形定能扭转。”
孙思邈缓缓点头,道:“韦将军以百忙之身,还有闲暇和我讨论天下大事,不知目的何在呢?”
韦孝宽道:“先生难道不知吗?”见孙思邈默然不语,韦孝宽道,“想良禽择木,良臣择主,先生大才,无论独孤兄还是杨大人这种旷世奇才,都对先生钦佩有加,我主才除内乱,就要大展宏图,急需人杰,老夫不才,想请先生为周国尽力。以先生之能,高居庙堂之上并不为过。”
他以堂堂周国老臣之尊,竟对孙思邈如此推崇,裴矩有分不屑,那寇祭司却有点动容的样子。
杨坚还是在笑,但笑容淡远,让人猜不出心事。
“我若不为周国效力呢?”孙思邈沉默许久,回得很慢,但意思坚决。
帐中突静,裴矩和那寇祭司脸上都露出错愕之意,实在不想孙思邈竟会拒绝韦孝宽。
韦孝宽似也没有想到,默然良久才道:“以先生之能,若不为周国所用,只怕老夫寝食难安。”
他话语中机锋隐现,脸色沉下来,一时间帐中寒气大升。
裴矩立即想到,天下强者,素来不用人才,就杀之以避免其为旁人所用。韦孝宽身为周国强将,这么说,当然是心怀杀机。
阳光落在孙思邈的身上,却有分淡淡的温暖。
他微微一笑道:“那将军真让我有些失望。”
韦孝宽目光闪动道:“先生失望什么?”
“想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真正能者,大敌只在自身,却不在外因。”
见韦孝宽有思索之意,孙思邈缓缓道:“十三年前,在下就未有入仕的念头,十三年后,亦是如此。将军大量,当知人各有志,何必勉强?”
裴矩微有错愕,一时间竟不能理解孙思邈所言,实在是因为他和孙思邈本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
韦孝宽望着孙思邈许久,紧绷的脸庞缓缓松弛,终于放声大笑道:“说得好。”转瞬长叹一声道,“老夫画蛇添足了。”
言罢一拂袖,他竟大踏步地走出了中军大帐,再不回头。
他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倒让人很是意料不到。
裴矩眼珠转转,看了杨坚一眼,闪身出了军帐,他是知机之人,看出杨坚当然和孙思邈还有话说,却未见得想让旁人听到。
那寇祭司却还冷着脸,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杨坚对寇祭司视而不见,凝望孙思邈良久,终于笑笑道:“师兄赢了第一局。”
他称呼孙思邈师兄本有些奇怪,突说什么赢了第一局,更让人有些摸不到头脑。
孙思邈当然了解,只是笑笑,神色却多少有些落寞。
帐外突有人笑道:“杨坚,你和孙思邈在昆仑学艺多年,难道还不知道他的禀性?这第一场赌局你本是定输无疑的。”
笑声爽朗得有如秋日的阳光,其中还有分柔意。
随着那笑声传来,帐外走进一女子。
这是大周军营,本禁女子来去,只有宇文护才可能带女子在营中戏谑,但那女子走进来,却没有丝毫忌惮。
那女子一双眼眸如冰晶般明亮,身着红衣,进帐时如同一团火般在燃,更耀得她的肤色白皙如玉。
她身材略显得高壮些,但无论谁一见,都不能不承认她本是绝色的女子。
但旁人看到她的第一眼,看到却不是她的美色,而是她的执著。
她高直的鼻梁,红唇微薄,紧抿之下,就让人知道她若打定了主意,绝不会轻易地改变。
她本是个奇女子,可更奇的是,她竟然对孙思邈和杨坚都熟悉非常,甚至能知晓二人之间很多旁人不知的秘密。
杨坚也去过昆仑,还曾和孙思邈同在昆仑学艺多年?
那他们都是天师门下?
这本是惊天的秘密,但那寇祭司听了,却不为所动,竟像早就知晓这个秘密。
孙思邈一望那女子,眉头扬了下,转瞬笑道:“我本猜测是谁杀了宇文护,现在才明白了。”
那女子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