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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落日风雷-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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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葛桢将黑子抓在手中。古人弈棋,白先黑后,他此举是自许棋力强于天赐,欲让天赐一先。说道:“一品虽不敢言,二品三品是错不了的。我曾与江南的几位国手对弈过数盘,胜负只在毫厘之间。姑且饶你一先,如果不行,饶你二三子亦可。”
  天赐肃然起敬,说道:“如此说诸葛兄当为国手。小弟在兖州时曾有幸与当世第一国手过文年先生对弈数盘,蒙过老指点,相饶三子方勉强不败。诸葛兄仅饶一先,小弟只怕不是对手。”
  诸葛桢面露艳羡之色,说道:“老弟居然是过老先生的弟子。我与过老先生虽从未谋面,却一直十分仰慕。与过老先生的弟子对弈,实在不敢托大。咱们还是平手相对,猜枚定先为好。”
  猜先的结果,是诸葛桢得到白棋。他却不急于落子,说道:“只是弈棋平淡无味,咱们不妨各出彩头,赌个输赢。老弟以为如何?”天赐伸手怀中一摸,不觉面现苦笑。说道:“小弟囊中羞涩,只余铜钱半串。”哗啦一声,将那半串制钱摊在桌上。
  诸葛桢笑道:“不在多少,不过图个有趣而已。我诸葛桢与人赌棋几十年,千两万两的金银也从不在意。这是赌注最小的一次,却是求胜之心最切的一次。”
  摆定四枚座子,诸葛桢长长出了一口气。用食中二指轻巧地夹起一枚白子,啪地一声,重重拍在右上角三六路上。天赐略作沉吟,夹起一枚黑子,轻轻投了进去,两方均有开拆的余地,不徐不急。
  两人落子如飞,十余手之后,布置大致完成。这时诸葛桢拈起一枚白子,捻髯沉思,良久方将这枚棋子投下。天赐不禁暗暗皱眉。这一手孤军深入,投在黑棋势力之内,欺人太甚。但诸葛桢自许为国手,棋力一定不弱,一定算计得十分妥贴。天赐略作沉吟,决定退让,落下一子,牢牢守住角空。
  诸葛桢面露喜色,不加思索,又落下一枚白子,步步进逼。这时两人均十分慎重,每一手都经深思熟虑方才落下。大半个时辰过后,盘上的棋子仍寥寥可数。钟云翱瞧得索然无味,长长打了个哈欠,咕哝道:“这简直象是乌龟爬,有这功夫我老钟十盘八盘也下完了。没劲没劲,我老钟睡觉去也。”
  诸葛桢自觉盘上占足上风,心绪正佳。笑道:“求之不得,免得让你这俗物打扰了咱们的雅兴。”钟云翱大忿,怒道:“让你这么一说,我老钟又不想走了。李老弟,加把劲,杀他个片甲不留,给我出口恶气。”
  天赐正沉思不语。看盘上的形势,黑棋多处退让的结果,地域已经略有不足,但处处坚实,舒展而不凝聚。反观白棋,形势张得很大,似乎占尽上风,其实却有几处破绽。天赐已经想好了一步棋,却一直迟疑难决。诸葛桢既然自称国手,这几处破绽他应该想得到,说不定是故意设下的圈套。但细细盘算,又想不到他会有什么厉害应手。如果是诸葛桢没能算到这几处破绽,那他的棋力就成问题了。这一步狠招落下,必将杀得他一败涂地,于他面子上也不好看。
  司马玉雁支颐斜坐,见天赐双眉紧锁,不免暗暗代他担心。如果换在一月之前,她一定希望天赐赶快输掉,输得越惨越好,她好乘机取笑一番。可现在她却盼望天赐获胜,心情比钟云翱还要急切。姑娘家的心事,真令人难以捉摸。
  诸葛桢只当天赐计穷,笑道:“老弟何故迟疑不决?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此乃取败之道也。”
  天赐暗恼他出言无状,不再给他留面子。一枚黑子从指间轻盈脱出,落在棋枰上。所谓一子定乾坤,天赐成竹在胸,展颜而笑。诸葛桢初时尚不在意,待细加思索,脸色渐趋凝重。整整冥思苦想了半个时辰,方才投下一招应手。此手早在天赐意料之中,当即还以颜色。一时间盘上烽烟四起,局面纷乱异常。
  司马玉雁虽然不通棋道,但看两位对局者的表情,一个泰然自若,一个愁眉苦脸,孰胜孰败自是毋庸置疑,她不由得喜上眉梢。钟云翱更是乐得合不拢大嘴,若非尚记得“观棋不语真君子”这句缄言,他早就开口大肆揶揄了。
  这一局棋直弈到深夜,诸葛桢的白棋被冲得七零八落。三条大龙急于求活,东冲西撞,难以兼顾。诸葛桢审视良久,终于死心,推枰认输。此时钟云翱早已睡去多时,躺在椅子上,鼾声大作。司马玉雁也伏在桌面上打瞌睡,脸颊被烛光映得艳红如霞,煞是可爱。
  诸葛桢思前想后,输在何处,未能了然。问道:“我观老弟之棋,前后竟似判若两人。开局时步步忍让,取守势以自保。后半局却妙手迭发,攻杀凌厉,使我全无还手之力。不知其中有何缘故?”
  天赐道:“棋局如战局。兵法有云:先为不可胜,而后待敌之可胜。开局时小弟不明诸葛兄棋力,故力求坚实,使诸葛兄无隙可乘。待诸葛兄稍有破绽,即可乘机反击,无后顾之忧。而诸葛兄棋势太广,子力过疏,易被各个击破。当时诸葛兄若能审视全局,略作舍弃,则又会是另一番局面。用兵之道亦如此。当先求根本之固,而后方可言战。楚汉之争,刘邦虽屡战屡败而终成大业,依关中为根本也。而项羽以彭城为都。彭城乃四战之地,根本不固,虽百战百胜而终困于垓下。根本者,地险,兵强,民附也。依之则进可以攻,退可以守,进退有据,可期必胜。”
  诸葛桢惊叹道:“孙子曰: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老弟深得其中妙谛,一局棋可见老弟胸中韬略。我诸葛桢以半串铜钱,换得金玉之言,诚毕生之幸事也。”诸葛桢天性诙谐洒脱,既知输得不冤,也就不甚放在心上。蓦然有感,诗兴大发,随口吟道:“瑞脑香笼翠含烟,月斜西窗客未眠,邀君携酒对秋枰,不胜,输掉我半串铜钱。”
  两人抚掌大笑。这一首《定风波》诸葛桢只吟了上半阕,下半阕自是让天赐来续的。《定风波》大致有两体。正体平仄韵互换,如欧阳炯的:暖日闲窗映碧沙,小池春水浸晴霞,数树海棠红欲尽,争忍,玉闺深掩过年华。独凭绣床方寸乱,肠断,泪珠穿破脸边花。邻舍女郎相借问,音信?教人羞道未还家。另一体则全用平韵,如苏东坡的:好睡慵开莫厌迟,自怜冰脸不时宜,偶作小红桃杏色,闲雅,尚余孤瘦雪霜姿。休把闲心随物态,何事?酒生微晕沁瑶肌。诗老不知梅格在,吟咏,更看绿叶与青枝。诸葛桢用的是后一体,随口而出,能如此工整,也算十分难得。至于末一句不伦不类,那是诸葛桢诙谐天性使然,不足为怪。
  此时司马玉雁被两人的大笑声惊醒,满头雾水。问道:“你们笑什么?谁赢了?”她这小睡乍醒,娇慵的女儿态落入天赐的眼中,不免心神微荡,已经有了很好的诗题。
  司马玉雁被天赐直直盯着瞧,略略有些恼意。嗔道:“不许看!”天赐笑吟道:“薄衫不耐春夜冷,乍醒,霞生娇靥淡妆残。羞问何由惊妾梦,笑侬,黛眉轻笼作嗔怨。”正是一首《定风波》的下半阕,对仗工整,韵味十足,更胜诸葛桢的上半阕。
  诸葛桢抚掌笑道:“续得好,续得妙!”司马玉雁却大为羞涩,狠狠白了天赐一眼,似笑似怒,说道:“油嘴滑舌,看谁以后还理你。”推座而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飞跑出门去了。
  诸葛桢心中暗笑,向天赐道:“李老弟,你出言轻薄,已经把小姐惹恼了,还不追上去陪个礼道个歉。”天赐摇头苦笑道:“拟歌先敛,欲笑还颦,最恼人肠。”不料司马玉雁并未去远,天赐话音刚落,她又回转室内。双手叉腰,面罩寒霜,看样子好象真的生气了。嗔道:“你刚才说什么?竟敢取笑我!”
  天赐笑道:“我吟的是欧阳文忠公的一首词: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装。都缘自有离恨,故画作,远山长。思往事,惜流光,易成伤。拟歌先敛,欲笑还颦,最恼人肠。调寄《诉衷情》,请小姐指正。”
  这调名取得委实促狭,让一个姑娘家情何以堪。司马玉雁啐了一口,纤腰一扭,袅袅娜娜走掉了。室内暴发出一阵大笑声,那是诸葛桢。他见自己的一桩心愿没花什么心思就可达成,自然十分欣慰。
  福圣山位于岳州城东百余里,山势险峻,林木葱茏,素来幽静。今日却正值群雄聚会之期,一时人声鼎沸,如同闹市。山南麓有一处巨大的山谷,两侧的山坡上聚集着与会的武林豪雄,怕不有近万之众。谷底是一片空地,收拾得十分平整,由闻香教弟子把守,不许群雄入内。空地正中有一个巨木搭建的高台,台上摆着几张红木大椅。台下是一圈长棚,棚中也有桌有椅。
  金钟长鸣九响,震撼山谷,全场肃然。钟声过后,雷火神尚君义跃上高台。他今日换上了一袭簇新的锦袍,精神抖擞。向四方群雄抱拳为礼,朗声道:“在下尚君义,江湖匪号雷火神。得蒙诸位英雄赏光,在下深感荣幸,本教也深感荣幸。自从玉貔貅流入江湖以来,风声传遍天下,卷起轩然大波,群贼皆欲得之。可是玉貔貅只有一个,你争我夺,眼见杀戮即将遍及江湖。敝教主念大家皆是武林一脉,心存不忍,故设此英雄大会,广邀天下豪杰,比武决定玉貔貅归属。诸位英雄无论谁能在比武中获胜,本教皆依前言,以夺魂鬼斧相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绝无反悔。”
  话音刚落,就听西面山坡上有人尖着嗓子叫道:“谁要听你的废话,咱们要见偷天换日。”东边又有人应道:“对!偷天换日在哪里?玉貔貅又在哪里?”一时群雄大哗,人人嚷着要见偷天换日。
  尚君义提高声音,压下群雄的喧哗,说道:“诸位请听在下一言。偷天换日王老英雄想必正藏在诸位之中。今日比武无论谁胜谁负,玉貔貅皆有王老英雄的一份。尚某恭请王老英雄现身。”
  全场立刻鸦雀无声,等待许久,仍不见偷天换日现身。群雄又开始窃窃私语,嗡嗡之声大作。尚君义干笑两声,说道:“尚某德鲜能薄,自知不足高人垂顾。尚幸已请来少林寺方丈燃灯大师,武当山紫霞道长,昆仑派掌门岳老先生三位武林长者主持本次大会。有请三位老前辈。”
  话音传出,高台下沿阶梯步上三人。一个老和尚,身披大红描金袈裟,相貌枯瘦,步履沉稳。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鹤发童颜,神采奕奕。最后是一个威武老者,虬须如戟,神目如电。
  尚君义恭请三人入座。向群雄道:“本教也有取宝之心,恐遭人物议,故聘请三位长者主持本次大会。三位长者皆武林耆宿,德高望重,公正无私,应该能令诸位悦服。从现在起,大会主持之责交与三位长者,本教概不与闻。”又向台下叫道:“闻香教弟子听令,立即退出场外,守御之责交与少林寺诸位大师,武当山诸位道长。”
  闻香教弟子闻令鱼贯退出。随后从西边步出二十名灰衣僧人,皆腰挎戒刀,手持禅杖。从东边出来二十名蓝袍道士,背插长剑,怀抱拂尘。这几十名僧道将会场团团围定,抱刀持剑而立,整齐如一,气氛为之一肃。
  少林寺燃灯大师起身合十道:“老衲山野孤僧,自知才德难孚众望。可是龙虎道友坚欲老衲主持本次大会,老衲也无法推辞。唯望诸位施主体谅龙虎道友的苦心,莫行险诈,莫生事端,轻得失而重道义,光明磊落,公平相决。现在请偷天换日王施主现身一见,莫让众位英雄久候。”这老和尚话音不高,台下听者却字字入耳,清晰如在耳畔,可见老和尚内力之纯。
  就听西边山坡上有人叫道:“老和尚,我老偷儿就给你一个面子。信不过别人,还能信不过堂堂少林寺方丈大师。”一人越众而出。只见他青衣小帽,相貌委琐,两撇稀疏的八字胡,一对亮黄的金鱼眼。轻飘飘跃上高台,向台下三老抱拳为礼。
  燃灯大师有几分疑惑,实在看不出这个土老头居然是大名鼎鼎的偷天换日。问道:“施主是偷天换日?”土老头道:“老偷儿自知其貌不扬,口说无凭,这里给你找个证人。”向台下叫道:“百毒天尊,你这老毒虫还没有死吧?人家怀疑我老偷儿有假,咱们是老朋友,出来讲句话吧!”
  百毒天尊此时正混迹于群雄之中。他与老偷儿有杀妾之仇,如何不识?叫道:“老贼,剥了皮我认得你的筋,烧成灰我认得你的骨头。”听他这么一说,大家已经知道这土老头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偷天换日。
  燃灯大师请偷天换日入座,然后向群雄道:“王施主既已莅临,比武大会可以正式开始了。哪位英雄欲比武夺宝,请报名入场。”
  台下嗡嗡之声又起,等候许久,仍不见有人出场。燃灯大师又叫道:“老衲再重复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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