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风雷-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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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治世的王者之材。”
陆鸿儒大笑道:“老弟之言差矣。草莽之中,藏龙卧虎,何言没有王者之材。敝上龙老英雄宽恭仁厚,有长者之风,胸怀大志,负治世之才。正是足以托付此身,性命相报的英明之主。以老弟高才,如能投效敝庄,共图大事,必不负老弟胸中所学。上可以报国家,下可以安黎庶。强似为昏君效命,为天下人唾骂。老弟,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所求者何耶?与其庸碌而过,不如轰轰烈烈干一番大事业,即便为之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惜。”
天赐耐心地听完他这通高论,心中却激不起一丝涟漪。说道:“我的看法与先生不同。贵庄主绝非如先生所言,他根本就成不了大事。取天下当以仁义为先,他却弃仁义而尚武力,收买河南群盗为臂助。这些盗匪懂得什么叫仁义吗?他们打家劫舍,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如果让他们得了天下,为祸更甚。两害相权取其轻。天子虽然暗弱,但朝中不乏忠义之士,如果能励精图治,国事尚有可为。二者相较,我宁愿选择后者。”
陆鸿儒大不以为然,说道:“老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自古开国明主起于草莽者不胜枚举。以武力取天下,以仁义治天下,二者有先后之分,并不矛盾。况且盗匪之中不乏能人,善加诱导,不难成为开国明臣。老弟切莫看轻了他们。”
天赐道:“先生只见其成者,未见其败者。自古至今,何朝何代没有盗匪之患。小者啸聚山林,大者割据州县,最终成事者又有几人?为野心蒙蔽了灵智,以身家性命为赌注,以无辜者的血肉作为其位登九五的铺路石。流毒天下,兵祸连结,到头来王霸雄图都成画饼,害的不止他一人,而是亿万苍生。残暴不仁,莫此为甚。一年前我曾路经河南,见识过这些盗匪的所作所为。百姓畏之如虎,恨之欲死。不得民心而妄图取天下,无异于缘木求鱼。龙家父子丧心病狂,终必惨遭横死,自食其果。陆先生如此高材,却无见事之明,为龙在天假仁假义所惑,不但所谋难成,只怕还会殃及自身。先生睿智,请深思之。此时悬崖勒马,脱离卧龙山庄,弃暗投明,未为晚也。”
陆鸿儒脸上大为不自在。他本想劝说天赐,不想反被天赐所劝。一时居然想不出言语来回答。他们本来话音很低,酒店中人多嘈杂,不怕被人听去。但讲到后来心情激荡,声音越来越响,引起邻座三名酒客的注意。那三人都是穿着青布直襟的汉子,头上斗笠压得很低。闷声不响低头饮酒,竖起耳朵留神倾听,越听越心惊。这两人所言大为犯忌,有煽动造反的嫌疑,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中间那汉子向两名同伴一使眼色,三人抛去斗笠,上前将陆鸿儒团团围住。一人抓住他的一条手臂,喝道:“你这狗头,大庭广众之间,胆敢胡言乱言,图谋造反,罪不容诛。”
陆鸿儒是个文弱书生,身单力薄,被两名大汉抓住,就象老鹰爪下的小鸡,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他惊得面如土色,向天赐投来求援的目光。天赐连忙站起身,向三大汉一抱拳,说道:“请问三位兄台在哪个衙门公干?”一名汉子斥责道:“咱们是府城的官差,要擒拿这狗头回衙门治罪。不关你小子什么事,快滚到一边去。看你小子还算识相,没说什么犯忌的话,咱们就饶过你。”
天赐见三大汉提着陆鸿儒就要走,连忙上前拦住,说道:“三位差爷,我这位朋友多喝了几杯,一时糊涂,讲了几句醉话。三位差爷请高抬贵手,切莫当真。”一官差喝道:“好小子,胆敢包庇反贼,欺蒙官府,应与反贼同罪。一起带走!”上前揪住天赐的衣领,拉起就走。
天赐忍不住火起,握住那官差的手腕向外拗去。那官差手腕剧痛,大叫一声松开手。天赐揪住他的前襟,大喝一声:“滚你的!”将他从窗口仍了出去。余下的两名官差大惊失色,伸手腰间拉家伙。天赐上前一人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得两官差晕头转向,摔倒的墙角,不知撞翻了多少桌椅。
酒店中的食客见有人打架,生怕遭及池鱼之殃,发一声喊,纷纷向店外逃出,乱成一团。天赐一把抓起怔怔出神的陆鸿儒,乘乱冲出了店门。三名官差缓过气,从地上爬起,抽刀拔剑,大叫捉拿反贼。可是只能看见四散而逃的人群,哪里还有两名反贼的踪影。
天赐拉着陆鸿儒,只管向人多的地方钻。这是逃避追踪最好的方法。码头上挤满了等待过江的人群,想从中找人谈何容易。渐渐地三名官差的呼喊声被码头上嘈杂的人声所淹没,天赐与陆鸿儒终于松了口气。
陆鸿儒喘息方定,深深凝视着天赐,说道:“李老弟,谢谢你。你本来可以不必管我的,为了一个仇敌不值得冒此风险。”天赐笑道:“我一时冲动管了此事,现在后悔也已经迟了。”陆鸿儒正色道:“到现在我终于明白了老弟的为人,我庆幸能结交你这样的朋友。你也决不会因此而后悔。我陆鸿儒绝非忘恩负义的小人,将来如果对老弟有不利之举,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天赐道:“陆先生言重了。对我而言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值得放在心上。先生身在卧龙山庄,理应竭诚效命,不存二心。如果因我而做出对不起贵庄之事,岂不有损于先生英名,也非我救你的本意。”
陆鸿儒笑道:“老弟施恩不望报,不愧为君子之举。但我陆鸿儒如果知恩不报,岂不成了无耻小人。老弟只要自己做君子,却不许别人做君子,这不是让我为难吗?”天赐大笑道:“好!如果有朝一日你我能化敌为友,我一定给先生一个报恩的机会。”陆鸿儒大喜,说道:“老弟,我期待着这一天。可是现在我必须向老弟道别了。我是个文弱书生,一旦再撞上官差,又要拖累老弟受罪。这份情越来越重,我怕将来还不起。”
天赐道:“先生要往何处?让我送你一程。”陆鸿儒放声大笑,说道:“老弟把我看得太简单了。堂堂卧龙山庄的军师,难道还对付不了几个小小的官差。实不相瞒,适才在酒客之中就有四名本庄护卫暗中保护,老弟不出手他们也会出手的。我与老弟走在一起,虽然心中无愧,旁人却难免说三道四。敝庄主与贵龙首也许不会生疑,但你我不能不有所顾忌。”
天赐心中黯然,知他所言在理。说道:“陆先生,后会有期。来日相见,你我就是生死仇敌,再不能如今日这般毫无隔阂,饮酒畅谈。也许我不得不冒犯先生,请先生见谅。”陆鸿儒笑道:“无妨,无妨。你我亦敌亦友,正可为武林留下一段佳话。”
分手在即,两人依依难舍。陆鸿儒欲言又止,踌躇良久,终于说道:“我有几句话要对老弟讲,希望老弟不要误解我别有用心。卧龙山庄与武林盟这场争斗,大家各怀心机,并不如表面上那么简单。武林盟出面保护皇帝,决不是出于对朝廷的忠心。本庄这次江北之行,一石两鸟。一旦大事得成,对武林盟大为不利。如果皇帝在江北发生意外,江北是武林盟的地盘,武林盟无论如何也推卸不掉责任。本庄目的何在,武林盟目的又何在,老弟稍微动动脑筋就能明白。老弟千万要多存个心眼,不可对武林盟过于信任。老弟怀一颗赤胆忠心,虽然迂腐,却足令人相敬。我不希望老弟因为一步之错而抱恨终生。”
天赐若有所悟,却不十分相信。陆鸿儒深知此时多说无益,长揖到地,说道:“老弟,后会有期。”钻入人群之中,不见了踪迹。
天赐怔怔地出神,左思右想,伤透了脑筋。陆鸿儒所言也许有几分道理,但天赐无论如何也难以相信。他对盟中的周天豪傅青山乃至钟云翱诸葛桢等人都深具好感,认定他们是忠肝义胆的热血男儿,说他们怀有什么心机是决不可能的。况且他已经投身武林盟中。大丈夫一诺千金,决不容他脱身。而且武林盟侠名素著,就算别有用心,至少在保护皇帝一事与他一致。仅凭这一点足矣。
天时将午,江上的浓雾渐渐消散。太阳照在江面上,闪着粼粼波光。远处江面上相对而立的金焦二山也隐约可见。第一批江船终于解缆起航。性急的旅客争抢着登船渡江,码头上更加混乱。
忽然,人群一阵骚动,纷纷向两侧闪开。一小队荷着长枪的官军赶开挡路的闲人,在码头边一字排开。一名中年军官越众而出,大叫道:“不许乱跑,听候检查。”
众旅客心中忐忑。遇上官兵找麻烦,这是最令人头痛的事,不知哪个可怜虫要倒霉了。与这群如狼似虎的官兵没什么道理可讲。他们如果看谁不顺眼,轻的破点小财,重的被抓走,不弄你个倾家荡产不算完。撞上这种事也只能心中念佛,求菩萨保佑,不要让横祸落到自己头上。有人看清这队官兵都是水营的衣号,心中暗自嘀咕:“检查过往旅客是巡检司的事,与你们水师营有什么关系?准是哪位将爷最近手头不宽裕,想捞点外快,抓两个冤大头敲竹杠。”
天赐却明白这一小队官兵是为何而来。方才被他狠揍过的三名官差正领着那中年军官依次检查过来,眼睛只管在众旅客面孔上打转,看看就要查到这边了。天赐心里倒不很着急。即使被认出来,凭他的武功百十来名官兵不足为惧。随便往什么地方一钻,想脱身并不困难。
那名被天赐从窗口仍出去的官差大约是摔坏了腿,走路一瘸一怪。眼睛贼溜溜乱转,忽然在人群中发现了天赐,惊叫道:“杜将军,是他,就是他!”众官兵闻声而动,围拢上来。众旅客吓的纷纷后退,将天赐闪出。那中年军官大踏步走上前,上下打量天赐。见他昂然而立,面无惧色,神色便有些迟疑。点手叫过那瘸腿官差,问道:“你说方才行凶拒捕的就是他吗?你没有认错人?”那官差恨恨道:“绝对错不了,他就是烧成灰我也认得出。还有一个矮胖子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中年军官脸色一沉,二话不说,一个耳光刮向瘸腿官差。骂道:“你这狗头瞎了狗眼。这位是镇江城中的李大少爷,你竟敢说他是反贼。诬良为盗,该当何罪!”
那官差今天倒霉透顶,摔瘸了腿还不算,又平白无故挨了一记耳光,几乎打落了满口牙齿。他捂着腮帮子哎哟哎哟乱叫,心中骂道:“你他妈的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水师营一个小小的哨官,到了咱们衙门里只怕连个座位也没有。叫你一声将军那是抬举你,你他妈的竟敢打老子。”
中年军官上前向天赐弓身施礼,赔笑道:“这狗东西有眼无珠,李公子不要见怪。”天赐心中诧异,暗道:“这位军官莫不是认错了人?难道镇江府果真有一位李大少爷,与我相貌相仿。”心念疾转,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杜大人,小小误会不必放在心上。这位差爷也算尽职尽责,我不会怪他。”
中年军官道:“李公子大人大量,算这狗东西祖上积德。”说话间向天赐连递眼色,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吐出了四个字:“武林侠义。”
天赐大吃一惊。这中年军官说的居然是武林盟的切口,看来他也是本盟兄弟,这可真让人料想不到。武林盟在江南根基之深,势力之大,足以令人心惊。天赐道:“杜大人言重了。你我本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不必如此客气。”他将志同道合四字说得很重,正是切口的下半句。
中年军官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说道:“多有打扰,心甚不安,小将告退。”向天赐深施一礼,率领手下兵卒离去。那三名军官心中叫屈,跟在后面灰溜溜走了。眼见一场迫在眉睫的祸事消于无形,天赐暗叫侥幸。随众旅客上船渡江。
时值冬季,北风正疾。江船扯起帆篷,乘风破浪,直向对岸驶去。这一段水路天赐十余日前刚刚走过。两次渡江,景物依旧,心境却大为不同。上一次渡江,心情落寞,无所寄托,前途一片茫然。空怀满腔热血,却不知从何处着手,去洗雪父亲的冤屈,解救世人的苦难。这次渡江,他心中的忧郁已经一扫而空。终于找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终于有了大显身手的机会。虽说前途多舛,却更坚定了他心中的信念,为之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辞。眼望浩浩大江,滚滚流水,天赐心中不禁生出了无限豪情。
一望无际的江面上金焦二山相对而立,渡船从中驶过,入运河河口,直抵镇江城西关。天赐下船进城,先与城中的堂口取得联络。堂口的主事是一位黄衣剑士,热情招待天赐,派出一名蓝衣剑士为天赐引路。出西城门,赶往西郊黄鹤山武林盟总堂。
黄鹤山旧称黄鹄山。山北有一座竹林寺,相传宋高祖曾在此憩息,时见黄鹤飞舞,于是更寺名为黄鹤寺,山名为黄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