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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明日歌·山河曲-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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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郦琬云遂道:“死生由命,我并不担心。你如果清楚自己所为,只管去做。一个人下了决心,任谁也劝不了,尤其像你这种有本事的。不过,你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什么事?”
  “手下留情。”
  “对谁?”
  “任何人。”
  她的眼中有着深深的悲悯,郦逊之点头道:“我没有太大的野心。”忽地记起她先前的话来,又问:“你不是说,在这种地方成大事就要提防所有的人?于人留情,有时就是对自己绝情。”
  “也许你真不是普通人。”郦琬云微笑,温柔地看着他道,“这种人不是大善,就是大恶。你若把所有的人都当做敌人,就会成为大恶之人。”她后半句话没有说,郦逊之接着说道:“你要我做大善之人?”
  “我想你常怀慈悲之心。”她的目光柔和地注视在那卷碎了的佛经上,露出祥和之色。
  郦逊之并不怀疑姐姐的好意,握住郦琬云的一双柔荑,恳切地道:“姐姐,你信我,不管到哪里,不管到何时,我永远是你弟弟,不会变成另一个人。我会让你骄傲。”
  郦琬云拍了拍他的手:“你见皇上去吧。”郦逊之恋恋不舍地离去,几次忍不住回头相望,琴音袅袅飘扬,仿佛相送。
  直至他完全消失,郦琬云的手突然重重地按在琴上,再也无心弹奏。
  郦逊之在小晴的指引下,到了龙佑帝休憩的万象宫边候旨。不远处看守皇宫的侍卫屏气敛容,像一截截木桩钉在地上,宫门内外,静得连风亦停止了呼吸。郦逊之不由猜想起皇上的性情,很快想到了少阳公主,两人若真长得一样,倒让人觉得怪怪的。
  等了片刻,走来一个年纪过百的紫衣内侍,郦逊之知是内侍省的高级宦官,忙行了一礼。那太监和蔼欠身道:“内臣徐显儒拜见世子。”郦逊之久闻他大名,知是太后跟前最为使唤得力的大太监,连皇帝也要倚重三分,恭敬地朝徐显儒问道:“可是皇上差大人过来?”
  “大人不敢当,世子请随我来。”引他进了宫中,在偌大的空地上站了,徐显儒从袖中扯出一块黄绢,道:“皇上吩咐,请世子把这块布蒙在眼上,皇上即刻便到。”
  郦逊之暗想,敢情皇帝也要试他功夫不成,老大一阵无趣,又不敢违逆,从徐显儒手中接过黄绢。他蒙上眼后,听到徐显儒离去的声音,继而整个宫殿内外散得干干净净,一人也无。
  正觉待得时间长了,轻微的撞击声自远而近,像小猫轻巧地飞奔,细小的爪子依仗厚实的肉垫踩在地上。郦逊之知道龙佑帝来了,想起蒙目前看到的景象,倏地飞身隐藏在一根盘龙金柱子后。
  龙佑帝屏气掠入万象宫,见内里竟然无人,不觉倒抽了一口气。他猛然警觉不能出声,眼珠一转,悄然溜至偏殿一处处查找起来。他扫视过大半宫殿后,郦逊之心想终躲不过,闪身而出,不由分说抢先出手。
  龙佑帝本是好玩,见郦逊之果然识趣地蒙住了脸,又先隐身凑个热闹,大喜地迎了上去。不想郦逊之来势甚快,犹如亲眼目睹他在何处,劈头打来这拳力道刚猛,等龙佑帝察觉已吓了一跳。
  好在龙佑帝亦受过名师传授,立即稳住下盘,沉身挡臂。郦逊之变招极快,听得风声即步子一转,斜斜绕到他身后。龙佑帝大惊,疾退两步,双掌急推,一股柔和中夹杂炙烈的真气轰然而出。
  郦逊之颇感意外。曾听说龙佑帝随天宫的人练过武功,却不想他一个帝王也可有板有眼地练出纯阳真气。被龙佑帝一激,郦逊之体内真气自然生了反应,犹如钱塘潮起,海天一线浩荡而来。
  龙佑帝未想到郦逊之内力如此厉害,慌忙闪过一边,但见浪头潮水不断打来,势无停歇,忙叫道:“停手!”郦逊之止步束手,恭敬立在一旁。龙佑帝见他甚是知礼,笑道:“好兄弟,你看看我是谁?”扯下他蒙住的黄绢。
  龙佑帝顾盼有神,亲热地向郦逊之张开双臂。郦逊之退了半步,正欲行礼,龙佑帝已抱住他用力拍了两记,拉住他的手说笑着往宫后走去。郦逊之瞥见少阳公主的影子在宫外一闪,再看时,其他跟随而来的太监宫女挡住了他的视线。
  龙佑帝把郦逊之带入思齐阁,正欲说话,见跟着的宫人一个个侍立在外,便板脸望天,挥手道:“朕和郦世子有好些话要说,任何人不许打扰。全都退下。”
  阁外脚步声远去,皇帝的脸色这才好了许多。
  龙佑帝握住郦逊之的手,上下打量他好一会儿,方才微笑道:“你别太拘束,这会儿不是上朝,你我是一家人,不要和我闹那些虚文。你若是像朝中那一箩筐只说好话的老家伙们,以后也不必再来见我。”他语气极为亲切,连“朕”都省了,郦逊之受宠若惊,忙应声谢恩。
  龙佑帝长得与少阳公主如出一辙,眼里少了一分公主的傲慢与顽皮,却有种捉摸不定的深沉。他脸上随时挂着的庄严肃穆,使他看来颇具王者之相,笑容讲究而克制。这使得郦逊之确信,不会再把少阳公主和他弄错了。
  龙佑帝话里软中有硬,郦逊之心中忖度,皇上确已大了,不由对今后多了几分把握,当下恭敬地道:“皇上的话,逊之谨记在心。”
  龙佑帝拉着他坐在一张华丽的椅子上,和蔼地道:“见过淑妃了?”
  郦逊之仔细观察皇上提到淑妃时的神态,放心地想,他是喜欢姐姐的,安然答道:“见过了。娘娘一切都很好,逊之代家人谢过皇上。”
  龙佑帝注视他,想起一事道:“少阳斗不过你,又撺掇我来试你,果然你武功超群,和我们这些养在深宫的人就是不一样。不过少阳顽劣,你要多担待些。”他说到少阳公主,难得地现出兄长的柔情。
  郦逊之忙道:“她是公主,逊之自当礼让三分。”
  龙佑帝露出笑意:“她每日在宫里找事,从天亮折腾到天黑,人人都怕她。你习惯了就好。有时不妨给她点颜色看看,不必担心我和太后,她也该吃吃苦头,才会晓得分寸。”
  郦逊之看出龙佑帝对少阳公主实是宠爱有加,不像是个无情的人。只是他对少阳公主殊无好感,也不愿有“以后”的交道。于是他欠了欠身,提醒龙佑帝道:“公主毕竟是公主,逊之怎敢动手教训?”
  “没关系。”龙佑帝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郦逊之,“她心里服了你,只是嘴上不认罢了。”他忽然大笑起来,笑容里像是忘怀了一切,“没见她生那么大的气,竟会拿你无法!你知道么,少阳除了天宫主外谁都不放在眼里,今日居然从听到你名字起,翻来倒去地说了几十遍要给你好看,结果兴冲冲去了,回来时见谁都生气。你教训得很是妥当,我对你很放心。”
  “皇上过奖,逊之不敢当。”
  龙佑帝笑了笑,转过话题:“你父王说你刚学成回来,是么?”
  “只是小成。”
  “听说教你本事的人都是些世外高人,难得。”龙佑帝把一双龙目深深地注视着郦逊之,“你父王以前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不多。”郦逊之困惑地道,不知他提此有何用意,“我只知他当过元帅,领天下军马,和嘉南王差不多。”
  “你太不了解他。”龙佑帝的眼中现出一丝敬意,“你父王带着四个结拜兄弟和一个好友跟随先帝时,手下已有五万郦家军,骁勇善战,四方闻名。他们弟兄六人,认识不少江湖上的风云人物,因此在先帝最后与敌寇的一场决战中,靠着这些人才能顺利地大获全胜。”
  郦逊之从未听过这段往事,不解地问:“我父王有四个结拜兄弟和一个好友?”他的疑惑还有一层,为什么连师父也从不说起?
  “那四人已不在人世,你父王想必为此伤心,未曾对你说。我要说的是你师父张九天,你总该知道他是你父王的军师兼好友吧。”
  郦逊之这才明白他说的“好友”是指张九天,道:“我知道他曾是父王手下最厉害的一名谋士。”
  龙佑帝点点头,一字一句地道:“你父王为了你,不让他在朝廷做官,也不让你养尊处优,实在是个了不起的人物。”郦逊之愕然,龙佑帝很快接着说道:“康和王不愧是朝中最有远见的一个,先帝遗诏里说他‘深谋远虑,处变不惊’,果然不假。他一直对什么事都装聋作哑,不闻不问,为的是让人不在意他而已,但他不动声色做了两样好事,你晓得是什么吗?”
  “逊之愚钝,请皇上明示。”郦逊之疑虑丛生。父王担得起这八个字么,深谋远虑,处变不惊。难道看错他了?
  “第一件,是和嘉南王一起力争让我亲政。他虽不大管朝政,可手下力量着实不弱,嘉南王更是气势汹汹,吓得我舅父终于乖乖地同意我亲政的事。虽然亲政后太后仍未全然还政,我只是挂了个名头──但毕竟让天下人都知道,除了雍穆王金敬外,还有我这个做皇帝的。”龙佑帝顿了顿,“这第二件事么,你应该猜得到。”
  郦逊之摇头,龙佑帝哈哈大笑,指着他道:“就是你。你父王特意为我培养了一位国之栋梁,助我一臂之力。有了你,我就什么也不怕了。”郦逊之大为惶恐,暗想,父王甚至不想让他参与朝政,当初又何苦让诸多厉害人物来教导他?
  龙佑帝见他不说话,无可奈何地叹息道:“你可知,我身边连个说真心话的人都没有。”郦逊之不禁说道:“我姐姐呢,她不是个可以说真心话的人吗?”龙佑帝似笑非笑地道:“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要她为我忧心,为我承担?”
  郦逊之隐隐知道皇帝的心意,便站起身来,低头抱拳说道:“皇上如有吩咐,逊之一定全力以赴。”
  龙佑帝拉住他的手,不让他行礼:“不忙不忙,我说过,你我之间不必讲客套。只要你能在我身边,我就放心了。”
  “我此次回家,本就不会再走。”
  “好,好!”龙佑帝眼中露出一抹喜色,很快隐去,肃然说道,“近岁灾变频频,天文变于上,地理震于下,人心恐惧,物论纷纷。那些大臣说,凡有灾变怪异,皆因君主不能举直错、枉用贤、退不肖,怪朕不施仁政、不行善道!朕倒想问那些乱臣贼子,究竟这天下是谁说了算?谁在违天背公,囊举国为一人之私?你回来得正是时候,我要让他们看看,但凡举贤用能,革新除弊,我决不犹豫。”
  好一番少年天子的壮志豪情。郦逊之被皇帝一腔热血激得壮思飞扬,但想起父王的话,又冷静下来,说道:“陛下圣明。但事大不可速成,宋襄求霸丧师、汉景削七国而诛晁,都可为帝王龟鉴。陛下何不循序渐进,不急务近效,辨善恶明赏罚,兼用文武之材,待朝中气象一新后再行变革?”
  他说到这里,想起父亲的话,微微有些赧颜。的确他只有书本和老师灌输的道理,全无济世的经验,知易行难,皇帝若真的委以重任,郦逊之也不知他是否就能完成得漂亮。
  但他有决心,甘以肝脑涂地,报效国家。
  龙佑帝微笑,对他的言辞颇为满意,点头道:“你说的与顾相一般无二,此事我慢慢再与你商量。现下有件紧要事,得先办了才好。”他忽然敛了笑容,“嘉南王府失银案,你该听说了吧。”
  “不仅听说了,且亲见郡主燕飞竹被人绑架,我想皇上可以先排除嘉南王监守自盗的可能。”
  龙佑帝扬了扬眉,直视他说道:“你下结论相当快捷呀,不过也有道理。你久居在外,对现今朝廷有何了解,不妨先说与我知道。”
  龙佑帝直接问政,郦逊之不敢怠慢,不假思索地道:“请皇上恕逊之无礼,逊之初到京城,若说错了话,请皇上原谅则个。”吸了口气道,“皇上虽已亲政,可太后与雍穆王仍把持朝政,这些年来朝中十之有七是金氏的人,他们盘根错节,根基深厚。剩下的三分人,像嘉南王远在江宁,平时对雍穆王鞭长莫及。我父王是另一种,正如皇上所说的装聋作哑,不闻不问。左王爷则是第三种人,听说他对金氏有意讨好,也不和其他人作对,明哲保身,远离是非。至于明着与金氏作对的人,朝中早已不剩几个。”
  “何止不剩几个,简直是一个不剩!逊之你说得很对。照你说,我该如何对待这几种人?”龙佑帝始终侧耳聆听,这时见郦逊之停了,才露出赞许的神色。
  郦逊之欲言又止:“逊之不敢替皇上拿主意。”
  龙佑帝摇头道:“无须顾虑。”他脸上有种落寞的神情,郦逊之正为难措辞,忽然门口响起两声敲门声,解了他的急。龙佑帝眉头一皱,一股严厉的目光自眼中一掠而过,恢复了不苟言笑的帝王威严。
  郦逊之不禁想起姐姐的话,皇上的心机很深。其实皇帝亦是凡人,一样有痛苦烦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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