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春与景明-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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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他像是一下子脱下了顽童的外衣,单剩下一个“老”了:“为什么?”
曲景明抿了抿唇,低垂眼睫,轻声说:“是私人事务,对不起。”
“你……”老Holmes陷在皮椅子里,蓝晶晶的眼睛像是起了一层烟雾,“你真是令人伤心,我从入学后第一次实践考试起,就羡慕、嫉妒你的才华,我不敢相信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年轻人,意识那么精准,操作手术刀那么优美。可是,你有了不起的天赋,却这样浪费……是什么值得你这样浪费自己的天赋?”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语气却活脱脱是在审问一个罪人。在他的眼中,浪费天赋,就是辜负上帝,是不可饶恕的罪,比世间法律规定的罪更可怕。
曲景明深知他的理念和观念,在他面前,无法自辩。
他们这样默然相对了十来分钟,Holmes几次欲言又止,好像有许多道理想再跟曲景明说,又好像还有很多可恶的词汇想拿来骂醒他。但曲景明是那样一副模样,聪明,漂亮,又淡漠之至。他心中愿意听你的,就会真诚信服你,尊重并接受你的一切指导;如果有朝一日他别有所想,你便再也不能令他真心诚服你。
他飞翔在天空,是孤鹰,奔跑于荒原,是独狼。不幸为了人,那么他也是无法被外力驯服的人,他认定一件事,无论多远无论多久,都会去做,假使外力拖累他,他迟早劈开这些外力。他只听从自己的内心。
Holmes感觉无力极了,他挥挥手:“孩子……拥有上帝加赐和恩宠的孩子,总是任性。你先去忙吧,我考虑考虑。”
曲景明站起身,直视他:“谢谢教授。”
从教授的办公室出来,已经是波士顿的夜晚,黄色的灯光把外面的冰冷照得温暖起来,他呼吸了一口那总是让他踏实的空气,走进仍然布着一些积雪的医院小道,心情有些难以形容的沉重。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和春。他每天固定的早晚国际长途,通话时间短的三五分钟,长的一个小时。
曲景明做了个深呼吸,接起来:“喂。”
和春大概刚起床,声音有点黏糊糊的,喊“明明”,喊完又唉声叹气:“人生苦短啊,我数了数,如果你六月回来,我们活到九十岁,不对,你九十岁,我得是九十二岁,那我们就只有六十二年,就只有七百四十四个月,鉴于你每天忙得只能给我几个小时,所以其实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是很短暂的……”
平时听了他这样无理取闹,曲景明会笑,此刻心里压着一股解不开化不掉的心情,他没有笑出来,听完了,突然问他:“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当初不继续研究数学吗?”
和春感觉自己的话题好像被无视了,愣了愣,回答:“是啊。”
曲景明轻轻一叹,说:“我想跟你说会儿话。”
和春听出来了,他的明明这是心情不好,他看不到摸不着,立刻心疼坏了,哪里还计较自己的话题有没有被忽视,忙捧出一手心温柔:“好啊,你想说什么?”
曲景明:“说说我为什么学医吧。”
和春:“不是因为你的小女朋友吗?”
“那只是个开始。”曲景明沉吟了一会儿,“我说,你不要打断我,也不许笑我。”
和春说:“行,我就听着。”
自从到西雅图上学,曲景明就修了医学预科,算是开始接触医学。取得学士学位后,又申请到HMS的硕士入读资格,一路学习、实习,到今年开春,是他做住院医师的第四年,也是他在医学道路上走的第十一年。
这条路,他一个中国人在美国走得艰辛不易,也称得上出类拔萃。林鹿的病,是他的动因,而使他坚持在这条路走下去的,是林鹿的死,和同一年里,他在西雅图修医学预科时去医院见到的死亡。
他从来到这个世上,就深一脚浅一脚走着,无论是现实之中,还是心理之上,都路遇无数折损。在别人对他评头品足或是施加压迫的时候,他靠着告诉自己,无论他事实上是怎样的货色,恶意品论和迫害他人本身都是错的,他不能对错的屈服,而赤手空拳抵抗下来,艰险地长成一个并未被自卑和软弱控制的人。
那一年,好不容易走到成年,就在他以为将有另一片天地的时候,突然发现,即使他抵抗得了人的伤害、命运的戏弄,也无法抵抗死亡的袭击。
生命是那样脆弱,坚强活泼的林鹿也好,医院里形态各异的病人也好,都不堪一折;一旦输给了那一折,天地怎样再也跟他们没有关系。
在扑面而来的几桩死亡面前,他不知道从心脏哪一个角落,掏出一把此生少有的、滚烫的激情,他觉得,他想要为了生命的存活,做一股抵抗这一折的力量。
“哪怕我这股小小的力量,并不能百战百胜。在我手上,还是会有生命溜走,但是,我至少抵抗过,为我手术刀下的病人抵抗过。”
“和春,你可能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对你,我对什么都靠抵抗来证明自己活着。”他说到这里,声音放得很轻,好像在一句钢笔写的句子后面,用颜色很淡的铅笔画了一个不明显的句号,句子结束得很意犹未竟,又无可奈何。
但他确实沉默下去了,没有再说话。他们各自面对一晨一夜,春风沉醉与严寒裹挟,传递彼此存在信息的,只有呼吸声。
过了很久,和春终于开口:“明明,我……我想过了,我只能跟你生活在一起,我从小就想和你一辈子,现在更清楚了。你可不可以,答应跟我在一起,以后我们不再分手了。”
曲景明低着头,他一直走在寒气中,连呼吸都变冷了,直到此刻听见这句话,心里突然热烘烘地燃起火来。他想,那个自己唯一没有施以过抵抗之心的人,现在表示要和他站在一起了。
他吸了一口气,抬手揉揉鼻尖,回答他:“可以。”
和春听了,笑出声来,笑了好一会儿,才有点埋怨地说:“你怎么回答得这么正经,换一句,浪漫点的,我都表白了,不然你也表个,说什么都……”
“我爱你。”
和春顿住,半天回不出话。
曲景明语带笑意:“可以了?”
和春:“可…。。可以。”
曲景明:“什么感觉?”
和春:“啊,什么?”
曲景明:“我说我爱你,你什么感觉?”
“我的亲娘哦,你可别说了,我头皮都要炸裂了……”和春嚷起来,呼吸掩饰不住地重起来,顺了好一会儿,又低下声,“真的,我也不明白怎么会反应这么大。你是不是在笑?我警告你,你不能笑我,不然……我弄死你。”
曲景明笑得一点也没客气。
和春哪里忍得到夏天才见曲景明,他现在一天也不想忍。
十分钟后,他挂了电话从床上跳起来,透过窗户看楼下大朵大朵开得热闹的紫玉兰,有点恶狠狠地恨春深,转身就打电话给助理,要求买波士顿机票,办美国签证。
完了又给顾剑锋打电话,对方一接,他就劈里啪啦说起来:“姐夫,我答应再卖身给你两年,给你开发个美国市场的业务,你先给我个公费长差……”
作者有话要说:
据说,国内医疗市场上还没有海外MD,一个正常人,在美国取得MD学位,拿到医生执业资格,应该是不会选择回国的哈哈哈哈。总之,这种小细节我们就不要在意了,(捂脸打滚。。。。。。
第76章 没有标题
和春这是真正的、毫不手软地做生意精到家,虽然他想即刻见到曲景明,但还是不惜花了两周,弄出一个针对把和容手上那家公司的金花茶推出国去的方案,使“出公差”出得顺理成章、心安理得。
那家当初由和容创立的公司并入盛丰集团后,逐步发展成国内最大的金花茶公司。当年,公司只拥有彷城山头的花,产品品种一只手就数得完;而眼下,彷州方圆三百里内的花都归盛丰,胜负自己还培育了新品种;产品线十几条,国内要买金花茶产品,熟悉不熟悉这种东西,都会奔着盛丰的产品来。
这个产业经过十多年的发展,竞争对手也越来越多。这个时候,已经基本不适宜再打“稀有”的噱头把这东西当特色奢侈品卖了,必须将其变成大众消费品,像茶一样,所有人都能消费得起、消费得值;当中也打造高端线,仍旧走着奢侈品,甚至收藏品的路子。
和春的想法,是依托盛丰的实力,把东西推出国,因为国内消费风气一贯容易被国外审美带动。当然,不能为了见老婆只推美国,他的方案做得虽然紧急,但列出的国家都是接受这东西的可能性比较高的,在当中,美国倒是前期推广中不太重要的一项……因此,顾剑锋指着他的人员配备方案,点点美国那一栏。
“用得着你亲自去?”
和春面不改色:“市场潜力大嘛,随便找个人去,能像我火眼金睛发现潜力所在吗?”
顾剑锋被他的胡说八道气笑了,他原本也没指望着这个长不大的小伙儿现在能跟他正经讨论工作,笑笑他,就算过,然后大手一挥,在文件上签了名。
“我和你姐姐商量过了,你在盛丰多呆两年,这两年我把农业板块交给你,包括你姐这家公司,蔬菜基地、牧场,两年后你如果觉得差不多,这个板块就从盛丰独立出去,算你的,怎么样?”
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别人创业都从零开始,他创业直接踩在一片水草丰茂、物产丰富、每季定期收成的沃土上,哪里还有什么怎么样,当然好啊。和春抖了抖心里的得意,免得忘形,费了收服半个曲景明的力气,才让自己看起来稳重而略带忧心。
“这个,什么价?”当然不可能白白让他带走盛丰这么大一块产业。
顾剑锋:“还说不好,看你这两年卖身的成果。”
也就是说,他做得越好,带走的时候价越贵;可他如果做得不好,就不会让他带走。天掉馅饼的奥义就在于此了,烦都烦死你。
和春叹了口气,屈指扣了扣桌面:“行,我给你做牛做马!”
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出一口恶气的,就是使劲儿利用这次公费长差了。这些年,他每次用公司的钱就心疼得跟从自己钱包里掏似的,但这次他决定了,要潇洒,能怎么用就怎么用,最大限度挑战公司的财务。
结果,决定潇洒的和总还是认认真真把手头点点滴滴都处理清楚,又精打细算了一番长达三个月的花费之后,才启程。这时候,距离他下决定那天已经过去大半个月,机票都改签了两回,签证也已经在抽屉躺了一个星期,他忙得一滴时间也没有浪费。
出发前,他假装轻描淡写地给曲景明打电话:“景明啊,我明儿到波士顿出个差,有空一起吃个饭吗?”
那个点儿,曲景明还没醒,突然听到这话,半天没出声。
和春仅凭呼吸动静来判断曲景明的状态,他想都能想到,曲景明睡眼朦胧的脸上泛起一丝猝不及防的惊讶,但他一定很快就会反应过来了,可他拿他没办法呀,所以表情又有点无奈,最后他会表面上归于平静,回答他——
“行啊,几点到?要不要接机?”
果然是这样。和春崩了半天的笑再没忍住,不顾公共形象地抱着行李箱笑了一会儿:“来个真诚点的反应行不行?我马上就登机了,不出意外的话,过十六个小时到。”
曲景明那边喘了口气,顿了顿,轻声说:“好,我去等你。”
挂了电话之后,曲景明再没睡着。他呆呆地盯着外面仍旧浓重的夜色,有点不真实的感觉。呆愣了半晌,终于清醒过来后,又生平第一次担心自己没有把房子收拾整齐,于是立刻爬起来到处跑到客厅里把所有散落的东西都收拾好,完了还大早上把之前换下的衣服洗了。
忙忙碌碌一直到天亮,他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是在紧张啊——他心口上满满堆叠着的情绪,原来是澎湃的喜悦;它太满了,而心脏太脆弱,因此他一碰也不敢碰,生怕手指头一沾,薄薄的心脏壁就破了,那股情绪倾泻出来,届时,可是一场大灾。
这是人生至今还未曾有过的体验。他竟然为了接待和春而紧张,竟然因为要见和春而高兴得无法自控……在他的人生体验中,难得无法自控。
他甚而请了假,去买了许多和春喜欢的食物,预备亲手给和春做一顿晚餐。时间突然过得极其缓慢,他看了无数次表才等到傍晚,摸摸心脏的位置,终于允许它跳得更符合心情一点,前往机场。
飞机到达波士顿,已经是深夜,城市和人都蒙上一层困倦。也许是紧张了太久,曲景明看到和春搭乘的班级在显示屏上跳出的时候,除了一丝“终于”的放松之外,倒没有别的了,反而渐渐平静下来,注视着到达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