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中记·在水一方-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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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令我心酸得泪光凄然,却又无可奈何。
更何况,我本已做了决定,又何必再去过度在意这份心酸。
只要周彦华安好,便好。
养好精神后,我打点好一切,想到周洲前阵子的病才好没多久,如今天已转凉,而他的身子也有些虚弱,实在不易奔波劳累。而周洲不足半岁尚未断奶水,早在我昏睡期间,周彦华便在南街附近找了一名乳娘,如此我也走得放心一些。
将园内大大小小的事务向巧兮交代一遍后,我又回屋整理着行装,也没注意到周彦华是何时进了屋子。
他一声不响地看着我,待我偏头看到他时,我狠狠地吃了一惊:“来了怎么不吭声?”
周彦华却是缓缓地道:“我让炤儿随你回去。”
“不用麻烦炤儿了。”我摇了摇头,对着他笑道,“有娘和福多在呢,你不用担心。”
周彦华几不可察地拧了拧眉,上前两步,默默看了我一阵子,突地幽幽叹息一声:“美珠,你怪我么?”
我愕然不已地看向他,他悲凉一笑:“乡民并未错怪我。我明知修路一事会有不测,却还是鼓动乡民做了此事。不然,庆延也不会……”
“周彦华。”我听他这低沉自责的语气,心口一阵发疼,忙出口打断了他,“事情已经发生了,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命,怪不得谁。”
见他还要再说,我又道:“此事与你无关,我不怪你。我离开的这几日,你也不用顾忌着我的感受,与那对母子好好聚聚吧。听说两人将要回长安了,而周铭也始终是你的孩子。”
似乎是不曾料到我会说出这番通情达理的话来,周彦华的眼中有着难以置信的震惊,甚至透露出一丝丝惶恐不安来。
在我整理好包裹后,他突然上前握住我的手腕,急急地问了一句:“何时回来?”
我笑了笑:“该回来时便会回来了。”
轻轻挣开他的手掌,我伸手理了理他的衣襟,又替他抚平肩上的褶皱,不知为何眼角发酸、眼眶发热。我怕自己忍不住在他面前哭了出来,忙转身抓起行囊挎在肩头,急急地道:“娘和福多还等着我,我走了。”
我并不敢多做停留,也不敢多看周彦华一眼,说着话的时候,急急地从他身边走过。
没走几步远,周彦华猛地抓住了我的胳膊,将我带至他面前,双手捧起我的脸,深深地凝视了许久,才用着低柔的声音说道:“我和孩子等你回来。”
闻言,我的泪水已决堤而下,稀里糊涂地应了一声:“嗯。”
此刻,我心中涌过诸多情绪,甚至一度想要放弃那个决定。
可是……
我不能。
我与周彦华皆是心思难明难舍难分之际,福多许是等得不耐烦了,在门外喊了一声:“姊,时候不早了!你收拾好了没有?”
我慌张地推开周彦华,擦了擦被泪水打湿的脸颊和眼眶,低垂着脑袋,嗡嗡地说了一句:“我走了。”
我也不等周彦华做出反应,逃也似的跑出了屋子,与福多并肩向前院走去。
门外,早已雇了车马、车夫等候在此,阿娘见我与福多上前,忙迎了上来。
我回身,看到出门相送的几人,心口骤暖,却是看到巧兮怀里的周洲时,我又恋恋不舍地看了好几眼。周洲果真不知愁,红扑扑的脸蛋上挂着甜甜的笑容,不断地向我挥舞着小手,嘴里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看到周彦华缓缓前来时,我佯装没看到,忙催促着阿娘和福多上了车,对着车夫轻声吩咐了一声,便扬鞭启程了。
福多几乎是被我推搡进车厢的,他才坐稳,便满是不解看着我:“姊,你躲周哥哥做什么?”
我的确是躲着周彦华。
然,就这样被福多明着戳破,我有些难堪,瞪了他一眼没有答言。福多似乎并不死心,还要再问,阿娘拉过他的胳膊对他使了使眼色。福多虽不解,却也只是嘀咕了两声便没再追究此事了。
我撩起车帘向后张望时,周彦华孤身一人立在家门前,看到我伸出头后,便对着我扬起了温暖的笑容。
我痴痴呆呆地看着他的身影在视线里变小变模糊,终是伸出手臂对着他挥了挥手。
再见!
心里明明有许多话要对他说,我后悔离开前,未能敞开心扉向他诉说。
而我,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将那些话说与他听。
一路上,我的心情有些抑郁,这车厢内的气氛也十分沉闷。偶尔,阿娘会说些宽慰我的话,我因心事重重,只是简单地应付了几句,便又垂头不语。
见我这般模样,阿娘唯有无奈叹气,握住我的手,给予我无声的安慰。
午时,车马便到达了沧水镇山脚下。
翻过眼前的山,便是白水乡了。
眨眼不过数月,我却似离开了许久一般,竟有种离家多年重回故土的胆怯之意。
近乡情更怯。
白水乡民死后的栖息之所就在山里的一处松林里,张庆延正是被送到了此处。
阿爹当年被送进此处后,便没有再出来;如今,张庆延也被送了进来。
这世间,又有一个真心疼我呵护我的亲人永远地离开了我。
我甚至未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松林里,排列着大大小小的墓碑。我远远便看见一名穿着孝服的女子跪在一处墓碑下烧着纸钱。烟雾缭绕中,她披散着头发,头顶缠着孝巾,悲悲戚戚的模样,看着令我十分心疼。
自那日在县衙前见过疯疯癫癫的平翠儿后,我心中就一直记挂着她如今的处境,此刻在这里见了,我突然不知如何面对她。
那日的场景清晰可见,无疑,她是恨我的。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她始终都是恨我的。
察觉到有人的到来,平翠儿恍如未闻,似牵线木偶般,一下一下地将手篮中的纸钱投掷在面前的火堆里。
离得近,她嘴里喃喃念着的话语,我也能听得清。
她一边烧着纸钱,一边低低念叨着:“庆延哥哥,你在那边缺什么记得跟我说,我会跟你送过去。你若是觉得寂寞了,想有人陪着,我便去陪着你。庆延哥哥,我好想你,你想我么?前天我看大夫了,你要当爹了,你欢喜么?这是我与你的第二个孩子,我会生下来,带到你面前让你好好看看。庆延哥哥,你怎么不理我呢?我想听你说说话……你为什么丢下我和孩子就走了呢?都怪我没用,没能跟你讨回公道……”
即便她曾经想要谋害尚未出世的周洲,此时此刻,我早已对她生不起一丁点儿的恨意,反而为此心疼不已。而听说她有了张庆延的孩子,我甚至有些欣喜。
至少,延哥哥还留有一个孩子在世上。
平翠儿哭哭啼啼一会儿后,似乎才察觉到我的到来。见了我,她原本悲戚的脸上掠过一抹诧异,随后便是满眼恨意,冷冰冰地瞅着我,恨声道:“你来做什么?”
我忽略她的恨意,低声道:“我来祭奠延哥哥。”
听言,平翠儿目光欲裂,似又有些疯癫状。她蓦地起身,咬牙切齿地看着我,厉声吼道:“你有什么资格来祭奠他?都是你,都是你们害死了他!要不是你的好丈夫劝乡亲修路,庆延哥哥也不会抛下我!是你们害死了他!”
我不理会她的歇斯底里,自顾自地燃上蜡烛,点燃纸钱。
平翠儿却似疯狂了般,睁着血红的眼恨恨地盯着我,在我慢慢燃着纸钱时,她突然弯腰拿起墓碑前燃着的一支白蜡烛,不由分说地拿起我的一只手,在我反应不及下,她便将烛火对准了我的手背。
我被突来的灼痛感吓得使劲抽了抽手,平翠儿却十分凶狠地将我的手腕捉住,直接将我的手往燃着纸钱的火堆里摁去。
“鱼美珠,痛不痛?”
我不曾料到她会做出这般疯狂的举动,也不去管她说了什么,只是在手被摁进冒着火星子的火堆里时,我下意识地痛呼出声,眼眶里的泪水簌簌而下。
“平翠儿,你松手!”
我用空出来的那只手狠命地扒开了她,终得以摆脱她的桎梏,而她也累得气喘吁吁的。
我捧着被火烧伤的左手掌,忍着手心手背传来的钻心的疼痛,慢慢抬头望向一旁的平翠儿。她正看着我笑哩。
她笑得得意而张狂,净是报复的快意。
“要怪就怪那所谓的周先生!他躲起来了,我见不到他,你却偏偏不怕死地要撞上来!”平翠儿笑得诡秘,声音却十分温柔,“鱼美珠,哪怕庆延哥哥会怪罪我如此对你,我也不后悔!你马上离开这里,否则,我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怎么对付你!”
我不为所动,直视着她几近疯狂的脸,一字一句地道:“平翠儿,即便你作为延哥哥的妻子,也无权干涉我来此祭拜兄长!”
“兄长?”平翠儿露出一抹古怪又冰冷的笑,“我险些儿忘了呢,这乡里许多人都不知晓庆延哥哥是你兄长呢。你说,这事若是捅了出去,你还有脸么?”
我心里不禁咯噔一下,隐隐察觉到不妙。
平翠儿已兀自得意地笑道:“你与庆延哥哥年少的那些事,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若是知晓你们是兄妹,你想想看,在此你还有立足之地么?”
我一时怔住了。
时至今日,我与张庆延的关系依旧不被乡民所知,除却亲人和张家人的守口如瓶,平翠儿也是顾及着张庆延才一直将这份秘密烂在心里。如今,张庆延不幸毙命,以平翠儿对张庆延的痴心情意,她想必也会守口如瓶。
但是,因张庆延的离去,我明显感觉到平翠儿的神智偶尔也会不受控制,她疯癫的模样,我依旧记忆犹新。
若是她将张庆延的死牵扯到我身上,我并不敢保证,她不会将此事捅出去。
“平翠儿,你要是敢将此事说出去,你就立马滚出张家!”
就在我惶惶不安时,一声厉喝令我瞬间醒了神。
前来的人正是张庆/黎夫妇,而那声厉喝正是何婉娘发出的。
这对夫妇慢慢上前来,何婉娘当下便对张庆/黎吩咐了一句:“你将她带回去吧。”
张庆/黎点点头,上前拉过平翠儿的胳膊,平翠儿却使劲挣扎着,哭喊着:“不!我不回去!我要陪着庆延哥哥!”
何婉娘自然不由她,上前狠命拽住她,痛心疾首地道:“平翠儿,你看看你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如今怀着庆延的骨肉,你要是想保住这个孩子,就给我老老实实回家待着!”
平翠儿似被说到了心坎里,也不再挣扎,只是目光看向我时,又变得狠戾:“把这个女人也赶走!”
何婉娘并不搭理她,张庆/黎索性连拖带拽地将她带离了此地。
听着平翠儿渐渐远去的哭闹声,我突然挺同情她的。
然而,不等我多想,何婉娘的声音便在我身后响起。
“美珠,谢谢你来看望庆延。”
我回头看向她,她的目光真诚温和,没有一丝的责怪之意,我不禁心中十分感动。
“我替周先生向你们赔不是!”我慢慢伏首在地,郑重其事地道了歉。
何婉娘微愣,却是弯腰扶起了我,和善可亲地道:“说哪里话。这事怪不到周先生身上,是庆延这孩子命薄。你能来看他,相信他在天有灵一定会高兴的。”
我不曾想到何婉娘竟是如此通情达理之人!
若白水乡民也如她一般,周彦华也不至于无缘无故就背上这莫须有的恶名。
“我们去林子外边坐着说说话吧。”
对于何婉娘这好意的邀请,我自然不会拒绝。
而且,关于张庆延生前的许多事,我无法从平翠儿那儿获得真实有效的信息,想必可以从何婉娘这儿得知。
而我最在意的还是张庆延是何时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对此,何婉娘并未隐瞒。
她说:“当年公公婆婆找你说明真相后,庆延依旧被埋在鼓里,你不愿见他,他便时常一个人去那间茅草屋里,也正是在那段时日,他便染上了肺痨,公公婆婆便将他送到外面去救治了,在家里的时日也不多。后来,听说你许了人家,他便赶了回来……”
何婉娘叹了一口气,看我一眼,又道:“美珠,你知晓庆延为何会在周先生门下求学么?”
我隐隐猜到了缘由,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而何婉娘却笑了:“你该是想到了。这孩子见不到你,就想着通过周先生见见你。你与周先生是真心相爱,他也便死心了,却仍旧放不下。就在某天夜里,他出门回来后病便又发了,他甚至连求生的意志也弱了许多。公公婆婆知晓你是他的心结,为了让他放下,无奈之下,只好将你俩是兄妹的事实告知了他。哪知他得知后,竟愈发自责,病也愈发严重了。好在后来平翠儿一直不离不弃地照顾着他,他也因此好转了。”
“美珠,平翠儿这姑娘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