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中记·在水一方-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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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彦华许是没听清我呜呜咽咽的话语,疑惑地道:“你说什么?”
我摇了摇头,钻出他的臂弯,擦了擦脸上的泪渍,仰起脸朝他看去,抿嘴笑了笑。周彦华也是微微一笑,满脸的宠溺,他抬手抚上我的脸颊,笑着调侃了一句:“书上说,女人是水做的,最是适合你。”
闻言,我面色一僵,狠狠瞪他一眼,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你们男人还是泥做的呢,又黏又臭!”
周彦华拧了拧眉,低声问道:“你嫌弃我?”
面对他突来的问话,触到他似受伤的表情,我不知如何作答,支支吾吾了许久,急红了脸。周彦华也不再为难,轻笑一声,拍了拍我的脸颊,话语里透出了些许疲惫之意:“再睡一会儿,晚饭后,去街上看看,明日我们便回。”
我顺着他的话点了一下头,便由着他抱着睡下了。
也不知是否是这个时期的女子都异常嗜睡,这一觉醒来,日已黄昏;而周彦华,正靠坐在床头,全神贯注地看着我,目光迷离。我捉摸不透他的眼神,正要起身,他已抬起右手抚上我的脸颊,轻轻擦拭着。
这时,我才猛然发觉,我似乎做梦了,梦中的内容已记不清了,却也记得,我在梦中哭了。我不知我梦中是否有呓语,看周彦华这晦涩难明的表情,我心里更是忐忑不安。
我坐起身,靠坐在他身边,微微仰头,轻声问道:“我有说什么么?”
周彦华认真地点了一下头,声音低沉:“梦里,你一直念着庆延。”
闻言,我眉头紧锁,看着周彦华平静深沉的眸子,突然有些心虚,慢慢将头垂下了。我才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周彦华的手指已挑起我的下巴,低头靠近我的脸侧,我本能地闭了眼。可脸上只有他灼热而急促的气息,我不禁睁眼去看,他依旧是近距离地静静地看着我,不辨喜怒地问了一句:“我是谁?”
我被这个问题弄得不知所措,没能及时做出回答,他微微眯眼,手劲大了些许,再次问道:“美珠,告诉我,我的名字。”
我害怕周彦华这冷冰冰的模样,含着泪,一字一顿地答道:“周烨,字……彦华。你是……周彦华。”
无数个日日夜夜,我念叨着他的名字时,心里知足而幸福。
他的名字如同他的人般,才华艳艳,轻轻念出,便能在我的心海荡起层层涟漪。
然而,我却从没有哪一刻如这一刻般,说出他的名字仿佛花掉了我浑身的气力,而他的名字却像针尖般,刺着我的心口。
这一刻,我觉得委屈。
周彦华却已松开手,顺势揽过我的肩头,安抚似的轻拍了两下。
我因梦里叫着张庆延的事,对他怀有几分愧疚,又感受到他这样的关怀体贴,心中更是难过。思及他方才的模样,平静下似乎藏着我看不见的伤感情绪,许是为了不让我难堪,他才竭力想要将那股情绪掩藏。
整理了心绪,我红着脸低低地说道:“周彦华,我早已忘了……忘了那份年少的情,我虽不知晓为何会在梦里叫他,但我如今是你的妻子,不会做对不住你的事。”
良久,周彦华才在我头顶发出了一道极轻微的回应:“嗯。”
我从他肩头抬起头看他,他嘴角挂着清淡的笑,看着我茫然不解的模样,他的额头抵上我的,笑了笑:“其实,我更喜欢听你唤我‘彦华’。”
我的脸刷地红了,缩回脑袋,想要下床,他又将我拉了回去,与我目光平视,带着几分期许地道:“试着唤一声?”
我不知他为何偏偏要计较这称呼的问题,不过是多了一个姓的问题,他又何必较真?然而,及至我要叫出口时,那两个字在我舌尖滚了一圈又一圈,我愈发觉得难为情。
似乎,如此唤他,显得更亲近了些。
周彦华依旧满目期待地注视着我,目光里有几分鼓励。我横下心,垂下目光,张口唤道:“彦华。”
“嗯。”周彦华极快地应了一声,简单的话音里透着满足。
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抬头看他,他已快速地吻上了我的嘴角。我伸手去推他,推推搡搡间,已被他逗弄得有些窘迫,忽听门外急促的敲门声,周彦华猛地一顿,我更是浑身紧绷,也便趁此将他推开。
很快,屋外便响起了周炤的声音。
“哥,大嫂,你们睡醒没有?”周炤许是没听见回应,又道,“你们不吭声,我可撞开门进来了!”
闻言,我慌乱地推开周彦华,正要回答,周彦华已从容不迫地下床扯过架子上的衣衫穿上,边穿边回答着门外的周炤,语气虽轻,却透露着不满。
“炤儿,擅闯他人房间本是不妥,何况这里也不是自家,损坏了主人家的东西,更是不该了。”
门外的周炤轻笑一声:“我这不是吓唬吓唬你们么?你与大嫂整理好就去用饭吧,可别让主人家等太久。”
听到门外响起周炤的脚步声,我便知她离开了,这才起身开始穿戴。期间,周彦华重整仪容后,便去厨房打了一盆温水进来,我擦了一把脸,才觉整个人清爽了许多。
用过饭,我与周炤陪着赖母在后院里散了一会子步,赖母因腿脚不便,便回到屋里歇下了。而周炤因听说我与周彦华要去逛夜市,也便要去,我只得依了。
我与周炤在正厅里寻到周彦华时,他正与赖冬青谈论着什么,见我们前来,周彦华与赖冬青相继看来。
“小鱼儿,沧水镇的夜市挺热闹,你来了这些日子,我招待不周,今晚你便与周先生好好玩玩。”
听闻赖冬青这满是歉意的话,我笑道:“冬青愈发见外了。我们来了这几日,你好吃的好住的供着我们,怎么还说招待不周呢?你看,今夜都有空,你也随我们一道出去,散散心也好。”
赖冬青十分为难地摇了摇头:“平日里,我娘歇息前,我都会陪她坐一会。我去了反倒碍眼,就不去了。”
我知晓赖冬青的性子,也不强求,正要挽了周炤的手臂出门,周炤却悻悻地躲开了,拿眼瞟了瞟赖冬青,低声道:“大嫂,我也不去了吧。”
我知晓周炤打的什么主意,看她狡黠的眼神,也由着她去。
赖冬青与周炤一路将我们送到巷子口,看着我与周彦华迈进了人群里,才转身离开了,周炤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看周炤这副模样,我微微叹了口气。
对于周炤的这般情态,周彦华自然注意到了,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他低头问我:“炤儿真陷进去了?”
我瞥他一眼:“还能有假?”
周彦华却蹙了蹙眉:“可看得出,赖老板对她并不上心。她又何苦……”
我知晓周彦华是心疼周炤这样低姿态地去讨好他人,也不反驳,只讥讽道:“当年你又何苦求我嫁给你?”
周彦华眸光倏地暗了下去,将我牵到一条巷子里,低声质问:“你后悔了?”
我偏头躲开他不太友善的目光,声如蚊蝇:“不后悔。”
听得此话,周彦华的脸色才好了些许,轻捋了捋我的头发,忽地就笑了:“美珠,我偶尔也想听听你的真心话,你却似乎总是害怕我知晓你的那番心思。方才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是不是吓到你了?”
我的确害怕他没有笑脸、冷冰冰地与我说话。
听闻,我气愤拂开他仍旧搭在我头上的手,才迈开步子走了两步路,腹部突然像是被谁踢了一脚般,钝钝地疼。我不禁抬手抚上腹部,似能强烈感受到体内的生命,心中顿时一喜,也忘了方才的不快,对着快步前来的周彦华欢快地说道:“他……他踢我了!”
周彦华似乎不知所指,蹙眉看着我,我只得再次说道:“孩子……孩子在动。”
这样说着,我又觉腹部阵阵地疼,不禁双眉倒蹙。周彦华的手掌搭上我的腹部,了然一笑:“他闹你了?”
我低垂着头,红着脸轻轻应了一声。
而这一路上,周彦华的手不曾松开我半分,引着我四处看了看,街头的热闹之景令我雀跃不已。看着往来的形形□□的行人和街边花样百出的商品,听着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我才算真正体会到了有别于白水乡的风情。
白水乡的夜是静谧安详的,此处,却是热闹喧嚣的。
而我,对于有周彦华陪伴在侧的喧嚣之景,竟也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愉快。
赖母有心让周炤帮助赖冬青打理金银铺,说服了赖冬青,周炤也便顺理成章地留在了赖家,并未与我们一道回白水乡。
周彦华本不愿留她在此,终究抵不过她的软磨硬泡,后又有我帮腔,周彦华也便没说什么。只是,当回了白水乡,他才略略指责了一句:“你为何要随着炤儿胡闹?”
看在周炤一往情深的面子上,我本就有心撮合她与赖冬青的姻缘,却被周彦华指责为“胡闹”,我心里不服气,驳道:“我如何胡闹了?你看不出炤儿是真心喜欢冬青么?还是你看不上冬青商人的身份?”
周彦华见我语气不善,倒先软了下来,语气也放缓了几分:“我不是这个意思。是炤儿……炤儿嫁过人了。炤儿有心瞒着此事,说明她心里仍旧有顾忌,怕对方在意她的过去。我不知赖老板有朝一日知晓真相后会如何,他母亲一看便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怕是万万容不得此事。”
我也曾考虑过这样的问题。但是,周炤与我讲过,她虽嫁过人,却与黄花闺女无二。
周彦华为此事烦恼,我又不禁为女子的命运感到悲哀。
男子再娶似乎是理所当然之事,而女子再嫁却要忍受世间的不公。
如此,我又想到了周彦华那段在长安的过往。
女子的贞洁,在他们这样出身显赫的门第里,看得尤为重要。而那位与他和离的妻子,在他走后,又遭受了怎样的待遇?
我原本对那位从未见过的长安女子怀有敌意,却在明了周彦华与世间男子无二的观念后,反倒为她感到不平。虽说不是被休弃,她的处境想必也十分艰难。
“所以,你是觉得炤儿不配再嫁人了么?”
对于我冷不丁地问出这句话,周彦华愣了愣:“找个寻常人家最好。”
我冷笑:“像我这样出身的人家?无父无母,少了许多麻烦。”
周彦华看出我的不对劲,正要说些什么,我已无心去听,径直躲开了他,一个人回了屋子。
至于昨晚在夜市上给家里带回的点心,周彦华想必会亲自送过去。
这几日,我几乎花光了手头的所有积蓄才为阿姊精心准备了一份礼。而即便是凭我手头的积蓄,也不够在赖冬青的金银铺里挑上一件饰品,后来,赖冬青因询问了我,才只收了我一半的价钱。
我摸出贴身藏着的银手镯,阳光洒落在上面,点点银光在我掌中跳跃浮沉,十分耀眼。手镯上雕刻着简单的花纹,那是盛开在骄阳下的茉莉,虽无牡丹的娇艳,却清雅脱尘,有梅的馨香,兰的清幽。
清雅悠远的茉莉,最适合阿姊了。
我再细细翻开,手镯内里镌刻着金银铺的特有标识:赖。
此时,我才猛然醒悟:赖冬青许是将心中的情愫藏在了这镯子里。
赖冬青认为阿姊如同茉莉般清雅,而他的这份深埋的情愫,又何尝不是像茉莉般纯净无暇呢?
爱而不得的爱恋,除了成全,便只剩下默默守护了。
这样的爱恋,太过卑微,却又最令人动容。
人世间的情爱纠葛,理不清,剪还乱。
我收起手镯,收拾一番,正打算出门将手镯送到阿姊手中,忽听前院传来一声惊呼。
冯婶!
我来不及多想,出门小心翼翼地来到前院,便见冯婶正艰难地从花木下爬了起来。我已然知晓她是摔着了,忙上前扶过她的手臂,问了一句:“我们才回来不久,您怎么就过来了?”
冯婶咬着牙揉着腰,眉头拧得紧紧的,痛苦万分地说:“我是怕你们饿着肚子,这才赶过来给你们做些吃的。哎哟——我的老腰!”
扶着冯婶走了两步路,我便看到花木下的几盆玉簪花已狼狈不堪,怕是活不成了。
这几盆玉簪花是周彦华精心培养的花卉,如今虽花期已过,他也依旧十分精心地料理。我不知他为何偏爱这在夜间绽放的花,也没有多问,即便问了,得到的也都是些我不知晓的情趣,不如不问。
眼下,好巧不巧,冯婶摔倒的地方,正是他培育玉簪花的地方。
我正想着如何向周彦华说明,听到冯婶不住地喊疼,不禁头疼万分。
我扶着冯婶在堂屋坐下,叮嘱了几句,又转回到房间里,想看看有没有跌打损伤的药,也可帮冯婶缓解缓解疼痛。然,找了一圈,我也没找到,只得重新返回堂屋里。
然,堂屋里,冯婶已不在了。
我走出堂屋,周彦华不知何时回来了,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