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中记·在水一方-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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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了自小生活的家,离了阿娘,离了福多,陌生的未知的一切都令我惶恐不安。
阿姊开导了我许久,我即使被她说动了几分,但等到夜阑人静时,又会生出退却的心思。
周彦华出身高贵,为何愿娶我这乡野女子?爹娘为何又要对我隐瞒他的身世?
曾经被我忽略的疑团与顾虑,到了如今,反而如雨后春笋般疯狂生长,搅得我分不清东西,更看不清周彦华的心思。
雨,越下越急。
我突然听见咚咚咚的敲门声,门外传来清脆稚嫩的女声:“福多姊姊,我是陈秀梅,有话与你商量。”
第9章 帘外风雨几时歇
陈秀梅的裤脚裤腿都沾了泥,身上多处被雨水淋湿,一头乌黑的秀发上还挂着蒙蒙水汽,眼睛也似沾染了初秋的雨水,盈然欲滴。她一身狼狈地出现在我面前,楚楚可怜。
我开门见她这副模样,微愣了愣,又看了看站在楼下的福多,见他满眼伤色,不知何故。我瞅着狼狈不堪的陈秀梅,看她眼眶微肿,才知她眼中包藏着的不是雨水,而是泪水。
而我,对于她的到访,依旧是一头雾水。
我请她进了屋子,她已脱去了被淋湿的外衣,炉子里的水正热,我便斟了一杯热茶递到她手边。又看她衣衫单薄,我便关了窗子,又从衣箱内找出一件薄毯替她披上,她感激不尽。
她双手捧着茶杯,慢慢饮着杯中的热茶,热气缭绕中,我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但看她双肩微微耸动,便知晓她哭了。
平日里,我不过是看着她与福多走得近,与她倒没怎么接触过。而今,她找上我,未开口就哭,令我感到厌烦的同时,又有些于心不忍。于是,我开口轻缓地催促道:“你不是有事与我商量么?”
陈秀梅放下茶盏,抬起湿润微肿的双眼看向我,猛地起身朝我跪下了:“福多姊姊,我求求你,求你不要答应嫁给先生!”
闻言,我不知所以,看她梨花带雨的容颜,联想到之前种种,转瞬明了。
我微微笑了笑,自斟了一杯热茶捧在手里,手心被茶水的热气烫得有些灼痛。我一眨不眨地盯着杯中泛黄的茶水,平静的茶面上时而浮出周彦华的面貌,而我的脑中却回旋着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
我一时沉浸在回忆中,全然忘了周遭的一切,也忘了陈秀梅,直到裤腿被人死死地扯住了,我才从回忆中惊醒。微微偏头,垂目看着眼前满脸泪痕的女子,心中仅存的一丝不忍也在她的话语里散去了。
她扯着我的裤腿,哭着乞求道:“求求你,放过先生吧!娶了你,他的一生便毁了!”
我不禁笑了,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你想嫁给他么?”
陈秀梅愣住了,我看着她的双颊上渐渐染上了红晕,反而为她有这样的勇气倍受鼓舞。她的这份情思触动了我的内心深处,如她这般年纪时,我即便对周彦华生了情愫,也不敢勇敢面对自己的内心,更不会如她这般请求于他人。
在感情面前,她比我勇敢,比我坦率。
然而,因明了她对周彦华暗藏的这份心思,即便之前因福多的缘故对她有些许好感,此刻却已消失殆尽。
她既然早已挑明了话题,我也该给出我自己的回答。
“你应该知晓这桩婚事是我爹生前促成的,正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唯有听从。当然,你其实不用求我,去周先生那儿哭哭,他一心软,说不定就答应你了呢。”我起身,此时的陈秀梅有些呆,我蹲下身,笑着说,“不过,他好歹是你老师,师生这种不伦之恋,你家人应该不会接受吧。”
陈秀梅许是见我松了口,双目亮了许多,露出无限的希冀,她擦了擦泪,斩钉截铁地道:“及笄后,我就不再是他的学生了!”
我撇嘴皱眉,陈秀梅又抓住我的衣袖,弱弱地问道:“你方才的意思是……只要先生愿意娶我,你就会同意解除婚约?”
她像是抓着救命稻草般,抓着我的衣袖不愿撒手,我只得扶着她起身,不动声色地扯回了自己的衣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可怜了我那傻弟弟……”
陈秀梅不明所以,张口想要询问,我不耐烦地阻了她的话头,冷声道:“我乏了,就不送了。”
我揉了揉双肩,走到门边开了门,却见福多无精打采地坐在门边。听闻动静,他只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看向披上了外衫的陈秀梅,倏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秀梅姊姊。”
陈秀梅只是抬起微红的眼眶扫了他一眼,便一声不响地跨过门槛,脚步匆匆地下了楼。福多拔腿跟了上去,我忙叫道:“福多,你给我回来!”
福多只是顿了顿脚步,回头看我一眼,又抬脚下楼追上了陈秀梅,殷切地说:“外头雨下得急,我送你回去吧?”
陈秀梅淡淡地说:“不用。”
福多却锲而不舍地跟在陈秀梅身后出了屋门。
我不想福多再为陈秀梅做牛做马,忙下楼追了出去,气急败坏地冲着雨中渐渐模糊的身影追喊了一句:“福多!”
阿娘从后堂闻声而出,满脸疑惑:“淼淼,发生何事了?”
我并不想阿娘为了儿女的这等私事伤神,随意敷衍道:“没事。我只是说了福多几句,他与我怄气,也不管外头下着雨,就跑了出去。娘无须忧心,我去带他回来。”
阿娘将信将疑地点头:“陈家小女儿是不是来过了?福多出门前,我还听到他叫‘秀梅姊姊’呢。她来找福多?”
我只得顺着阿娘的话点了头,回屋找了一柄伞,顺着那两人的路线一路追寻了过去。
途中,我看到福多瘫坐在泥水里,伞却落在了一边。
我忙过去将伞撑过他的头顶,他抬起头呆呆地看着我,眼中有泪水涌出。看着他这副模样,我心疼不已,抱过他满是泥水的身子,轻轻拍打着他的背,轻言开解道:“她只是长得有些姿色,不值得你留恋。白水乡里好姑娘多的是,你还愁没姑娘喜欢你么?”
福多沙哑着声音,满心不甘地嘟哝了一句:“可我就喜欢她!”
我叹道:“可人家不领你的情。你看,她还将你扔在这大雨里,也不管你是否会生病。跟姊姊回家吧,洗个热水澡,睡一觉,不要再去想她。”
福多没有再坚持,捡起掉落在一旁的伞,带着满身泥污回了家。遇上阿娘询问,我也只说是福多途中不慎跌了一跤,才落得这样狼狈。
而自始至终,福多都一声不吭,极其听话地听从着我的安排。
雨下了两日,天终于放晴了。
因想到福多这两日精神不振,阿娘疑心他又生病了,我只说他是受了凉,在家休养休养便无事。自阿爹去世后,阿娘似乎变成了没主意的妇人,只要是我的话,她似乎都会信。
用过早饭,我随阿娘去了山地里,收拾完田地里的庄稼,我支使阿娘先回去,我又独自一人上山,想要采摘些草药和野菜回去。
因是青天白日,这座山里的路线我也摸熟了,并不怕迷路。顺着一条山道而上,我赫然发现在密密丛丛的草木后,竟还藏着一处山洞。
山洞内黑魆魆一片,还没靠近,我便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总觉得这处山洞我曾经来过,却记不起分毫。然而,初次见到时,我心底是恐惧排斥的,只想逃离这里。
一路回到山脚,却不知陈秀梅为何也在山脚。
我不想与她纠缠周彦华的事,对她视而不见,背着满筐草药和野菜从她身边而过。
“鱼美珠!”
身后传来陈秀梅气急败坏的声音,我并未理会。她依旧跟在我身后不死心地叫了几声,我回过身子,笑着看着她:“我说了,你若想让他娶你,便自个儿跟他说去。”
陈秀梅道:“先生是重情守诺的人,为报答救命之恩,又因你爹临死前的嘱托,他情非得已,才不得不应下婚约。而你,若真的为了他好,就放手。先生雄才大志,不能埋没在这穷乡僻野之间,只有出了这里,他才会快乐!”
快乐?
我顿住脚步,细细回味陈秀梅的话,关于周彦华娶我的背后,也许真如她所说。因为救命之恩,因为阿爹的临死嘱托,所以,他才不得已而应下婚事。
可是,他对我流露出的情感又该作何解释?
我怔怔望着陈秀梅急切中带着坚定信念的目光,突然发现,她竟然比我更了解周彦华。
快乐?
周彦华本不属于这里,而我也从未想过他留在这里是否会快乐。
陈秀梅走近我,仰着头,带着坚定不移的口气说道:“我即便仰慕先生,也并非定要嫁给他。我几次三番求你放了他,只是不想看他一直不快乐。如果你愿意放了他,我会很感激你,而他也会感激你。你没听过他的课,没听过他是如何教导我们,所以,你并不知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忠君爱民,也教导他的学生将来若是有出息了,等到出人头地的时候,也要忠于君王,爱戴百姓。”
这番理论,我闻所未闻,甚至不能理解。
但是,我不知为何会因她的这番言论体会到了深深的挫败感。
我从不知晓周彦华心中的想法,也未想过去了解;而他,也从未与我提起过。
如此说来,他并不想留在这里。
并不愿娶我为妻。
而我,从一开始,就自私地想要将他永久地困在此地。
这样的我,又怎及深知他心的陈秀梅。
但是,若就因为这样的原因,便成全周彦华与陈秀梅,我十分不甘心。平复内心波动的情绪,我面无表情地对陈秀梅说道:“你错了,他并不想回到曾经生活的地方。这里,才是他的归宿。”
陈秀梅气得跺脚,她展开双臂拦住我的去路,忿恨不已地说:“鱼美珠,你根本不配他!”
我冷声道:“说完了?”
陈秀梅错愕,我也不想再理会她的任何言语。我头次遇到这般难缠的姑娘,因内心的彷徨疑虑,险些信了她的话。
不管她如何说,只要周彦华没当面与我讲明,那便是他并没有离开的打算,也并非如陈秀梅所说的那般。
不快乐?
周彦华与我在一处时,那发自内心的笑容,才是最真实的真情流露。
这一路上,陈秀梅只是跟着我。她虽不再吵闹,但是,我却不想与她同路而行。
经过几户人家时,我看到前面一户长者的家门前有三两人驻足在此,我在其中发现了周彦华和阿娘的身影。我心中纳闷不已,而陈秀梅却已撒腿奔了过去,我也顾不上许多,快步走了过去。
我还没走近,路上就有人向我拱手贺喜:“恭喜啊,我们的淼淼终于要嫁人了!”
周围不断有人附和,我礼貌地回了话,见了阿娘,忙奔过去:“娘!”
阿娘喜笑颜开地拉住我的手,对着长者家中的几位长者和乡里的算命先生连连道谢。
此时,我已然猜到了事情原委,看了看一旁的周彦华,他似乎正专注地与村中的长者和算命先生请教着什么,并未留意到我的到来。而一名长者却看到了我,忙起身笑脸相迎:“新娘子可不就来了么?只是……这身装扮不合规矩,占卜问期的日子,总该庄重些才是。”
我压根不知晓此事,哪知周彦华与阿娘会一声不响地定在今日来此占卜问期。
我看看自己的装束,再看周彦华一身暗红装束,大感窘迫,对阿娘小声抱怨了一句:“娘,这么重要的事为何也不与我说一声?”
阿娘为难地笑道:“周先生来家突然与我谈论此事,他等不及,就定在了今日。你下山回家必定经过这里,我们便先行在这儿等着你了。”
说着,阿娘轻拍我的手:“好了,择日不如撞日。你的衣服我也带来了,你就在这屋里换上吧。”
事已至此,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占卜问期,是白水乡男女成亲之前选定吉日的日子,由村中的长者做见证,再由算命先生推出吉日,虽不隆重,却要庄重。因此,阿娘为我备下的这套衣衫也与周彦华的一般无二,同样是暗红的底色,只在领口、袖口绣着连理枝。
我洗了洗满身是汗的身子,换好装束,才出屋,周彦华便上前牵过我的手,带着我来到乡中的月老祠前。
月老祠位于山脚西南方,离我们所在之地不过四五里地,祠堂前,一棵姻缘树上系满了木牌,木牌在风中发出低沉舒缓的声音,渐渐消除了我心中的疑虑不安。
祠堂内,除却定亲的男女双方和村中的长者及算命先生,闲杂人等禁止入内。
进祠堂前,阿娘分别递给我与周彦华一张纸,我接过的正是我的生辰八字。
才进祠堂,祠堂的门便被人从外边关上了,堂内,坐着三位长者和一名算命先生,祠堂中央是月老的塑像,我与周彦华在长者的指引下,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