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未展眉-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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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伯伯不会安慰人,但知恩不要这样想,山庄的姑娘们,个个都在等你回去呢。”
是么?陆知恩侧身时间太长腰上不舒服痛哼一声,宇文翊见状忙扶着他翻过身去躺着,他按着胸口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十几年沧海桑田人事变迁,恋恋不舍有过,相濡以沫亦有过,那两个性格迥异的女孩子,不觉间已经耗尽了自己一生的爱恋。
世间的女儿啊都是水做的灵魂,皆是需要人珍惜的,而这个人,不会是他。
☆、寻芳草
承平六年十月十四,经过大大小小几十场战斗,双方相持局面以大陈一方的一次胜利被成功打破,必勒格战略失误致使草原精兵强将损失过半慌忙逃窜,累累若丧家之犬。三日后即十月十七,大陈军队一鼓作气将蒙古大营团团包围起来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网,此时必勒格一方如同瓮中之鳖,或拼死一战或束手就擒,只在一念之间。
十日后,草原兵士几乎弹尽粮绝,必勒格抱着必死之心传信过去殊死一战,刘坪早就整兵以备随时上阵杀敌,因此应战决心下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既然已然应战便不能消极怠战,一早军中点过卯,刘坪便亲自走进军中鼓舞士气。陆知恩大病初愈正是身体虚弱,却也在他人搀扶之下随军往战场上去督战,此时只是费力地挺直身体不显病态。陆国公近些日子以来一改其在士兵心目中的病弱公子形象,热血男儿见他病体羸弱不堪仍然有勇气上阵杀敌,也更加士气高涨胸有成竹,此一战是志在必得。
“大哥身体还好吗?大夫怎么说?”大军开拔之前,刘坪凑近陆知恩说几句话表示关切问候,见他咳嗽几声,本来放下的一颗心重新揪起来。
陆知恩揉揉闷痛的胸口压制住一阵急促的咳喘笑道:“不碍事的,你且放心就好。”
“今日这天气虽然放晴,却也是透心寒冷,这一路颠簸最是疲乏,大哥本来可以歇着不用亲自过来的。”
“坪弟又在说笑,往日我总是仗着自己生病躲懒,今日确是不同过往,我若再不来岂不是要被壮士们耻笑了?”
“谁敢耻笑?大哥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才分,他们若是敢于耻笑便是目无军纪,该当处分。”
看到兄弟较真的模样,陆知恩苍白的容颜上绽出一丝微笑,多年来随着身体渐渐走下坡路,整个人都看淡了许多:“坪弟说什么处分不处分的?都是自家兄弟便不要说这些话了吧。我今日不能骑马,前方且是去不了,你一定稳住心神莫要被他人捉住把柄。”
“大哥所说极是,你心思细些不似我粗人一个,万事还望大哥提点。”
刘坪拱手一拜告辞而去,陆知恩也回身登车,腿上气力不支速度也慢了很多。陆知恩自嘲,原本登车这样简单的动作却将人累得够呛,这身体终究是不中用了。
大军开始向西南方向挺进,陆知恩接过何时了手中激发体力的丸药,就水吞服下去。雪后初晴天气和暖,他膝盖脚踝因病水肿,因而盖着毯子仍然冰凉。陆公子掀开车帘观望外面苍凉到惊心的北境雪景,一时思绪混乱起来,清兮那个可爱的小女孩还是两岁的样子,咯咯笑着奶声奶气地叫他爹爹,一声声直直打在人心上挥之不去。那是发妻阿蛮留给他唯一的心肝宝贝掌上明珠,可他怎么就把这宝贝弄丢了呢?
胸口闷痛得难受,陆知恩脱了力一般地倚在车壁上粗喘几口气,湿漉漉的眸子还含着水光,也同时阖上。
“公子还好吗?我去叫大夫。”
“时了莫忙,我无事的。”
他这半生忙忙碌碌却碌碌无为,终是辜负了太多人的情分。
雪后几日阳光极好,草木之间的雪珠已经有融化的迹象。如缨小姑娘寻了一块还算干爽的草地坐下,抬起素手遮挡眼前的和暖日光,眼睛眯成一条迷离的缝儿。她低下头去仔细擦拭着古朴华贵的九霄环佩,太奶奶当年手把手教授自己琴艺,又忍痛割爱将一生挚爱的古琴交到她手中,如缨也一直奉为珍宝带在身边。小妇人轻拢慢捻,那多年不曾发声的古物,依旧有十几年前淳王府大殿上的绰约风姿。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小缨儿的琴声逐渐急促起来,一首古朴的《楚汉》在她纤细白皙的指间流淌而出,秦朝末年楚汉相争金戈铁马,四面楚歌,十面埋伏。
大陈军队兵分两路包抄蒙古大军,前方还未开始迎战,后方军士便已经陆续倒下势如排山倒海。必勒格见汉军人多势众己方败势已是不可挽回,便带一队人马向西北方向突围,此时正到这边山头之下。众将士昂首听得琴声纷纷泣涕不止,弹琴女子容颜憔悴,坐在山谷之间倘若天人。
“丫头你快回来。。。”必勒格不曾想到妻子真的会出现在两军阵前,忙高声呼唤着他的小丫头回身边去,心里却是没来由地忐忑不安起来。于是想要下马去迎她回来,却被一旁的战友勒住缰绳。马儿在原地打着转转不肯停下,自然不能给这汗王丝毫下马的机会。
“缨儿你回去,这里没有你的事情,”刘坪在战场另一侧同时开口,“必勒格你我之间较量,拉上妇孺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是否英雄好汉自有公论,靖边将军不必管我必勒格的家事。”
两侧亲人们无不在呼喊着自己的名字,她的丈夫在很努力地叫自己回去,而她的坪哥哥,那个已经许多年不曾相见的骨肉至亲,也用他最诚挚的神色望着这边。争吵之声不绝于耳,不再年轻的蒙古王妃唇边绽开一个浅淡的微笑不作应答,眉目间观望四周脉脉含情。
不甘和委屈一齐涌上来,不觉间手下琴弦嘈嘈切切愈发急促,已是泪水涟涟不可抑制,生辰已过,徐娘半老,泪光沾污了早间仔细描画过的精致妆容,一时显露再不能遮盖的老态纵横。
山路纵横车马行走缓慢终于到达目的地,陆知恩由人搀扶着走下车驾来,见到这边情景身体晃了一下随即稳稳立在原处。他的小姑娘就这样席地而坐于天地之间,柔弱的身躯宛若高山。
“国公爷,可以了。”
“放箭。。。”
随着陆知恩一声令下,千百支箭矢齐齐自山坡上射下,必勒格周围被射中的蒙古军士纷纷倒地不起。这几百人皆是陆知恩自长安城便着意挑选出的弓箭手,从来箭无虚发,一旦出手必然百发百中。必勒格再怎样都是天家贵婿,皇帝刘焕本来的计划即是生擒豫北汗王逼其就范,这样也算是对得起如缨的一片心。
陆知恩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着,然而心下已是有数,当日必勒格的一番话已经透露出他必死的心志。他一生骄傲从不愿意受任何屈辱,许多事情很久以前就已经注定,陆知恩即使通天手段,也是无法挽回。
孤军无援,刘坪挥手让后面军士保留实力不再前行,自己只带领一支军队渐渐接近必勒格身边。这蒙古汗王已经是寡不敌众,他一瞬间仰天大笑不止,鹰目朝陆知恩这边投过来,随即于万人目光之下拔剑刺透了自己的胸膛,纵使刘坪一力保护却再也无济于事。他的身子在马上晃了三下,一头栽倒在地再也不动弹。
恍惚中他的丫头哭喊着奔过来,身上脸上皆被他的鲜血浸染得没了原来颜色。必勒格伸出手去抚着她脸庞,说话语气前所未有地温柔:“丫头别哭。。。哭花了妆不好看了。。。”
如缨一直都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任性恣意,听到他这样说哭得更加厉害。必勒格,蒙语的意思乃是智者,智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他曾经说过,熟读汉家典籍的母亲当时给他起这名字,乃是此意。她一遍遍呼唤着丈夫的名字想要唤他回来,二人之间这般情深意重,在场士兵远离故土,无不触景生情掩面涕泣。
“必勒格别丢下我一个好不好?”
“丫头。。。我也不想。。。”
“不想就给我好好地活着,你再坚持一会儿,我去找随军大夫,他们在战场上见过那么多刀伤,一定有办法的。”
“没用了。。。”
血液逐渐冷下来,这草原雄鹰的身体不听使唤地抽搐着,如缨用自己温暖的披风紧紧裹住他也不能增加一丝温暖。他心中满是纠结复杂的悔不当初,后悔自己为何一定要将他一生所爱的姑娘卷进这漩涡中来。中年汗王最后抬起胳臂来想要擦去丫头面上血迹,她的身影却是越来越模糊,还不曾够到她的脸颊,手终是垂了下去。
草原上老人家曾经说过一句话,酒需六分醉,饭要七分饱,爱一个人最多用到八分力气足矣。对于必勒格她自认自己做得不够好,而直到今日追悔莫及时才知,那人对她已经用尽了十分的情意。
“必勒格你回来呀,你回来。。。”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刘坪上前去拉开已经哭到失声的妹妹,她拔出长兄腰间佩剑便要向自己脖颈之上挥去,一旁军士眼尖一个石子弹过去,她手中刀剑应声而落,空留她一个人站在风中泪流成河。
佛号响起,弘明携九华山众僧下马来原地打坐,双手合十为死者诚心祈祷超度,愿其肉身早日往生极乐。
承平六年十一月初五,豫北汗王必勒格薨逝,一代枭雄就此退出历史舞台。
同日,汉蒙双方宣布停战,至此,连续几月的大战,终于落下帷幕。
☆、渔父引
几日落雪纷纷,如缨时时守在丈夫身边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她夫妻二人一步。带丈夫归来后一直不曾进食,往日那个灵气逼人的蒙古王妃,不几天便面黄肌瘦形如槁木,令人见之无不心痛。
“我来吧。。。”
吉雅接过侍女手中托盘,将周围一应侍从遣散干净向帐子里走过去。盘中是她母妃平日最爱吃的汤饼和奶茶,甜甜香香还冒着热气。女孩儿将食物搁在一边,凑上去搂住母妃的脖子悄然落泪,十五的圆月映照着茫茫雪野,一家人终于又能够团圆在一起,只是天人两隔。
必勒格倾巢出动却铩羽而归,连自己的性命也没能保住。豫北汗王身后,王庭各派之间已经是蠢蠢欲动,夺嫡血战一触即发。各派势力兵强马壮,以为王子年幼无知软弱可欺,便有人先举起反旗,然而吉达显示出了非凡的领导才能,斩杀反贼于王庭大帐之中毫无惧色,先是震慑住一批存有不臣之心的人。后面形势依然棘手,亟待如缨回王庭处理事务,吉达又是走不开,妹妹便自告奋勇过来,希望能够劝动母亲。
“母妃吃点东西好吗?就吃一点好不好?吉雅看你这样怪难受的。”
“孩子我吃不下,”如缨失了神的眼波流动了一下,拍拍女儿手掌道,“别替我费心了,我就这么看着你父汗,挺好的。”
“嗯我知道,可是父汗已经不在了,母妃这样熬下去是会熬坏身子的,到时候可让我和哥哥怎么办呢?”
如缨水汪汪的眸子轻轻抬起注目于自己乖巧的女儿,目光已经失去了神采。细想女儿所说句句在理,两个孩子都还小,这个时候她的丈夫已经不在人世,千头万绪都需要她去处理,值此关键时刻若是她再不振作起来,却是叫两个孩子如何面对?
乌鸦反哺,羊羔跪乳,见母亲几乎没有多大力气,吉雅端了饭食过来一口一口喂给她,如同小时候母亲喂养自己时一样。小妇人本来是抗拒的,这时候也不再拒绝女儿的一番情意,几天水米不进肠胃虚弱,便用了几口便推开不再进食。
各种情绪陆续涌上来,百般痛楚撕扯着心肝,吉雅吩咐侍女撤下去再回头来看时,只见母亲闭着眼睛默默垂泪,于是情不自禁地握上她双手。年少失怙悲痛已极,女孩儿却早在到来之前便抹干眼泪,她一五一十地向母亲诉说王庭那边发生的事情,迫切期待着能重新燃起她的希望。
“哥哥这些时日焦头烂额,一个人撑得很辛苦,我想父汗必不愿见王庭骨肉残杀众叛亲离,该是母妃回去主持大局的时候了。”
“吉雅放心,我是一定要回去的,”如缨近乎流干了眼泪,仅是虚弱地靠在女儿怀里,“只是我恨。。。”
“我知道母妃一定心有不甘,可是事情已经成为定局,父汗再也不可能回到你我身边。若是说恨,吉雅和哥哥一直都恨到牙根痒痒,可是就像您曾经教导我们的话中所说,冤冤相报何时了,现在再执念于这些恨意又有多大意义呢?”
“前些年舅舅在草原的时候,我亲眼见过他究竟有多不容易,也一直知道母妃同舅舅情深意重难以割舍。舅舅身体一直抱恙,母妃不也一直悬心挂念?爱之深责之切,母妃可真能够恨得起来?”
如缨闻言抬起头来望着她的小女儿,虽然自小都是父母羽翼之下成长起来的孩子,吉雅从小到大却比她的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