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未展眉-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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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所说没错,蒙古大军春夏以来已经攻破北境多处关隘,掳走粮食妇孺不计其数,自从景运年间裁撤北府军后,现下军中人数军力所限,即便用尽全力也已是难以抵挡汹涌磅礴的敌方攻势。爷爷那里的消息快一些,想必赤云城急报传至京中,不过也就是今明两天的事情。”
“赤云城的事情我已有所耳闻,果然自从当年靖边将军离开之后,已经同从前大有不同了。近几年京中形势千头万绪,陛下那边无暇顾及,然而也是存了权力制衡的心思。如今这形势,也是早晚要发生的。”
“那父亲的意思,是说与蒙古的这场仗,是无论如何也要打的了?没有其他应对之策?要知道两国交兵,到头来受苦的还是平头百姓。”
“小晖果然是长大了,想法也比原来更加周全一些,”说话人语气平淡如水,眼神却是带了更多无可奈何,“头些年陛下并非不曾派人过去作交涉,而每次皆是无功而返,反倒落了一鼻子灰。陛下手头可用之人不多,太子虽说是天才的外交使节却不能出京,而我这身体又不争气不能为天家分忧,想来这一场浩劫,也有我的缘故。”
春晖见父亲眼神中流露出悲伤与自责,忙开口安慰:“父亲不必责怪自己,本来便注定的事情,又怎是父亲一人之力可以挽回?还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春晖今日过来也有一事想要告知父亲,我同琢儿已经商议过,现在军中正缺兵员,我们作为男孩子总该去效犬马之劳。”
两个孩子近几年在山庄学得一身好功夫,文韬武略样样不输京中贵族少年。自从平州王妃俞婉过世之后,刘坪为了分散心中悲伤也是一心扑在眼前局势之上,世子刘琢更加从旁辅助不曾休息。男儿到了十四五岁岁的年纪,也是应该早去军中历练筋骨吃苦耐劳,陆知恩听他这样主动要求心下满意,却也替已经过世的玉铃毓秀夫妻二人心疼,感动于这个孩子的成熟稳重:“你们可同刘坪王叔商量过了?按说过几年再参军,也是不迟的。但凡他能同意,我这里自是没有意见。”
“王叔十岁从军,十四岁便有军功在身,我和琢儿已经这个年纪早就该为国效力,怎能在此生死存亡之时做缩头乌龟?王叔那边早就已经应允琢儿参军,现下我这里只问父亲意下如何。”
“我的春晖长大懂事了,父亲很是高兴。只是军中没有身份高低之别,一切都要重头开始。希望你们兄弟两个,能在军中相互帮衬,万事小心提防。”
“此事父亲放心,”春晖明白父亲言下之意,因为自己是父母当年嘱托的孩子,父亲总是着意保护着自己的安全,于是出言让他安心,“孩儿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受教于父亲和山庄多年行事自有章法,若是我亲生父母在世,也是愿意看到孩儿今日从军的。”
何时了重新自膳房端了温热的粥汤过来递到陆知恩手中,陆知恩心情大好身体也舒适,觉得腹中饥饿便比平时多用了一些,遂接过一旁备好的干净帕子拭净手脸。不错,孩子们已经长大不再需要父亲的羽翼,玉铃那样耿直坚定的男儿,若是活着见到今日的儿子,也必是欣慰多于疼惜。
“正事总有时间讲,我见这几日府上的女孩子皆在议论春晖身形气度。我家春晖这么优秀的男儿,可有心仪的姑娘?”
“父亲这话从何说来,春晖才多大,说这种事情还早着呢。”
山庄这些年来一直在寻觅清兮那个小女孩的身影,却屡次三番查无所获,若是她仍然活在人世想必也快要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吧。粉嫩粉嫩的女孩儿,从出生的那天起便在春晖心中种下一颗种子,多年来已经茁壮成长,绚丽缤纷。因此春晖始终相信,她一定还好好地活着。
年轻的男孩子默默低下头去,若是说心仪的女孩,也唯有她呀。
事情总是在以不可预知的速度发展着,承平六年六月二十,俞婉方去世半月余,北境便快马急报传至宫城内,信中言说蒙古大军一路向南势不可挡。早朝后皇帝难得传唤陆国公入宫觐见,君臣二人一谈起来似乎忘了时间,几个时辰过去,见陆知恩稳稳靠在软垫上的身体已经开始虚晃,皇帝刘焕才惊觉天色渐暗,已经是用晚膳的时辰。
“微臣体力不支失态于御前了,还望陛下莫怪。”陆知恩用力揉着闷痛的胸口处,唇色已经开始泛出虚弱的白。
“是朕的不是,辛苦知恩陪朕谈了这许久,在宫里用过晚膳再回不迟。”皇帝说着吩咐呈上御膳,与上面那位的不同,陆知恩面前的吃食只是几样少油的小菜和浮着豆花的清口米粥,饮食清淡却开胃解暑,甚至常人看来已经有些寡淡无味。然而就是这样的饮食,陆知恩觉得油腻也是难以下咽,却出于礼节浅浅抿了几口便放下了碗筷。
多年不曾坐在养心斋后殿的御座之下,唯有年节家宴时才偶尔入宫几次,陆知恩竟然有种久违的陌生感。具体细节二人已经讨论一下午基本板上钉钉,他胸口疼得难受还是依然保持着日常的姿态道:“臣已受陛下隆恩多年,如今若再不有所回报,岂不是辜负了陛下对臣一片苦心?”
“孩子你言重了,可这次远征北境事关重大,朕的意思是御驾亲征。。。”
“万万不可如此。。。”陆知恩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撑着身子,也顾不得君臣之礼打断刘焕即将出口的言语道,“历代皇帝实在万不得已之时才会选择御驾亲征,今日形势未至那般程度,且陛下龙体为上怎能以身犯险?”
“朕乃一朝天子,本来就该身先士卒,知恩方才说还不至万不得已的程度,然而在朕这里意义全然不同。。。”
“即便如此也是不可。。。”
“知恩不必劝朕了,其实这种事情夹在中间最进退两难的该是缨儿,很多话,做父亲的应当当面对她说清楚一些。”
“陛下曾经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如此用心良苦,公主必能理解。”
“时也命也,缨儿还是要陷在里面出不来了,她的父亲实是亲手葬送了她一生的幸福,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陆知恩意味深长地望着这个一瞬间有些苍老的皇帝,说白了,他同平常人家年老体衰的老父并无差别。常人家的父亲困于家务琐事而无法脱身,而一国之君却要因为困于天下大势,做出许多牺牲而无能为力,甚至牺牲子女也抹干了眼泪装作在所不惜。
可自己,又何尝不是陷在命运和感情的怪圈中,任凭惊涛骇浪将自己淹没,却将多年攒下的泪水,生生咽进了喉咙。
不久之后,大军浩浩荡荡自长安城开拔,方从军半月不到的春晖琢儿两个男孩子,作为普通军士前往北境,陆知恩的车驾也跟随在皇帝身边。
军队经过长安北门时苍凉得令人心惊,陆知恩掀开车帘望着头上高耸入云的城楼良久不语。这扇门已经进进出出三次,第一次往西北寻找他的主君,第二次志得意满归来,却没有一次是这样的情景,虽然时值盛夏却满目凄凉。
当年襄阳公主便是率领万人和亲队伍,眼含热泪面北而行,从此再未曾回头向南。十几年时光如同翻过的书页,虽然已经泛黄,却一样记录着世人来来往往的悲欢离合。
☆、舞马词
六月的草原上水草丰茂牲畜壮实,一年一度的那达慕大会正是适时举行。草原上从来不缺少马术精湛的优秀男儿,前有必勒格巴根等人马上功夫了得,又有吉达吉雅一辈稍年长些的男孩子作为后起之秀,使得近年来仅赛马一项就变得越来越好看。姑娘们打扮得花枝招展,聚集在赛场上挥舞着帽子和手帕,也为自己寻找合适的情郎。草原人性格豪爽没什么男女大防之说,巾帼不让须眉,比赛若是不好看时,甚至有姑娘家也摩拳擦掌准备上马背去,同那些男儿郎来一场公平较量。
吉达看了眼馋到不行也跃跃欲试,如缨前几天见实在捆不住这个孩子,也便放了他过去参赛。父母皆是令人啧啧称羡的标准身材,两个孩子这几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个头自然也不会太矮。吉达敏捷地跨上马背去坐好,只等待他人发号施令,活脱脱一个英俊的小少年形象。
号角声响,骏马疾驰而过如离弦之箭,扬起尘土飞扬遮天蔽日,旁边的姑娘们更是载歌载舞为她们支持的勇士欢呼雀跃。吉达虽然才不过十一二岁,却冲在前面摆出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因此得了许多草原女孩儿的飞吻。男孩子样貌更像母亲家人,如缨瞬间感到马背上的似乎是弟弟刘培,思乡之情便一时萦绕在心头久久不去,思绪也随之飘飞到千里之外。
必勒格本来就是绝佳的将帅之才,兵法战术更是熟记于心,蒙古军队休整多年之后刚刚经过重新整顿,已经攻陷边境几个重要关隘,可谓一路向前势不可挡。她的丈夫豫北汗王,这次是真的下了决心要同大陈决一死战,只怕今年那达慕之后,草原上短时间内不会再有风平浪静。而她因此刚刚同必勒格吵过一架,本以为可以做些事情挽回局势,却是深深的无力感。
“母妃想家了是不是?”母女连心,吉雅看出母亲心事,将身体贴在她的背上摆出一个亲昵的动作,希望能够对母亲愁苦的心神有一丝安慰。少女眉目清秀身材曼妙,如缨心疼吉雅的善解人意,于是赶忙扭转过身子来抱紧了女儿。
“我本是生长在中原的女儿,那里有我的亲人,怎么可能不想家?”
“父汗母妃都是脾性刚烈的人,昨天你们吵架的时候我和哥哥都听到了,”吉雅抬头望着母亲神情,绽出桃花一样粉嫩娇羞的微笑说话,“不管你们如何争吵,母妃只要记得父汗永远都是为了我们好就够了。”
“吉雅你还小,等你再长大几岁结婚生子就会懂为娘的心思了。”
“可是我看母妃最近一段时日那么多烦恼,若是嫁了人便要有如此这般忧心忡忡的话,吉雅宁愿一辈子做母妃的乖女儿,永远不要嫁人才好。”
“你呀你,跟你哥哥一样成日里就知道犯浑,”如缨宠溺地看着女儿繁星一般亮闪闪的眸子,责怪的话音中也多了些平静,“女孩家早晚都要嫁去别人家里,只是遇到有缘人已经难得,是要好好珍惜的。”
吉雅挤挤眼睛,女儿家模样更加娇憨可爱:“母妃自己都说有缘人应当珍惜,怎么还跟父汗闹别扭啊?你们俩成日里恩恩爱爱的,可是草原上公认的一对有缘人呢。”
小女儿一席话,使得这小妇人同夫君之间的心结也打开了很多,便戳着她额头责怪起来:“人说女儿跟父亲贴心,肯定又是你父汗托你来劝我的吧?快跟母妃坦白,你父汗一定许你什么好处了,再不告诉我,小心我有一天审出来。”
如意算盘被戳破,这乖巧的小丫头只好低下头去同母亲和盘托出。前几日见父汗几个兄弟家的姐姐戴着极好看的绿松石链子眼馋得要命,正好父母吵了一架,父亲抹不下面子道歉来拜托她从中斡旋,便以此作为交换条件。十几岁的小姑娘都是爱美的,如缨听了也不过多责备她,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边已经不自觉地泛起笑容。
远处欢呼声此起彼伏,吉达第一次参加赛马便夺得第二名的好成绩,骏马奔驰途中的表演也很是好看。许多年纪不大的姑娘都凑上前去给优胜的勇士敬献哈达,不多大会子吉达脖子上便围满了那白蓝色象征吉祥如意的织物。
一身劲装与民同乐的必勒格将手搭在儿子肩膀上一同走过来,吉雅便牵着母亲一路小跑迎上前去。不过一日的工夫,一家人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其乐融融。
必勒格几天前在汗王大帐说到往大陈那边军营内的人选,却很久决定不下来。如缨觉得,这一趟她去走,似乎也是再正确不过。
一大早陆知恩便在帐篷里醒过来,却全身僵硬起不来床,硬撑了一下还是重重摔在床榻上。何时了好容易扶着他身体坐起来,垫了软枕在他悬空着的腰后。陆知恩洗漱用饭用药完毕懒懒的不愿起身,便依旧倚着靠枕手执一卷缥缃,却听到了外面不绝于耳的嘈杂,说话声音听不太真切,只觉得是个女孩子的呼喊。
“我乃太宗钦赐襄阳公主刘如缨,谁敢对我造次我必饶不了他。”
皇帝亲征,刘坪作为主帅携十万军士浩浩荡荡至赤云城下安营扎寨,陆知恩也作为军师随行。营门前年轻士兵并不识得襄阳公主,远远望见陌生女子独自接近这边如惊弓之鸟。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女子身下的白马明显比中原马匹健壮许多,她一身红色劲装热情似火,情态恍若少女时期。这小妇人刚刚下得马来,便被一众兵士拦在外面。
陆知恩凭着何时了手臂力量往帐外走去时,多年不见,他的小姑娘更添了草原女儿的刚烈勇敢。相思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