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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平生未展眉-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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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茂的少年郎。昨日宫中内侍方清扫街道以迎外邦宾客来朝,因此三人虽策马疾驰而过,马蹄间却少有灰尘。早间卖馒头的摊位老板正抬眼欣赏那宛若仙人的三代人,不料一个恍惚马匹便消失在视线中,便低头继续忙着自家早间生意。
  陆知恩自往巴山扶灵归来便连续病了这几个月,清晨自浅眠中醒过来之后只是拼了命地咳嗽着,痰液中也更添些血丝。几月前带妻子回乡,山上小姐妹见当年离开时好好的一个人,再回归已然是一缕芳魂归黄土,不禁怆然而涕下。既已送灵回故土,陆知恩再无理由逗留下去,便谢绝了医馆要他留下休养身体的好意执意回长安城来,不想这一路病势反复又长途跋涉,若非用药及时,他这身子且是熬不过漫漫长路。
  “知恩又小孩子脾气了不是?这药还是要进的,不服药病怎么会好?”
  姜羽自外间端着他日常汤药进屋子来扶他起身坐好,陆知恩方坐起心脏处剧烈绞痛着,更是没有用药的精力,只眉间紧皱用力抓着胸口衣襟。他另一只手无力抬起缓缓推开药碗,指尖泛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青紫色。陆知恩惯性般摸向床头锦盒,药丸已是不多,姜羽连忙将他手指收回来含泪道:“你小子不要命了?这药虽能激发体力但毒性极强,你都这样了还嫌命长?”
  “羽儿莫急,把药给我便好。”
  一个浑厚而有些苍老的熟悉嗓音自门口处响起,姜羽慌忙离开床榻下拜于来人。陆知恩也是勉力撑起身子想要下床去,却不料失力摔在靠枕上重重咳嗽起来。
  “师父。。。徒儿拜见师父。。。”
  老者已经十年不曾见到心爱的小徒知恩,未曾想到见面时却看到爱徒病骨支离更甚当年,原来十年前一朝的创伤竟将他本就多病之身伤成这样子。老人家不忍再打量他,只是令所有人都退出屋子,遂抱着陆知恩单薄身体一边拍打一边啜泣。陆知恩多年的心里防线,在见到自己师父的一瞬间便全部崩溃。
  “现在就我们爷俩在这屋子里,知恩还是要叫师父吗?”
  “舅舅。。。知恩这些年虽身在长安,却无时无刻不在想念,舅舅可知知恩想念您想到快要发疯?”
  “舅舅什么都知道,只是舅舅身份一旦外露将会给山庄带来灭顶之灾,故不能与你有更多联系。十年呕心沥血,我家孩子可是受尽了苦楚,所以舅舅来了啊。”
  “孩儿不苦,舅舅年事已高却要千里万里来这是非之地看我,才是知恩的罪过。”
  老人家拥着这病弱的年轻人满目皆是舐犊情深,见他强打着精神同自己讲话更是心疼。陆知恩说着话呼吸急促起来,他抚着陆知恩胸口处帮他顺下一口气,不料这怀中人疼得面色更加苍白憔悴几分。老人托着他绵软的身子细细按摩着身上每个关节和穴位,希望他能在病痛中有少许舒适。
  年轻人闭目缓了好大会子才有力气开口讲话:“知恩想要知道当年之事,奈何舅舅从不提起,今日相见可否告知一二,也便是绝了我这将死之人的念想。”
  “孩子你这是从何说起,什么将死不将死。既然你一定要知道,我便告诉你就是,剩下的事情全由你自己做出抉择。舅舅已经年老,利用了你这样多年已经是不忍,今后只希望你再苦都要好好活着。”
  萧锦权,前朝灵帝嫡长子,平帝萧锦华嫡长兄。灵帝一生未立太子又是突发疾病猝逝,当时的刘楷位列陈王扶持萧锦华登上大位,长兄锦权在夺嫡之争中一败涂地遂隐居于南安山化名徐西辞,一生经营玉石生意行走江湖,南安山庄庄主徐西辞诚信经营义薄云天,一时也是江湖名气大躁。
  皇族萧氏虽困于军阀混战中渐渐失势,然兄弟二人均是胸怀天下心系百姓之人,庆熙三年大陈永州王萧锦华自知吴氏将加害自己,不得已将消息传至南安山兄长处,遂服毒自尽于长安北郊明德宫中。永州王身后家眷迁居宫外,却一直受花蟒毒门追杀四散奔逃,萧锦权万般努力,才终于救下当年最宠爱的小妹荣宁长公主萧卿卿,四十年来南安山在暗地里四处寻找前朝皇室家眷及其后人,终究还是不知所踪。南安山众师徒从那以后立誓一生维护大陈刘氏政权,与毒门势不两立。
  “你父亲陆中庸随我建立山庄,不想一次外出押货时丢了性命,卿卿怀孕时已经三十几岁不再年轻的姑娘,又怀胎八月身子本就不好,听到消息惊惧早产,因而落下了你这先天的疾患,当晚她也便去了,”萧锦权白眉间一蹙老泪纵横道,“余下的事情,知恩便都已知晓,这些事情舅舅自认再也没有瞒你的必要,知恩病中可万万不要激动。”
  老庄主萧锦权背对着他病中的小外甥诉说往事,话音轻描淡写,似在诉说邻居家长里短。苍白的青年软软靠在床头,时气渐渐寒冷屋内虽点着火盆也并不和暖,一手还是习惯性抓着被面汗如雨下。真相一点点揭开,陆知恩心下也是越来越吃惊,萧锦权一生维护大陈刘氏政权江山永固,旁人道山庄目光长远,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背后却是这四十年来的隐忍负重,陆知恩定睛远望着舅舅星眉朗目,若是他们生逢其时,又该是怎样的一个天下。
  “以前不曾向你提起过这些事情,如今知恩可否明白舅舅维护大陈的用意?我萧家无能为力之事,只要有人做的到,姓甚名又有什么重要。那个宝座我曾经那般急于得到,后来想想实在是没任何意义。”
  “舅舅虽不在其位,一腔爱民之心依然天地可鉴,我若是您自知万万不能做到这个程度,知恩佩服。”
  萧锦权回身重又坐到他身边去,拨开他被汗水贴在面上的头发道:“只可怜了我家知恩孩儿,你母亲给你取的这个名字仅求你知恩但不图报,而天不遂人愿,舅舅还是将你做了这局中棋子。那个孩子名唤何时了,小孩子父母双亡甚是可怜,他族人便叫他投了山庄来,我见他机灵能干更甚玉铃便带来你身边,阿蛮刚走你身边不能离了人。知恩等养好身子,走一趟大漠去找淳王吧,水中蛟龙不应该埋没于西北漫天黄沙。”
  陆知恩无力地睁开眼睛,眼神却是坚定。他的主君去西北的时间已经那样久,却从没有一点消息传来,刘坪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告诉他那边一切平安顺遂,岂不知他为了让自己病中安心而伪装出来的神色早已经暴露无遗。父王慈悲出事前将他几个晚辈撇的干净,只带了家人去流放地,这一番拳拳之心,却是叫人如何能弃之不顾。
  “舅舅且放心,知恩下山来这么多年从未有过半途而废的想法。这孩子我看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跟在我身边可是要受苦了。”
  二人口中的男孩子正在院中逗弄春晖,春晖这个年纪最喜欢和年纪稍长的大哥哥玩耍,追着何时了要他腰间当腰带用的随身软剑。何时了身上有些三脚猫功夫,几个闪身将这奔跑的小男孩哄的四摇八晃。春晖踉跄着朝西边一树桂花跑去,可巧正好撞进碧云怀里,陆知恩扶着门窗自房内出来,小孩子嘴馋,一颗果肉饱满的梅子便将他唤回爹爹身边去。
  甥舅二人说了一个时辰的话,姜羽便傻站在风口挠了一个时辰的头,这江湖传言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姜大侠,话到嘴边却还是个榆木疙瘩。萧锦权此番带碧云下山来便是要促成二人好事,老人家实在看不下去,遂靠近他身边一脚将他家大徒弟踹到碧云身边去。碧云正蹲在树下捡拾可以做糕点的花瓣,一树粉白桂花映着姑娘家月白及地的衣裙,姑娘虽眼角爬上皱纹发丝也不再如瀑布般乌黑亮丽,却依旧动人心魄仿佛画中仙子。听见动静,十几年见惯世面宠辱不惊的碧云还是露出了小女儿情态。
  “姜羽你是要急死你师父是不是?知恩我告诉你啊我简直要被他气得少活十年。”
  “云姑姑,姜伯伯喜欢你呀,你就嫁了好不好,春晖等不及要吃糖啦。”
  “师父和春晖都这么说了,云儿便跟了我吧。”姜羽向树下的女儿家伸出手去,神色羞涩而诚恳。
  “腿麻了,要扶。”
  碧云红着脸颊扶他胳臂站起身来,姜羽趁其不意一个深深的吻覆上去。老人忙唤着大大小小几人快步跑走,春晖手中小风车在秋风吹动下,只听得噼啪作响。
  云姐姐,知恩此去也许真的不能再见,但愿你一生幸福安康。
  

☆、梧桐影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两岸晓烟杨柳绿,一园春雨杏花红。两鬓风霜,途次早行之客;一蓑烟雨,溪边晚钓之翁。”
  如缨低垂着头纤纤玉指扫过书页,驼铃一般清澈明亮的嗓音自帐内传出来,往来侍女皆驻足静听。南朝襄阳公主美若天仙,又少了很多汉族亲贵女儿的矫情,这样的女儿家做他们的王妃,是人皆会喜欢得不得了。   小缨儿抖抖衣裙上的灰尘,抬头却见对面两个不足三岁的孩子简直可爱到令人喷饭。吉雅早慧已经识得许多汉字,自婴儿时便喜欢母亲给她念南朝的诗文,母亲只要念一段书即便前一刻哭得天昏地暗也能马上安静下来;反观哥哥吉达却截然相反,他的父汗一有时间便必须要带着这孩子骑马出去兜风,实在找不到父汗便缠着段樵,否则能哭闹一晚,对书籍文字却兴趣缺缺。两个孩子性格南辕北辙,缨儿有时也是很纳闷,都说一胎子女心性应该相似才对,这兄妹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吉雅听母亲念书只坐在那里当乖宝宝,吉达却是困得口中流涎,恨不得一头就要睡过去。如缨苦笑着轻敲儿子小脑瓜说话:“方才母妃念的,吉达吉雅可记住了?”
  “记住啦记住啦!”小姑娘吉雅高高举起手来,小脸上泛着得意的笑容。
  必勒格散了宴席回来时远远便听到母子母女三人其乐融融一团和气,帐外驻足听了一会子已是莞尔一笑。给太子刘炯那边除去一个重要的绊脚石,太子自是欣喜便送了许多的稀缺物件过王庭来。必勒格从不稀罕这些东西便尽皆分给了手下弟兄把玩,几个兄弟得了恩惠非要请他们汗王吃酒祝贺,汗王轻笑,酒肉歌舞皆是王庭所出,还需要他们请客,真不知这些人怎么想的。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几日以来面对他家丫头的款款深情和两个孩子的娇憨情态,他却不知应当如何面对,心中实在不是滋味便只好借酒浇愁。
  侍女见他过来忙上前行礼,年轻汗王却挥手让钟灵带她们退下去。必勒格掀帘进帐,两个孩子见到父汗亲热地扑过来,孩子父亲一手一个地抱着他们向妻子撒娇道:“女先生,今日这课便停了好不好?玩了一天,孩子们都困了啊。”
  吉达顺着父亲话茬拼命点头,女儿吉雅虽然也想去玩耍却碍于母亲情面不敢多说话,蹭着父亲胡茬满脸乖巧懂事的样子,只剩下如缨一个坐在羊皮软垫之上撅起嘴来,露出满目的不悦神情。
  “不可以,这篇文章才刚刚开始读,你一进来他们当然会困,”如缨强压着心头的不安开口,“吉达是个大孩子了知道吗?妹妹都没有要睡你怎么可以先睡呢?”
  夜灯清凉,小姑娘吉雅打了个喷嚏,为了取暖往父汗身上蹭得更紧一些,红红的小脸埋在父亲锁骨上憨态十足,而小男孩却是被母亲一句话激起了斗志,于是挣扎着自必勒格怀中下来一小步一小步挪到母亲身边去甜甜说道:“妹妹不睡吉达也不睡,但是母妃也很累了,我保证就这一次,以后一定好好听母妃念书。”
  “嗯就这一次,以后父汗陪你骑马射箭母妃陪你读书习字,吉达吉雅皆是草原汗王的孩子,无论今后在何处都是不能落人话柄的,都明白了?”
  “吉达吉雅听到母妃说的了?只此一次绝无第二次机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可能做到守信用?”
  “孩儿明白,一定做到。”
  如缨阖上书本慈爱地吻上两个孩子额头,放心让乳母带他们去睡觉,长安城的消息已经有大半年不曾过来,原来都是必勒格帮她打听,这半年以来她的夫君总是忙得天昏地暗却让她早些休息,她常常半夜醒来时身边床榻仍是空的。虽知他有求必应,如缨体谅夫君辛苦便不再央求他为自己做些什么,心中却日日打了小鼓一样不能平静。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心中挂念着长安城却不再那样想念她的先生,时间总是一剂良药,将心间所有旧日伤口形成的疤痕,抹的渐渐淡退了痕迹。
  缨儿欲为他斟上温热奶茶缓解一天的疲惫,必勒格却将头靠在她肩膀上闭着眼睛休息,令小妻子不能行动。她默默抚着他因疲劳而有些暗黄的脸颊心疼不已,声音轻柔地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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