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第1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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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掠出多远,却见叶清桓突然刹住身形,回身环住姜云舒的腰,将她带到一边围墙与山石隔出的一个狭小角落里。
姜云舒下意识地闭紧了嘴,靠在微凉的石墙上,一点声音都不出。
屏息片刻,她才探出头去谨慎地观察了下,只见隔着引入姜家的那道山溪水,对岸乱石丛中一黑一褐两道人影正战成一团。
从身形看,黑衣人正是方才他们追踪之人,他攻势凌厉,数十飞剑化作暗光环护周身的同时,九道驭鬼符招出二十七只阴煞傀儡,围着褐衣人左右开弓。
姜云舒微一挑眉,传音道:“符法双修,竟还涉猎阴符驭鬼?从没听说修行道上有这样一号结丹修士!”
叶清桓此时神色已经重新平静下来,摇摇头,眼中似有疑惑:“不是结丹修士。”
见姜云舒不解,便又指点道:“看他手背与颈侧。”
那黑衣人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不出相貌,唯独一截脖颈与手背还显露在外,随着频繁的动作很容易让人忽略过去,但若仔细看,却能发现在这两处裸…露的皮肤上,已然浮现出了道道蛛网似的裂痕,配上白皙的肤色,显得极为诡异可怖。
姜云舒倒抽一口冷气,惊愕问道:“莫非……是动用了禁法?”
叶清桓目光凝重:“也可能是服用了让人修为瞬时暴涨的丹药,不过无论是哪种法子,他都支撑不了太久了。”
——或者药力耗尽,任人宰割,又或者催动灵元过度,爆体而亡!但看哪种结局更先来罢了!
雪上加霜的是,那黑衣人的对手更远非善茬,最初时虽然看似被人压着打,可时间略长才发觉,他分明是在游刃有余地逗弄对方,活像是只在捕杀之前惯于戏耍猎物的老猫,眼底泛着森寒而嗜血的幽光!
打斗之间,两人倏然调换了个位置。那黑衣人似乎意识到自己已是强弩之末,当即毫不迟疑引爆所有阴煞傀儡,四十飞剑也同时疾射而出,而自己却抽身急退,不偏不倚正是朝着姜云舒两人藏身的方向。
可那褐衣人更胜一筹,他阴恻恻笑了半声,也不知用了何种法门,二十七具阴煞傀儡将爆未爆时却突兀地顿住一瞬,随即目现幽光,竟仿佛真的活了过来,口中也齐齐发出悠长而凄厉的长号,四分五裂地转头朝旧主飞扑过去!
电光石火间,四十飞剑在空中急转,钉住大半傀儡,可仍有三五头颅连同几只屈成利爪的手臂穿透剑丛,击中了黑衣人。
傀儡原是木制,不过引入阴煞之力罢了,五官本不该活动,可此时却宛如活人,又或者更像厉鬼,以口为轴,上下两半各向一个方向仰去,随后猛地闭合,锋利的木齿狠狠咬入猎物身体,上臂残肢上的尖利五指也同时发力,楔入了刚刚被咬出的伤口,向四面疯狂撕扯。
鲜血从黑衣人全身喷出,他动作陡然僵住,喉中发出一声嘶哑沉闷的痛呼。
姜云舒蓦地愣住。
——那声音好似极为耳熟,可记忆却卡在脑中,一时无法清晰挑出。
就在她怔愣的短短片刻中,黑衣人的呻…吟声已极快地转弱了下去,他显然已无力再挣扎逃脱,唯有四肢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宣告着生命正在飞快地流逝,而就在这时,他蒙脸的黑布忽然被楔在肩头的一只傀儡木爪挂住,落了下来。
“云苍!”姜云舒瞳孔骤然缩如针尖,心头一阵狂跳,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住了。
她从藏身之处飞掠而出,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却没摸到兵器,心中不禁一凉。
但褐衣人却没发现她的动作,几乎就在她发现了黑衣人身份的同一时刻,一道剑光乍然破空而至,将试图刺入姜云苍胸口的木爪斜斜钉入地面。
木爪抽了羊角风似的剧烈抖动了几下,终于安静了下来。
一个白衣人从另一方向现出身形。
姜云舒睁大了眼睛盯着新来之人,嘴唇微微翕张,无声道:“大哥!”
她一时几乎有些脱力,被夜风一吹,才发现已是满头的冷汗。
第111章 黄雀
姜云苍生死一线之际侥幸得了喘息之机,吃力地攥住肩上的木爪,硬生生撕了下来,木爪雕刻精细,末端还有弯钩状的指甲,此时被强行扯离,顿时勾出大块血肉。姜云苍疼得蜷缩起来,扣在傀儡头上的手也一时失去了力道。
他失血越来越多,视线也模糊起来,隐约看到姜云岫奋力抵挡那戴着面具的褐衣人,却也渐渐落于下风,心中不禁大急,想要催他脱身,可声音却沙哑微弱,刚一出口就被夜风吹散了大半,他重重喘了几口气,拼着伤口撕裂,也要勉力支撑起身体。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从他身后扣住了他未曾受伤的那边肩膀。
姜云苍一个激灵,却听耳边传来了个轻软悦耳的女声:“四哥别急。”
随后死死咬在他身上的几块傀儡零件便像是被撒了盐的水蛭,转眼就脱落了下来,掉在地上发出死气沉沉的几声闷响。
姜云苍咬牙将剧痛忍过去,总算缓过一口气来,晃晃头,甩开快要淌到眼中的冷汗,哑声问:“你怎么也来了?”却没等回答,又匆匆道:“去,带大哥走,你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姜云舒心头一动,忽然觉得他提起那褐衣人的口吻过于熟稔了,似乎远胜过通过方才的短暂交战应得的粗浅了解。可她还没提出心中疑惑,就突然偏了偏头,像是听到了什么,而后塞给姜云苍一瓶疗伤的丹药,又低声询问了几句,得了回复,便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
她面色冷凝,摸了摸手腕上不知何时多出的一道绯红与银白交缠的花纹,嘴唇轻启,无声地给出了一个答复。
下一刻,她瞳孔猛然收缩,单手结印,一滴血珠从中指指间渗出,随即被弹向姜云苍,血珠在半空之中散开,化为一道刚好可容身一人的圆环,自上而下将他圈了进去,无形的灵元波动自地面腾起,直冲云霄,高不知几万丈。
姜云舒同时旋身向后,全神戒备,腕间银红花纹倏地泛起幽光,一道软鞭被她执于手中。
她微微皱了皱眉,不太适应地甩动了两下软鞭,随着动作,明明是素白得几近透明的鞭身上却隐隐透出夕照云霞般的色泽,流光溢彩似的明艳至极。
叶清桓方才的话又浮上心头——此物名为夕风,为我母亲手祭炼,属古时修者法器“千丝”,你曾研习过千丝缠水的法门,对此中变化当会有所了解。
后方沉寂的夜色之中尚未有任何变化,与姜云岫缠斗的褐衣人却突然轻轻地“咦”了一声,狞笑道:“杀了她!把她的手剁下来给我!”
姜云舒脸色骤变,她听出了这个声音,纵然阴冷而狰狞,却十分熟悉,姜云岫显然也是一样,面上乍然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正要刺出的一剑便不由自主地缓了一瞬,被对方轻描淡写地避开,反手射出一道长藤,正击中他胸口,他整个人登时被巨力击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姜云舒目光沉凝,愤怒之色一闪而没,她往前走了几步,挡在姜云岫身前:“祖父想要孙女的手,自己来取就好了,只怕那些藏头露尾的东西们这会儿没空应召呢。”
像是在证明她的话,远处风声尖锐地呼啸了一声,一条尚且温热的人腿突然从浓稠的黑暗之中被甩了出来,上面还连着血淋林的半扇肋骨。
清淡而冷漠的声音从同一个方向幽幽传来:“抱歉,兵器不趁手,做得粗糙了些。”
褐衣人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狞笑僵在一半,眼神愈发阴冷,抬手解下覆脸的面具,其下果然露出了姜守那张略显苍老的面孔。
他冷冷道:“真是有趣,姜家清理悖逆子弟,怎么清玄宫也要来掺一手么?”
说话间,他不再刻意压制修为,周身威压骤然大涨,竟早非结丹境界,反而迈入了元婴之阶,他冷笑着望向黑暗之中刚刚无声无息处理完了埋伏的叶清桓:“阁下不过结丹后期,难道真以为能扛得住我……”
他话未说完,叶清桓突然向一侧疾掠出去,刚刚站定,束发的布带却蓦地碎成两截,一缕灰发也从耳际被割断,无声地飘落地面。
姜守的后半句话刚好续完:“……我们兄弟联手么?”
姜云岫刚刚按着胸口站起身,闻言大惊:“连祖父也?!”
回答两人的是叶清桓的一声嗤笑。
素问不在身边,他并指为剑,右手食指与中指指尖青光乍现,长逾三尺,凌空上挑,本是灵元所化,却如同真正的兵器一般,发出“铮”的一声刺耳锐响,将暗中袭来的铸金飞羽击落,飞羽尖端没入地面数寸之深。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如今,那只隐藏已久的黄雀终于施施然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同样是一身褐色衣裳,与姜守不同的仅仅在于,那张五官相似的脸上显露出的仍是惯有的慈和端正,就好像方才的偷袭与暗杀都全然无损他正人君子的名声似的。
姜安慢条斯理地弯下腰,捡起那枚铸金飞羽,仔细瞧了瞧,对着上头的缺口皱眉道:“这可是老夫花了不少力气,又得商家家主‘相助’才炼成的,可惜,废了。”便又把它随手扔掉,缓声笑道:“我观含光真人骨相清正,又恰好是风行灵根,若用来合入金精炼制飞羽,便再好不过,倒也不必让老夫惋惜这废掉的残次品了。如此,可否请真人借骨一用?”
此言一出,满场寂静。
取活人骨炼制法器……若此事不算邪道,世上便再没有邪道了!
姜云岫面色惨白,方才的震惊尚未褪去,又像是忽然深深陷入了个无法自拔的噩梦之中,他喉中不自觉地发出呜咽般的细微声响,却连一个完整的词也说不出来。
反倒是没剩下几口气的姜云苍蓦地反应了过来,恨声叫到:“他们是为了把人全引出来才……你们快走!”说着,吞一把灵药,强行催动仅存的一点灵力,欲要自内破开壁障结界,断后拼命。
姜云岫只觉脑中嗡嗡乱响,空荡荡的寂静回荡在耳畔,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尖锐地鸣叫一般,直到茫然地对上了姜云苍充血的双眼,才陡然捕捉回了一点神智,干涩而飘忽地吐出几个字来:“六妹,你……带云苍走……”
他双手颤抖,却再一次死死握住了剑。
叶清桓啧了声,嫌弃道:“老子还没死呢!”
说着,轻轻活动了两下筋骨,不甚在意地问:“商家……我也有所耳闻,那老头子一身硬骨头就炼剩了这么一根?”
姜安静默一瞬,忽地大笑起来:“老夫手中或许还有几根,又或许没有,无论怎样,又何须真人费心!真人只需记得,你这一身骨头总能比商老多炼出些铸金羽就是了!”
叶清桓便知道套不出话来了,表面却无动于衷,颔首道:“阁下手艺不行,眼光却不错。”
话音方落,身形忽然一晃,仿佛转瞬间便消失在了风中,而就在同时,骤起的夜风中骤然洒下点点星光——或者并非星光,而是灵元凝成的清湛光芒。
姜安神色一凛,终于显出几分认真之色。
姜守虽然装作道貌岸然的功夫不如兄长,但审时度势却丝毫不逊,见状当即腾身而起。
可就在他想要赶去助阵的一瞬间,一道柔软的白影却倏然从脚下缠上来,他身形登时顿住,千钧一发之际猛然后撤,以毫厘之差避过了水波般轻柔翻卷的鞭影。
沉默了许久的姜云舒终于重新抬起头来:“祖父有急事?孙女可还等着你来砍我的手呢。”
姜守惊疑不定地紧盯着那道鞭子似的法器,从第一眼见到,他便觉出这东西绝非凡品,却没想到居然在一个小小筑基修士手中也能发挥出如斯威力。
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咧开了一个泛着血腥气的笑容。
就算早有预料,可眼看着本以为熟知的人剥去假面,还是让人心绪难平,姜云舒叹了口气,夕风如有灵性地慢慢卷回腕上:“当初你决意送我爹走上死路的时候,也是这副嘴脸么?”
她问了话,却并未等待姜守回答——到了此时,无论何种回答,早已没有任何意义。
夕风的鞭梢缠回手腕的一瞬,却像绷到极致的弓弦,骤然再度弹出,这一次却不再是鞭子,反而化作了千百道剔透的丝线,仿若从天际席卷而来的晶莹雨丝,只是,这雨丝却并非只含水灵气息,每一条丝线都附有不同种类的灵元,五行灵力在其中不停变换,既可为虚张声势,亦可随时转为杀招。
姜守老奸巨猾惯了,虽然明知对方修为浅薄,可这出乎意料的兵器与功法却还是令他下意识地暂避开风头,当即抽身后退。而在后退的同时,广袖猛地一挥,袖中洒下几点带着腥臭气息的粉末。
粉末刚一沾地,原本平整的地面立刻如同沸腾的岩浆,被拆解成了满地零碎的阴煞木傀儡关节咯咯作响,缓缓颤动起来。
在地面异变的同时,姜云舒便解开了壁障术,姜云岫不用人催促,当机立断地飞身过去,背起行动不便的堂弟,急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