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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假凤虚凰-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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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楼上悄无动静,定是迷药生效了。
  他如同飘飞的柳絮跳上屋顶,事先已打探确切,今晚郭荣和襄阳府的大员们就呆在最顶层,不知这会儿是否还有意识。
  苗景轻轻揭开一块瓦片,视线像井绳投放下去,望江楼楼层高大,从屋顶下望视野开阔,于是一眼看到那独坐于酒桌边自斟自饮的男人。
  他怎会没事!?
  苗景瞠目振心,自己的计划完美无缺,实施过程也很顺利,为何没能达成目的?
  再看室内除郭荣外别无旁人,他贵为太子,用膳时身边竟无人伺候,这点大违常理,苗景即时反应过来姓柴的提前识破埋伏,如今正以逸待劳地等着他投案。
  他的轻功不错,却骗不过郭荣鹰犬似的耳朵,双脚尚未沾到屋瓦,郭荣已听到他袍袖招展的声响。等了一会儿,见他迟迟不露面,便客客气气笑着说:“屋顶风大,还请苗兄下来讲话。”
  听他直接点出自己的名姓,苗景又是一惊,不能就此怯场,当下跳进窗户,内紧外松地走上前去。
  郭荣起身迎接,见他在三丈外站定,指着对面的座位微笑:“苗兄请坐。”
  直径丈二的八仙桌只摆放了两张金丝楠木交椅,果真是张网以待。
  苗景见了这人就像扳倒醋缸,咬破青梅,牙根心尖都酸透了,恨不能当场踏住打个稀烂,岂肯与他平起平坐,寒着脸质问:“你怎知我会来?”
  “小王也没想到还能与兄台见面,只因日间有人传书来报,说苗兄想于今晚在这望江楼与小王叙旧。小王感戴苗兄厚谊,特地取消了今晚的宴会,另设酒宴在此恭候。方才等了许久都不见苗兄现身,就猜苗兄许是嫌楼下乐声吵闹,命乐工们散去,这不,苗兄果然来了。”
  郭荣客套话说得滴水不漏,却句句暗藏玄机,苗景一时想不到谁人告密,看他这绰有余裕的模样更是烦厌,锋芒外露道:“你既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还装出好客主人的姿态,多年不见,这虚伪的做派更甚从前了。”
  郭荣深知苗景对自己有偏见,原因也心知肚明,在他看来,对方的所作所为就是个滑稽庸俗的笑话,如若计较,自己也会沦为笑料。故而收到告密人书信后,马上传令高行周等人推迟宴会,出门时也只带了两名亲兵,并叮嘱所有奴婢侍从在楼下等候,无论听到任何动静都不准上来。为的就是单独解决这场纠纷,以免引发蜚短流长,妨害自己的名誉。
  “苗兄也和当年一样风趣幽默,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主人自当笑脸相迎。小王知道苗兄素爱饮酒,这坛窖藏三十年的‘太白醉’就是专为兄台准备的,让小王先敬你一杯。”
  他往玉杯里注满美酒,食指轻弹,酒杯稳稳地朝苗景平飞过去,齐沿的酒浆一点未撒。
  这明显是在炫耀身手,苗景接住酒杯随手一泼,酒液似半个银环凌空飞回,落在桌上另一只空酒杯里,也是一滴不漏。
  郭荣苦笑:“贵客登门却不肯落座,不愿喝酒,叫小王如何自处呢?”
  对上他,苗景的耐心就是一根细线,一扯即断,冲口骂道:“姓柴的,你少跟我装疯卖傻,我今天就是来拿人的,识相的乖乖跟我去苗疆走一趟,别逼我动手!”
  郭荣原想苗景好歹是堂堂大派掌门,说话办事总该留一线尊重,看他泼皮流氓似的,没分没寸地撕破脸,也不禁犯了难:自己现今身份特殊,一言一行事干国体,处处讲究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岂能跟这江湖汉子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绯闻搅缠?
  强撑笑意道:“苗兄滴酒未沾竟已醉话连篇,想是受了暑热,头脑不清,不如择日再聚,小王先告辞了。”
  苗景怎肯放人,两边袖口齐蓁蓁飞出两条金链,链头连着菱形金镖,灵蛇出洞般交叉刺向郭荣。
  郭荣如流烟?舞钻出锁链间快速合闭的缝隙,那两条链子既有蛇形又具蛇性,追着他满室飞奔,他躲不掉便以进为退,以摘取暗器的手法回身拿住蛇链的七寸,不料那链子上布满毛栗似的尖刺,一下子在他手心扎出好几个小孔。
  “哼,看你还能往哪儿跑!”
  苗景眉飞色悦,他在链子上涂了迷药,见血生效,这下姓柴的该束手就擒了。
  谁知郭荣中毒后仍有余力,抓住锁链双手后扬,两股怒涛激流般的力道顺着链条冲锋上前,将苗景抛离地面,撞向高高的屋顶。
  苗景双腿勾住房梁,使劲与他抢夺双链,惊疑喝问:“这‘纸醉金迷散’怎会对你无效?”
  郭荣仍惠风和畅地微笑:“这也得感谢那位报讯人。”
  “他事先给了你解药?”
  苗景愈发惶惑,纸醉金迷散是几年前一位西域巫师赠与他的,中原地区无人使用,究竟是哪里来的对头一再坏事,假如心存恶意,日后必对天枢门构成重大威胁。
  “那人是谁!?”
  “呵呵,这个恕小王不便相告。”
  “岂有此理!”
  苗景火烧爆竹炸上天,松开房梁身体似旋风回旋,两根金链扭成麻花,郭荣被迫撒手,只见金光弥天盖地,锁链已结成一根丈八蛇矛,烈风淫雨似地袭来。
  “苗兄一再戏弄小王,小王也只好失礼了。”
  郭荣劝不住这浑人,转而诉诸武力,拔剑与苗景堵斗,二人都是名门宗师,一个长矛电射威若雷奔,一个剑芒喷吐如雪卷浪,从东打到西,从南斗到北,可惜一间华屋精舍被打得百孔千疮,将一室金玉文玩毁做瓦砾碎片。
  楼下人担惊受怕,唯恐郭荣有失,亲兵们本想冒着杀头的风险前来查看,猛听得郭荣高声喝喊:“苗兄,你我之间本无冤仇,何必闹到如此地步?”
  人们从声音判断郭荣还安然无恙,继续捏汗静候。
  楼上郭荣的剑已架在苗景脖子上,至此真有点气恼,怨这人鲁莽蠢钝,不顾惜自己颜面,更连累旁人一块儿丢脸,这个旁人包括蓝奉蝶。
  “你就不想想你的意愿若真达成了,当事人会有多尴尬?传出去,只会害对方变成江湖笑柄!”
  苗景被爱恋冲昏头脑,反觉得郭荣在狡辩,切齿恨道:“你怎不指名道姓?连小蝶的名字都不敢提了?还说自己问心无愧,我看你其实心虚得很!”
  郭荣从不盲目结怨,只得为这甘撞南墙的人透支耐性。
  “我和蓝教主本是好友,就因为你和另外一些无稽之人不停造次,导致我们连见面都难堪,苗兄,你真为蓝教主着想就停止这种小儿般的闹剧,我们都已是为人父母的人,行动理应以身作则,而不是让儿女们跟着蒙羞。”
  气头上的苗景没听懂他的暗示,怫然大怒道:“好你个姓柴的,世人都夸你重情重义,岂知竟是这等忘恩负心之徒。小蝶对你痴心一片,当年你身中剧毒,他为了救你,不惜把毒素导引到自己体内,在床上整整僵卧了三个月,连他师父都说他这一病起码折损十年阳寿,你竟把这当成过往云烟!”
  郭荣脸色由青转红,躁恼辩解:“蓝教主的恩德我一日未敢忘怀,他若有求于我,我必定赴汤蹈火。”
  “那你为什么不肯跟我去见他?这些年他想你想得有多苦,你怎么忍心让他受煎熬?”
  “我……”
  “小蝶的容貌才干性情都无可挑剔,世上千千万万的人求着他多看一眼都不能够,你是哪辈子修来的造化,轻而易举占据他的心,还将他视若无物?若不是为着小蝶,我一早便杀了你!”
  苗景以己度人,自己把蓝奉蝶当宝贝,就觉得他理当被全天下珍视;自己神魂颠倒百般痴迷,就觉得其他人也该如此。若有例外,不是铁石心肠就是惺惺作态,郭荣两者兼有,因此是世间最可气可恨之人。
  郭荣不敢说“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这种话,但真实想法与此相去不远。他也是痴情之人,也常为情所苦,并非不能将心比心。可自古恩易报,情难偿,别说他本不好南风,哪怕蓝奉蝶是女儿身,他也未必会动心。现在苗景这蠢货想像驯牲口似的给他套上鞍辔牵去上供,他焉能配合?
  正是棘手,远处笛声飞扬,宛如天籁,洒做濛濛细雨滋润了灼热的大地。
  郭苗二人都听出吹笛人是谁,苗景狂喜不已,当下弃了眼前的乱阵,飞身跃出窗外,回到小舢船上,双桨并举,划水如飞,须臾驰到江心。
  静影浮光的江面上飘着一叶扁舟,舟上玉人丰神绝世,容光照人,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造物主的钟灵毓秀。
  苗景目眩神迷,欢腾如飞,静静地屏息聆听,等笛声终了才轻快地跳上那艘小舟,缩在船尾不敢妄动,生怕一靠近就会让对方染了尘垢。
  “小蝶。”
  “苗门主,你闹够了吗?”
  回应他的是冷冰冰的诘问,苗景的心像升空的烟火跌入死灰,萎靡地颓坐下去。
  “小蝶,我想帮你,你心里记挂着姓柴的,我想带他来见你。”
  蓝奉蝶否决得极为干脆:“就算你带他来,我也不会见他。”
  “为什么?”
  并不漫长的沉默,却像转了几道轮回,每一道都不得善终。
  终于,蓝奉蝶抬手指一指一旁的江面:“你看那是什么?”
  潋滟江波上倒映着一只斗大的冰轮,光彩溢目,灵动多娇。
  “水中的月亮亦真亦幻,惹人神往,相传李白正因水中捞月而亡。不切实际的欲念就像这水中月,一味贪恋执着,只会将自己推入绝境。”
  苗景最不忍见他消沉凄伤,心如刀割道:“可你依然放不下他,不是么?”
  蓝奉蝶淡淡一笑,伤感宛若雪花落水,归于无形。
  “放不下又如何?有缘即会,缘尽则散,渺渺红尘,不外如是。”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是年少时的轻狂,当时以为自己有大把光阴可以挥霍,错一次大不了重头来过。未曾想入情劫如堕无间狱,心一动便覆水难收,终究是迷了津渡。如今虽不是百年身,意志也在一次次回首断肠中消磨殆尽,往事不可追,至少不要一错再错。
  “既不愿再相见,何不干脆忘了他?”
  苗景忽然扬手抛出一件事物,正好击中洵洵潺动的江月,哗啦啦炸出一层青烟,烟雾盖住水中的月影,一串火束飞向天际,随即爆破出满天金银相间的火星,恰似美丽的焰火,陆离闪烁。
  卑微的男人鼓起勇气靠近,单膝跪倒在心上人跟前,忳挚地目光望穿了过去十余载的岁月,停靠在怦然心动的原点。  “别再看月亮虚无缥缈的倒影,你身边明明还有灿烂的银河。”
  星汉空如此,宁知心有忆,只要你一句话,我甘愿化身流星为你照亮黑夜,粉身碎骨,无怨无悔。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然而同情和爱情,一字之差谬之千里,蓝奉蝶难掩嘲讽地闭目轻笑:“你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苗景如饮剧毒,无限痛苦地哀叹:“小蝶,我对你比那姓柴的好一万倍,除了你,此生我再未爱过别人,你为何不肯给我机会?”
  蓝奉蝶像一座不可开凿的冰川,只送给他绝望。
  “自命风流的苗门主居然会在这种事上犯糊涂?世上最不公平的就是情字,心心相印只是凤毛麟角,更多的是阴差阳错,求而不得。”
  “……我真的一时一刻都未令你感动过?”
  “没有。”
  利落一剑,劈得苗景肝肠寸断,刹那间名望、财富、妻儿都成了粪土,得不到眼前这个人的爱,他就是一无所有的乞丐。
  这时船边一人破水而出,一双铁爪犹如罗刹出山,狼猛蜂毒地突袭蓝奉蝶,正是苗素。
  她先前口含麦秆,潜水游至小船边,躲在水下偷听父亲和蓝奉蝶谈话,当听到苗景跪地哀求只换来蓝奉蝶的冷酷羞辱,她立时气个发昏,拼死也要杀了这个迷惑父亲的祸水。
  凭她目前的能力,要杀蓝奉蝶就是自不量力,一连三招,招招受挫,接着便被苗景制住。
  “素素!不得无礼!”
  苗景没想到女儿会追来襄阳捣乱,羞窘焦急,背过身用力按住她。
  苗素身体动不了,嘴皮子一刻不停,像一部疯狂的投石机,将有生以来听过的脏话狠话连贯不歇地砸向蓝奉蝶。
  苗景怒冲冲捂住她的嘴,斥道:“你这丫头失心疯了吗?看我回头怎么罚你!”
  蓝奉蝶早知苗素躲在船下,她这个反应也是他早有预见的,冷嗤道:“你凭什么罚她,没有她你已然闯出大祸了。苗门主,老天对你够厚了,给你荣华富贵,锦绣皮囊,还把这么聪明孝顺的女儿赐给你,你为什么还不知足呢?”
  苗景想起郭荣适才“令儿女蒙羞”的说辞,惊声质问苗素:“素素,是你向郭荣告的密?”
  苗素愤懑反问:“我不提前通知他,整个天枢门都会被你毁掉!你为了蓝奉蝶连家都不要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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