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凤虚凰-第1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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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座不久,一个灰衣汉子走来坐到隔壁烧麦摊前,这人年近四旬,蓄着三绺长须,身高七尺,形容落拓,背上除行囊外还有一把乌黑的檀木琵琶,琴头镶一朵光明灿烂的金牡丹,弦口是玳瑁雕成,背板施有螺钿装饰,外行也知这样的乐器极其名贵,与他那身朴蔽的衣饰很不相称。
三人见了,都推测此人就是夜间的奏琴者,商荣赵霁见陈抟递来眼色,忙跟随起身来到那人跟前。
陈抟拱手行礼:“昨夜幸遇阁下搭救,不意竟在这里相遇。”
说罢躬身致谢,两个少年也一同行礼。
那人起身还礼,言语谦恭,举止从容潇洒,一副高人做派。
双方互通名姓,汉子自称淳于安,家住河间郡。
在外讲究长幼尊卑,那人请陈抟落座后,商荣赵霁仍恭恭敬敬立在两侧,淳于安主动说:“我辈草莽,不必拘泥俗礼,二位少侠请坐吧。”
陈抟便叫他二人谢座,随着那人点了两笼素烧麦和粉蒸肉,又从方才的摊子上为汉子叫了碗豆腐脑,四人边吃边聊。
淳于安说:“昨晚在下路经那座山岗,听附近狼嚎成片,恐有人被困,便弹了首曲子驱赶狼群,不期能为陈真人解围,实在不胜荣幸啊。”
陈抟赞道:“阁下的乐声纷披灿烂,戈矛纵横,堪称神技。所到之处鬼走兽惊,倒与当年梵天教的《朝元宝典》有几分相似。”
他初听那琵琶曲时,此念即生,怀疑这人是军荼利明王的传人。
淳于安泰然微笑:“您说的是军荼利明王宇文渊的独门绝技么?在下也很想亲眼见识见识,可惜梵天教早已溃散,宇文渊也不知所踪,这《朝元宝典》或许已经失传了。”
陈抟又问:“那可否请教阁下师承?”
淳于安点头后向南拱手:“家师乃江宁清音阁阁主江鹏飞,在下是他老人家的大弟子。”
这名字像寡淡的菜渣,嚼不出味道,陈抟客套恭维:“名师出高徒,尊师必是位能人逸士,但愿他日有幸拜会。”
他不过顺口一说,岂料淳于安竟当了真,兴高采烈道:“这可巧了,在下此番正是去江宁探望他老人家,陈真人誉满江湖,无人不钦,家师定会乐意与尊驾结交。刚才听说您一行要坐船去九江,正好与在下顺路,不如同去九江,然后在下先往江宁向家师报讯,预备接待事宜,待诸位办完正事,再来清音阁做客。不知真人意下如何?”
陈抟弄假成真,略一琢磨,此行的目的是让徒儿们增长见闻,江宁距龙泉不远,既然隐居着这等不知名的高人,正该前往拜会。
于是欣然接受了淳于安的邀请。
回到客栈,商荣有些担心地问陈抟:“师父,徒儿觉得那淳于安行事怪异,正邪尚难分辨,咱们就这样轻易答应与他同路,会不会出岔子?”
陈抟笑呵呵拉他坐到身边,招手让赵霁也过去,开堂授课道:“为师这次领你们出来,就是要你们多看多学,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多与各色人等接触才能丰富阅历。你管他好人坏人,反正多加戒备,水来土掩,直到认清这个人,你的眼界才算开阔了。再有,咱们行走江湖,一靠本事,二靠人脉,别以为埋头苦练,打遍天下无敌手就能顺风顺水,有句俗话叫‘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是人都有个山高水低,马失前蹄的时候,你没有肯助阵的帮手,肯拼命的好友,到孤立无援的境地就危险了。所以要尽量多交友少树敌。那淳于先生身怀绝技,他这一门想来都非等闲,若是善类就该积极结交,无论对个人还是对玄真派都有利。”
赵霁非常赞同这经验之谈,不住点头道:“太师父说得太对了,我爹以前也教导过我,‘世间事三分道理,七分人情’,独狼斗不过群羊,朋友越多力量越大。”
陈抟闻言喜乐,摸着他的脑袋对商荣说:“霁儿我是不担心的,我就担心你,你是霁儿的师父,可待人接物上还比不过他,这也是门功夫,没事多练练。不善应酬不要紧,没人要求你八面玲珑,但别排斥他人,多与人交往,人脉宽了,今后的路才走得顺畅。”
商荣生性孤僻,万事不求人,视复杂的人际关系为蛛网,想一想便头疼。他小时我行我素,即便是陈抟说了他不爱听的话也会冲口反驳,年纪渐长心态成熟,学会将异议当做耳旁风,笑嘻嘻混过去了事。
次日一早他们与淳于安一道出发,奔行一日到达渝州,乘船经三峡出蜀中,路过夷陵郡时遭暴雨袭击,客船损毁,不得不上岸暂住,待天气水势稳定才能登船。
这天下午商荣赵霁在江边茶楼喝茶,堂上说书人正口沫飞绽讲演一段《云梦夜劫》,说的是荆楚云梦泽一伙水匪劫富济贫的故事,主角名叫“秦大王”,据说是近来江湖新冒头的绿林好汉,年方十六,武功绝顶,机智过人,俊美无俦,在云梦聚义三千,杀进杀出,吓得官兵富商谈虎色变。说书人对他佩服之至,讲到精彩处眉飞色舞,将手里的醒木拍得啪啪做响。
赵霁向商荣小声嘀咕:“这些说书的尽会胡诌,蚂蚁说成大象,绿豆描成西瓜是常事,我就不信当今能有这号英雄人物。”
这话被后排一位老者听了去,忙拍着他的肩膀说:“这位小哥孤陋寡闻了,这秦大王确有其人,去年秋天才到云梦泽落草,不出半年就招兵买马建起偌大一座水寨,干了十几票轰轰烈烈的大买卖。上个月九江郡的三十万两盐税银子就是他带人劫走的。此人能文能武,单刀敌得万人,手下也多是剽勇健儿,每次出战猛如虎狼,荆楚一带的官府派兵围剿了好几次,都鸡飞蛋打,损兵折将,岳阳县的县太爷入夜还被他砍了脑袋,说起来无人不怕呢。”
商荣问:“这人可曾作恶?”
老者一个劲儿摇头:“秦大王专门杀富救贫,抢来的金银都分给了附近的穷苦人家,手下将士与民秋毫无犯,老百姓都把他当成救星供奉呢。”
他脸上显出与说书人相同的光彩,看样子也很敬重这位盗侠。
商荣来了兴致,笑问:“这么说来,我倒想会会这个人,您可知道他的真名?”
老者豪情毕现地介绍:“秦大王自然姓秦,单名一个‘天’字,所谓‘日月经天,河海带地’……”
正咬文嚼字,窗边的茶客忽然接连惊呼。
“要撞上了!要撞上了!”
人们涌到窗边,视线越过如瀑布晶帘垂挂的雨线眺望江面,只见上游一艘三帆大船斜刺里冲向岸边,水流湍猛,艄公把不住舵,眼看再有三十丈就将撞上泊在岸边的一溜渔船,船毁人亡的景象已可预见。
劲风旋舞,水雾层叠,一道白龙般的身影飞向窗外,疾如电闪地驰往岸边。
赵霁喊了声:“商荣!”
刚要纵身跃起,只见左边江岸上又一道如风飘飞的人影奔向同一地点,那人一袭绿衣,体型纤瘦,宛如一条羽化中的青蛇夭矫?翔,倏地抢在了商荣前面。
第84章 乐魔之吃醋
商荣与那绿衣人接近,比其他人看得更清,那是个雾鬓风鬟,荆钗布衣的少女,此时渔船上的人都在慌恐外逃,商荣被人群阻挡,速度骤减,那少女一跃而起,足尖点过几人头顶先一步跳上与大船距离最近的渔船,操起船上的篙橹,猛得扎入水中。
失控的大船已冲到眼前,少女双手握橹,柳腰一扭,浪花卷处竖泊的渔船轻轻巧巧横了过来,恰好躲过撞击。大船掠过这艘渔船继续前冲,下一艘渔船仍不能幸免。少女早有主意,从渔船里捡起一根带搭钩的粗绳,挥臂抛向大船,啪地勾住船舷。
绳索瞬间崩成一字,少女紧紧抓住绳尾,娇小身躯竟稳如磐石,愣是将那去势汹汹的帆船拉住了。少女拽停大船,又稳扎稳打收回绳索,大船如同被大力士降伏的野牛,乖乖倒退回去,最终在安全的位置靠岸。
这一过程迅疾短促,大船上好些人不知情,莫名其妙脱险,还当是神明护佑,纷纷到甲板上下跪祝祷。
商荣看清情况惊叹不已,须知大船在疾驰时所产生的冲力重愈千斤,徒手拖定虽不难办到,但得运气定住身形,力道下注,脚下的物体承重不起将会破裂,而那少女所在的小渔船完好无损。发力时船底四周水花喷涌,翻波飞浪,说明她使的是隔物传功的手法,将力道直接导入水下,这是种极高明的内功,名门大家的子弟也不见得能掌握。
凝神之际,少女已跳回岸上,落地姿势轻盈优美,恰似一只滑翔的翠鸟。她看来与商荣同龄,容貌美丽非凡,生就一双黑白分明的秋水眼,青黛遥横,樱唇娇艳,滴粉搓酥的脸蛋铅华不染,端的是神采秀澈,云容月貌。
此等绝色女子在绮罗丛中也很稀少,再兼身怀绝技,风姿英爽,就更是倾国倾城的尤物了,可看她的打扮只是个贫寒渔家女,这不和衬的装束又为她平添了几分惹人遐思的神秘感。
商荣见她奋勇出手化解险情,技艺精神都堪称道,心中大有好感,同时好奇她的身份,可惜碍于礼仪不便上前问询。那少女也像有别的急事,上岸便朝来时的方向飞奔,在远处拾起鱼篓,绿裙轻飘,似一朵浮萍融入茫茫雨幕中。
这时赵霁赶到,也对那少女满怀惊奇,拿着一只蓝布鞋说:“这鞋子是我刚刚在那边捡到的,好像是她落下的。”
商荣接过查看,尺寸确是女鞋,质地粗糙,做工却很精美,鞋头绣着莲叶芙蕖,细致女红必定出自一双巧手。
穷人家缺衣少穿,身上一针一线都很要紧,她弄丢鞋子可该着急了。
商荣掏出手帕包好布鞋,说道:“那姑娘待会儿定会回来找鞋子,咱们在茶楼待着,等她来时还给她。”
二人回到茶楼,他刚才无意中露了一手,楼上看客们都瞧出他是武林人士,返回后马上被那闲聊的老者逮住攀谈,商荣借机向他打听绿衣少女,问是何许人也。
老者趁机过起说书瘾,绘声绘色道:“那丫头是我们这里一个有名的怪人,说她有名,沿江几十里的渔户无人不识,说她古怪,见过她的人成千上万,却没一个知道她的底细,连她姓什么,叫什么,家住何方都闹不明白。”
据说那少女两年前才从外地到此,同来的还有她的父亲,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父女俩住在城外山里,初到夷陵便从事渔业。
长江两岸的渔民都分段划分势力,不加入行会的休想在该地段捕鱼贩卖,因此不几日他们便被渔霸拦住警告,说要想在此地打鱼卖鱼,必须加入行会,每天上交佣金,否则禁止干这项营生。
父女俩都很硬气,拒不接受要挟,渔霸欺他们力薄,聚众恐吓,几十个莽夫手持鱼叉棍棒,一窝蜂地团团围定。谁想这二人都有真功夫,没怎么动手就把一伙人打了个七颠八倒。
那渔霸没眼力见,次日又领了上百号人在码头围堵,那次只少女一人现身,娇娇弱弱的身形立在粗壮的男人堆中好比狼群里的羊羔。可她毫无惧色,二话没说光脚在岸边石阶上走了两步,那些人霎时目瞪口哆,没一个敢作声,眼睁睁地放她过去了。
赵霁剥着花生米,时不时喂商荣一粒,听到这儿插嘴问:“她定是露了厉害手段,才把那伙人给震住了。”
“对啊!”
老者激动得好似身临其境,唾沫星子溅老远。
“她走过的青石阶上陷出两个半寸深的脚印,是当着众人明明白白踩出来的。你说有这样大的本事,哪个惹得起?之后她和她爹爹又教训了几批不信邪的渔霸,在方圆几十里打出了名声,从此再没人敢说半句闲话。慢慢地大伙儿发现这对父女处事平和,在我们这里也有过好几桩路见不平的义举。每天打鱼不过几十斤,混个温饱便知足了。但他们不爱跟外人打交道,还不肯透露名姓,人们为方便称呼,就叫他们鱼叔、小妹。去年入秋后有三个多月没见他父女露面,到了腊月小妹一人驾船出来,腰缠白麻,头戴白花,人们才知道鱼叔过世了。”
赵霁又接话:“她爹武功那么高,按说身体康健百病不生,突然过世,怕是凶死的吧。”
老者叹气:“这个就没人知道了,有人问过小妹,她不肯开口。可怜鱼叔死后只剩她一个孤女,这里的流氓无赖馋她美色,没有不动歪脑筋的,因忌惮她的武功,不敢冒犯。街坊们怜她孤苦,平时多去照顾她的生意,赚的钱尽够度日,但小小年纪孑然一身,也着实可怜啊。”
商荣听了暗暗欷?'。
不久,那老者见天色不早,回家哄小孙子去了。室外风雨绸缪,未见那少女回还,二人便接着老者的话讨论。
赵霁说:“这对父女是退隐江湖的侠客吧,那鱼叔的死绝不简单,八成是被哪路恶贼打杀的。”
他纯然闲谈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