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珑无双局-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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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那天,他穿了件浅绿色的茧绸圆领直裰,浅笑的眉眼透出股雨后青竹的气息,如月般皎皎。温文尔雅地站立在杂乱的人群中。
还意外得了他一百两赏钱。穆澜一拍脑袋想起来了。她抬手一揖:“原来是您。上次没来得及向公子道谢。谢您打赏。”
这世界真小,竟然在京城又遇见了。
他笑了笑,目光移向窗外:“坐吧。你是哪边的?”
穆澜眨了眨眼,有点迟疑地问道:“看穿着打扮,您该不会是许三公子那边的吧?”
愉悦的笑声从他喉间发出。他摊开了手,戏谑地说道:“还没来得及写诗出场,就困在这儿了。你该不会想和我在这里打一架吧?”
“原来阁下是许三公子请来的枪手啊!”穆澜笑着大方地走过去坐在了他对面。下面的喧闹声仍在继续,中间杂夹着各种对骂呻吟。她揶愉道:“好像是你那方胜了。公子不会出卖我这条漏网之鱼吧?”
她的话又逗得他大笑起来。
“我与你也算有缘。真没想到你竟然是名举子。”他回想当时那一幕,有些感慨,“走杂耍卖艺的少年都知读书奋进中举。朝廷将来何愁没有栋梁之材。”
“春闱能高中进士者,谁不是才高八斗?入仕之后也非人人皆国之栋梁。”穆澜随口答道。
“哦?穆公子赶赴春闱,难道不是为了能实现心中抱负,造福百姓?”
“您误会了。”穆澜大笑:“我不是举子。我是来看热闹的。两边打起来,在下正想离开。谁知道门外冲进一群手执棍棒的家仆,大喊,看清衣裳,打!在下衣着寒酸,被误认成了谭解元那边的举子。只好抱头鼠窜,意外闯到您这儿来了。”
原来是这样。穆澜说得生动。他想着那句看清衣裳打,也有些忍俊不禁。
“既来之,则安之。”他把茶推向穆澜,温和地问道,“没想到你不仅玩杂耍,还对斗诗感兴趣。读过书?”
“哎,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是穆家班在献艺。结果许三公子与谭解元斗诗消息一出,看客们顾不得扔赏钱,一溜烟全跑了。在下一时好奇,跟着来看看名震京城的两位公子。”
她的话再一次出乎他的意料。想像眼前这少年没拿到赏钱的模样,他就想笑:“该不会是一时气愤,才跑来看的吧?”
穆澜当然不会承认:“在下岂敢对许三公子和谭解元心怀愤恨。这消息传出去,外头整条街的小娘子们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我。”
“京城有句话叫万人空巷看许郎。”
“如今又多出一句话叫,羞杀卫阶解元郎。”穆澜一本正经地将打听来的话接上了。
两人蓦地同时笑出声来。
他笑得愉悦,像一枝白玉牡丹徐徐绽放。穆澜脱口而出:“不过,我觉得她们真没眼光。如果公子与许三郎谭解元并肩同行,就该羞杀二郎了。”
他为之一怔。白玉般的面颊上渐渐浮现出一抹粉色,唇角禁不住微微上扬:“当天我在扬州见着穆公子,就感概江南灵秀,连个杂耍班的小子都眉目如画。”
穆澜噗地笑了:“这番话听到外人耳中,必定认为你我二人嫉妒他俩,正互相吹捧对方呢!”
他跟着笑了起来:“那得小声一点。莫让外面打架的人听到了。穆公子,用些点心吧。”
一碟葱香牛舌饼,一碟蜜三刀,一碟核桃酥,一碟豌豆黄。
茶不是碾筛煮的茶汤。细长的叶在水中舒展开来,一色清幽。穆澜浅啜了口茶顺嘴说道:“六安瓜片清淡,佐这些点心正好解腻。”
他眼中闪过诧异之色。一个杂耍班的小子居然知道这茶是六安瓜片?
不动声色地先拿起一块豌豆黄吃着。穆澜也拿了一块。这少年防范心很重嘛,只取他取用过的那碟豌豆黄。
细腻的口感,甜而不腻,这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豌豆黄了!
她蓦然瞪大的眼睛里噙着惊喜。小巧的舌头无意中舔过嘴唇。让他想起幼时喂小奶猫吃奶的情景。才说她防范心重,转眼就看到这么可爱的一面。他莞尔一笑。才十五六岁年纪,哪有那么深的心机?
啃完一块豌豆黄,穆澜又取了一枚葱香牛舌饼,吃得饼屑簌簌直掉。她忙不迭地用手托着,眉眼都因手里的饼香幸福得咪了起来。
他眼里笑意越发重了。
“京城太小,事实上我有个朋友长得也极英俊,不输许三公子和谭解元。”穆澜吃得高兴,想起了林一川,顺嘴说道。
“哦?能得穆公子如此推崇,能压过那二位,必是位美男子了。”他突然想到刚才穆澜也这样赞过自己,不由失笑,换了话题,“这些点心外面买不到。回头我嘱人送两匣子给你。”
“不用不用。过犹不及。”穆澜心想若让母亲看见,定又要刨根问底。不过这豌豆黄实在太香了,她可以偷两块带回去让核桃尝尝。
他并不勉强。吃过一块就不再吃,很贴心地替穆澜续着茶水。
两人说话间,公侯府的家仆人多武力强,秋风扫落叶般将举子们打得抱头鼠窜。这会儿已是打扫战场的尾声。
这时,外面又一阵喧哗声传来。穆澜从窗户望出去,奇道:“怎么来的不是京畿衙门的人?竟然是东厂番子?”
他往外看了眼,眉心轻蹙了下又散了开。公侯家的公子们叫来了家仆,潭弈也能叫来东厂番子帮忙。理所当然的事。
穆澜就看了一眼,转过身继续喝茶。现在不是出去的好时机,她还是赖在这里好了。
“对了,得了公子赏银,吃了您的茶点,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天下事,他需要学的太多。他略一思索便道:“我字无涯。我与许三公子是亲戚。”
“怪不得。我总觉得看无涯公子面善,似在哪儿见过。”和皎月般的许三郎是亲戚,难怪她见他时有种熟悉感。
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看了眼,脸色大变。几个东厂番子朝着亭阁奔了过来。
……
我家绿衫儿是早有名字的。
第50章 缘份
“东厂的人要搜绿音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穆澜有些奇怪地望着他道:“士子们和名门贵公子群殴关咱们什么事?看无涯公子的打扮,家世定也不凡。东厂不会贸然为难。东厂再厉害,也得讲道理吧?随意大肆抓人,他家大牢住得下么?放心吧,也就是过来瞧一瞧,盘问几句就走了。”
问题是他不能让东厂的番子看见自己。也许认不出他来。但也可能会被人认出来。无涯蹙紧了眉道:“你可有办法拦住他们?”
“我?”穆澜指着自己的鼻子惊呆了,“我只会走索玩杂耍。带你跳窗翻墙出去还行,拦东厂的人,我可没那胆子。”
“好,那就跳窗翻墙!”
穆澜呆滞地望着他,喃喃说道:“你该不是被东厂缉拿的钦犯吧?”
听到脚步声更近。无涯顾不得许多,起身一把将穆澜拉了起来,大步走到后窗处,推开了窗户。
后窗外不远就是围墙。可是她凭什么要显露轻功带他离开绿音阁?东厂的人不过是搜搜而己,自己一个看热闹的,不能把自己怎样。无涯公子为何这样害怕东厂的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奔上了台阶。
无涯后悔不己。看着两边打起来,他吩咐春来让京畿衙门出面。本以为留在绿音阁再无危险,没想到东厂的人竟会搜到此处。此时更不能发信号叫秦刚露面。
“我知道你会功夫,不是普通的走杂耍的功夫。你说,要怎样才肯带我离开这里?”
他怎么会知道?虽然他拉着她胳膊的手很有力,明显和习武之人不同。穆澜想起了他身边那个大块头秦刚。
看起来家世不凡……穆澜从不肯做亏本生意,竖起一根手指:“不能透露我会功夫的事。”
“好。”
穆澜又竖起第二根手指头:“你欠我一个人情,将来得还我两个!”
“行!”
穆澜伸出了手。无涯深吸口气,他竟看错这少年了:“你还有几个要求……”
腰身一紧,穆澜揽住了他,手一撑窗台跃了出去。
猝不及防间,一声惊呼便要脱口而出。穆澜不知从哪摸出一块豌豆黄塞进了他嘴里,噎得他顿时呼吸不畅。
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挥动,穆澜的手却极有力地揽紧了他的腰。视线一空,他看到了围墙近在眼前。
不偏不斜地落在围墙上。无涯还没回过神,穆澜已带着他轻盈地跳了下去。
两人跳下围墙的瞬间,身后传来亭阁隔扇门被大力踹开的声音。
“走!”穆澜低喝了声,拉着无涯沿着院墙朝巷子里跑去。
“唔!”无涯还没来得及掏出嘴里的豌豆黄,就被她扯了个趔趄。不由自主地踉跄着脚步跟着她跑。
拐进一处安静的小巷。穆澜停了下来。
无涯卟地将豌豆黄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白玉般的脸涨得通红,嘴边沾满了黄色的碎屑。狼狈不堪。
“噗嗤!”穆澜喷笑出声。她做的事自然不好再笑下去,努力地忍着,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掩饰不住。
笑容灿烂得令人眩目。无涯也跟着笑了。他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
他抬起手想擦试一番,突然想起自己没有随身带帕子的习惯。他抬起了袖子。
“哎哎,等下。”穆澜迟疑了下,拿出了一方手帕给他,“用这个吧。别弄脏了这么贵的衣裳。”那么贵的锦袍袖子用来擦豌豆黄碎屑,太可惜了。
无涯愣了愣。想起穆澜曾说过走索是她的饭碗。贵人一件衣,贫家一年粮。这件锦缎皮袍真染上了碗豆黄,也许会被扔掉不会再穿了。他得记下这件事:“我嘱人洗干净还能再穿。”
穆澜笑着将帕子塞进了他手中:“新的,没用过。”
素色的普通青缎,角落上绣着两枚圆滚滚地核桃。很别致的花样。他道了声谢,擦了嘴,见黄色的痕迹染在青色缎面上极为醒目,随手放进了袖中:“我另还你一摞新的。”
“这可不行。你给我,我自己洗干净就好。”这是核桃绣给她的生辰礼,穆澜可舍不得扔了。
无涯便道:“洗净后还你。这样我过意不去。”
穆澜爽快地说道:“行!天色不早,我也要回穆家班了。再见。”
不知为何,无涯听到她说再见,心里有些不舍。大概是缘份吧,他很难得认识这样一个少年,话脱口而出:“那三天后,我们在会熙楼再见。我请你吃饭。”
她说再见的意思是这个吗?穆澜有点迟疑。
“会熙楼的主厨是前御厨告老后开的馆子。他手艺极好。我早定了席面。独自一人不如请穆公子作陪,顺便还你帕子。别无他意。若穆公子不方便,那便作罢。”似看出她的犹豫,无涯温言解释道。
“多谢您宴请,我准到。”穆澜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揖首告辞,寻了穆家班下塌的方向去了。
夕阳的橙光将她的背影拉得极长。真是个有趣的少年。今天,也是极有趣的一天。无涯望着她的背影,心情愉悦之极。
地上渐渐多了几个影子。他站着没有理会。
“皇上,您没事吧?!”春来屁滚尿流地从马上滚下来,匆匆跑到他面前,上下左右细细打量着。
他一巴掌拍开了春来的脑袋,笑骂道:“等到朕有事,你还能好好站在这里?秦刚,依你看那位穆公子是有意还是误闯?”
秦刚牵着马过来,想了想道:“卑职看得清楚,的确是误闯。卑职还查到一事。那位穆公子单名一个澜字。”
“穆澜?”世嘉帝眼中闪过一道光,“杜之仙的关门弟子。朕下恩旨许萌恩入国子监的那个穆澜?”
秦刚有些惭愧:“卑职也是在她闯入亭中后查到的。穆家班少班主姓穆单名一个澜字。她到过扬州,如果不是巧合,应该是同一人。”
偶然遇到的杂耍班少班主,不仅有江湖门派的功夫,还是杜之仙的关门弟子。今天又意外闯进了他所在的亭阁。她言语中却没有半句提及自己进京城是奉恩旨进国子监。究竟是有意还是有缘?
先生,你这关门弟子机敏可爱,还与朕有缘。朕会护着她。世嘉帝望向穆澜离开的方向,微微一笑。
春来看了眼天色急道:“皇上,时辰不早了,尽早回宫吧。万一……素公公也拦不住啊。”
太阳挂在西边的城门楼上。城角鼓楼里咚咚响起了暮鼓雄浑沉重的声音。
他叹息了声,接过缰绳翻身上了马又道:“去查一查,今天是何人赎了沈月。明天叫许三公子进宫。”吩咐完,便带着春来和侍卫们朝宫城赶去。
这两天陪朋友玩,所以先单更着。
第51章 说棋
暮色的橙光中,紫禁城的高大红墙越发显得厚重。东安门外的东缉事厂灯火通明。往内第二进的花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