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板几更深-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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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东西,我抽了你的筋信不信?”
李如柏脸色渐渐严肃,铁板一张,不见方才那丝毫的欢颜,挣脱了允禵的手,神经质地/炫/书/网/整理(。。)着自己的衣领,“话也不能这么说。奴才做‘监国谒者’,是皇上交代的,又不是奴才有这嗜好,爱干这断子绝孙的下作事。奴才是想告诉十四爷,您眼下就是这么个光景,您那儿要藏着什么掖着什么,奴才也不敢冒犯揪拿,不过量这巴掌大的院子,您打个嚏喷掉下几根汗毛,奴才都是清清楚楚的。遛个马算得了什么,您乐意,想上天入地都由着您,只要您能摸对那门。说实话您眼下就是那碗里的肉丸子,不捞是不捞,一捞没个跑,您还叫什么劲呢。”
允禵为了不露颓势,已坐回椅子上,但那一高一低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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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已定下了这一局,他没意识到自己早已颓唐如凋花,手中渗着细细的冷汗,却努力让自己字字清楚,仰头说道,“你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去做,你这膀子是我碰的,还有拿到我什么谋反作孽的证据,都一并去皇上那儿告我,我这样活着也没意思,请你让他把我千刀万剐了才好。”
李如柏眯起眼睛,感觉手中的杆已钓紧了那条鱼,只要尽力把它提起来,“十四爷甭讲这义气话,如果寻死那么容易,问题倒是简单得很。要不让皇上留下屠弟的恶名,又要把您挤兑到不能再挤兑,这也是个功夫活计。你我都得小火细炖,慢慢熬着,啥时候汤浓菜烂,皇上说齐活,才能从炉子上端下来。其实奴才也不用请示皇上,就能搜您的身,把咬着十四福晋的那只虱子给捏出来,可我也怕啊,怕这虱子养不肥,皇上嫌个儿小,奴才豁出去白废了半边膀子,把这档子事压下来,也是想给圣祖爷留个面子不是?”
他懂了,李如柏的目的是他手中那个连燕燕都无法触碰的密证,那信息的边缘又太过模糊,李如柏心下也没有底,唯有敲山震虎才能把握实证,他冷笑一声,齿缝间挤出一丝阴冷,笃定了唯有把这证物的所在勾勒得更加若有似无才是自己唯一的出路,“有你的,我告诉你,那不是一只虱子,是一只水蛭,它已经钻进我心里,正大口喝我的血,就等你把它捉出来,可是你得小心,不要引火烧身,兴许你就是它的下一个主人。”
允禵走了,林子虔才敢出来,“大人,你这是唱得哪出?撕破脸对谁都不好,困兽犹斗啊。”
李如柏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仿佛卸妆的戏子,“你知道蒙古人怎么对付脾气暴躁、不肯驯顺于人的马么?就两招,其一就是把它们骟了,去了势的牲口性情温和,不会再袭击人,即使成百上千的马群,也不会有一个吵闹嘶叫;其二就是用铁鞭,骟马最怕铁鞭子,那错节一响就让它们浑身哆嗦。我是想明白了,他既然软硬不吃,我就来釜底抽薪,皇子如何,抽了龙筋,不怕他不服我。”
林子虔对道,“这可是匹烈马,您就不怕他会一头撞到南墙上去?”
李如柏慢悠悠呷了口茶,“当初若是怕了,这头上的顶戴打哪儿来啊?再者,他是想等着皇上亲自下手,哪里会那么容易自己去死?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眼下我已捏住了他的死穴,总不怕磕不过他去。你说得对,我得听皇上的,要心心念念,不负皇恩。”
“这是皇上……”林子虔已是瞠目结舌,意识到多说无益,转向道:“您到底想从十四爷那里得到什么?”
“不是我想要什么,是皇上想要什么,我拿到的是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不能把它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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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皇上。”
回住处的时候,允禵已有些战战兢兢,那屋子仿佛一个巨大的筛子,千疮百孔,他把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筛过去,掩上房门,又开始翻箱倒柜起来。燕燕半倚在床上,强撑起来问道:“这是怎么了?”
他细细端详着四壁,“说,是云泥,还是雨脚,或者其他人,能把咱们的私房话统统抖落出去?”
她愣了一下,“两个丫头都是最亲近的人,你还信不过么。”
“那是谁!”他吼道,随即觉得唐突,拍拍燕燕的肩膀,算是安抚,目光落在那副观音像上面,那慈悲的凤眼中仿佛藏着巨大的陷阱,让人胆战心惊。
燕燕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左右寻着帕子吐痰,他才算留意到了,喊下人递茶来,一面给她抚顺了,“怎么又咳上了,是不是昨儿骑马冻坏了?”
云泥端茶上来,唠叨道,“您还说,她在府里的时候就时好时坏的,才安生些,又心急火燎地蹿到这儿来,您可好,不疼惜她,又是打牙犯嘴,又是兜风落马,好人还禁不住折腾呢。”
燕燕见他面露忧色,便安抚道,“听她说呢,许是有些痰热惊风,不碍的。”
“好,您尽帮衬他,我也不管了。”云泥夺过燕燕手里的帕子,扭身出去了。恰此时雨脚慌慌张张地奔进来报信,“十四爷,不好了,管事的说,惊弦晌午喂过草料发了蚂蝗痧,这会子许是不行了。”允禵寻声而去,还没出明堂,云泥迎面而来,捧着燕燕刚刚用过的帕子,上面已散着一摊殷红的血丝,她啜泣道,“爷,这可怎么好呢!”
每每看到弘时他们,允禩总会有时不我与的惆怅。日子过得有如七九的天气,冰消雪化,他愈发地如履薄冰。腊月十二,弘旺的生辰,他家的弘字辈唯独这么一个,每年做寿都是正经排场,而今流年不利,人情浇薄,场面就清减了许多。允禩对此似乎早有预感,允禟跟允禵又不在北京,便没有张罗寿宴,却暗授儿子,由他亲自作陪,单请了堂兄弟里相熟的弘时弘春二人。叔侄父子四人推杯换盏,几轮下来弘旺便扛不住,由人搀下去歇了。余下三人酒兴正酣,越发地没了约束,弘春忽然一巴掌掴到桌子上,“我九大爷怎么那么有钱啊?”
允禩笑道,“允禟生来有陶朱之才,我们这一辈哪个兄弟也自叹弗如啊。”
弘春不像允禵,生了一张有棱有角的长脸,十分有英武气,可是颧骨实在高了些,腮却凹下去,线条不那么匀称,反而有几分卑琐之相。他凑近允禩,“八大爷,我还是想不通,单说田地产业,就算我阿玛不如他会打理,可也不会差到哪里,怎么不见我阿玛也跟财神爷似的?”
允禩道,“怎么不会差到哪里?我对银钱账目也不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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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你们看,我们这一辈,田产庄子几乎相当,老九呢,有了余利,转投当铺山场,敛财生金,就跟别人不一样了,这是一笔;再有,就不值得一说了,都是意外之财,”他有些歉意地笑道,“比如有些由他老亲家揆叙转托的。”
“噢……”弘春一口气拖得像吃撑的人松开了裤腰带,“怪不得,揆叙那一家子里里外外人丁不旺,临了可不就剩我九大爷给她们孤儿寡母做主呗。”
允禩有些替允禟心虚,圆上一句场,“唉,九弟义气,倒没亏待她们。所以说,宗室大臣之间互结连理,授受遗产的事也是有的。”
弘春显得有些扫兴,“这就是命中注定,不可强求喽。”
允禩也喝多了些,脸颊漾出绯红的颜色,“也不尽然,我膝下孤单,只有弘旺这么一个,你们也知道八叔,年轻的时候起就爱热闹,总巴望着儿孙满堂,才有个家的样子,却终不能如愿。说起来,你们这几个走得近的堂兄弟,我从小看到大,也是亲生的一样。八叔没别的,钱还是攒了一些,将来都是你们的。”
弘时一直在旁边喝闷酒,忽而有些警觉,轻声道,“八叔,您这说到哪儿去了,我们是您什么人,岂敢有这非分之想。”
允禩一掌拍在弘时背上,叮嘱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个个是我亲侄儿啊!弘时,你如今是阿哥,要时时记得自己的身份,以后说话少些畏畏缩缩的口气,才能讨你皇阿玛的喜欢啊。”
弘春笑道,“他哪儿像个阿哥,看那一脸苦相,自己还没回过神来呢。”
弘时怅然若失道,“只是沾了皇阿玛的光,稀里糊涂地做了升天鸡犬罢了。”
允禩盯着他的脸,眼中的光芒仿佛埋在炉灰中的余烬,深不可测地闪烁着,“听弘旺说你正为亏空的事发愁,八叔这里还有些家底,你先拿着。”
弘时看着允禩推过来的鎏金信封,心中一颤,双手都挡过去,“八叔,这怎么行……”
允禩却加大了力量,果决道,“三儿,不用说了,八叔知道你的难处。你放心,八叔绝不会要求你为我做什么,八叔从不觉得这是什么徇私贿赂,这是人情世故,礼尚往来。我跟你皇阿玛,很多地方意见不同,也就不相为谋,但到底还是兄弟。兄弟,”他像品匝菜肴一般嚼着这个词,“就要常走动,人情就像一杯酒,你不筛热它就会冷下去,有了人情,什么事都不在话下。就像以前你九叔跟弘春他阿玛在的时候,我们有什么事,都是互相搭对的,弘春,当着你们几个,我没什么避讳,我跟你九大爷,给你阿玛送过银子,你阿玛也给我们送过银子,这能有什么?”他摊开手,“银财身外物,我们重的是兄弟情分,也就不拘泥于这些。可是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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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错了,”他酒后失语,朗然笑道,“皇上不这么想。”
“八叔豪气,我们自叹弗如。”弘时小心地陪着笑,他能感受到那垫在他指尖底下的信封的沉重,却无法摆脱它的吸附,不知是如释重负,还是欲罢不能。
允禩兀自呷着酒,声音愈发变得悠长,“在八叔眼里,你们都是孩子,孩子永远是孩子。想你们也知道,朝堂之外,宗室之内,八叔怕是不久了,弘旺这孩子,兴许也将受我的带累,八叔那些资财,与其充了国库,远不如给你们留着,除了你们,还能给谁呢。”他那方浑厚的手掌优雅地遮住额头,如许没头没脑的酒话,皆凝在那一颗浑浊的眼泪中,不辨真假。
燕燕急匆匆赶到马厩,见允禵就那么颓唐地跪坐着,惊弦死去多时,身已僵冷,他却不让收埋,任那尸首在地上摊成半扇,将他旋拢。她似曾相识,这场面是他在西北的悲壮结局,她曾无数次殚精竭虑地假想过。没想到会比这更悲惨,没有金戈铁马、吹角连营,只有折戟沙埋,在这靠近东海的皇陵,死得悄无声息。
“回去吧,它也总得入土为安。”她的手拂在他肩上。
“在西北的时候,它就跟着我……”他的咽喉抽搐了一下,双拳握紧了。
“他们这是想逼你就范,想吓倒我们。不能让他们看扁了。”她蹲下来,看到允禵的脸,心中一惊,那样的神情从未在他的脸上出现过,掺杂着无以复加的焦灼跟恐惧,那后面包含着一颗扭曲的灵魂,仿佛断线的木偶,每一个断裂的部分都不再成为一个整体。“爷……”她颤巍巍唤道。
他垂着眼睑并不看她,喉咙因为抑制着哽咽而显得沙哑,“他知道我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他要逼我交给他……可是我不能,那是大格格的一条命……”
她的手在他手背上滑落,像瓜熟蒂落的无花果,然后轻快地站起来,毫无怨尤。她离他而去,回了住处,细细端详着他们的卧房,寻找些许天来给她如许异样感觉的源头,千头万绪皆归之于一起,古怪的唯有那幅观音。千手千眼,都正对着他们的罗帐。她将那幅画小心掀开来看,忽而愤然把它扯下来,那后面恰恰嵌着一个鸡蛋大小的墙洞。她一阵剧烈的咳嗽,冲云泥道:“去请李总兵过来。”
她对李如柏道,“这墙上的画掉了,不知道怎么挂回去。”
李如柏是个懂事的人,二话不说卷起那幅观音便往外走,燕燕喊住他,从荷包里取出一个胭脂扣来:“李总兵,我们自知抵不过你,唯有以死拒之。十四爷不敢死,并不是惜命,他即使死,也要讨皇上的说法。可是我不在乎。这是包砒霜,自从我离开北京就带在身上,你要是逼急了我们,我就拿它喂给十四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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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两口子一块儿死,到时候,看你还怎么活。别以为我是个女人,告诉你,我真的敢。”
李如柏盯住她,额上的青筋汩汩耸涌,随后举起手,郑重摆下一个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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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在她的生命中重复了许多次。她记得他唯独最喜欢这个节,他说过,这个节就像一个女人,不是风华绝代,但是端然秀丽。一个女人不可能拥有所有美丽的形容词,再漂亮也只能划归于某类。一个男人可以坐拥许多美丽的女人,但他真正喜欢的大都可归为一类。
喻托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