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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云板几更深-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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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琪问道,“舅舅,到底出了什么事?”

  吴尔占抬头看她一眼,那双青灰眼珠已浑浊了,继而又专注地擦拭,讲起话来,仍旧是一板一眼的兵士垂范,“他们问,康熙五十二年,苏州织造李煦花八百两银子买的那几个女孩儿是不是在我的府上。”

  宝琪疑惑,“这都多少年了,怎么偏生又提起来?事隔经年,证据又做不实,岂能判您认了?”

  吴尔占低沉道,“哪有那么简单,刑部既然已派人纠察,就说明已有了人证的口供,我只说,那年府上仆婢缺少,人手不够,确实是买过几个南方丫头,隔了这些年,嫁人的嫁人,典身的典身,都已不在府上了。他们又问,当年李煦刚升任苏州织造,而我远在盛京服职,跟李煦不相交通,必然是假人之手朝李煦买人的,那个人是谁。”

  “他们这是想要干什么……”

  他细端详着那杆枪,“这还不明白?深文罗织,诬蔑构陷,累加罪名,徐图除之。”

  她忽然醒悟,“他们是冲八爷来的?!他们要借这件事除掉他。那您也据实招了?”

  35、三 。。。

  吴尔占忽然笑了下,“招什么?说我外甥女婿,钦命的廉亲王,暗中让李煦从苏州买来女子,又被外甥女拿来送到我府上?”

  她迫不及待地问,“那皇上会怎么发落他?”忽然又觉出吴尔占似乎在打趣,于是转了念头,直白道,“不,不不,舅舅,这事咱们好商量,不管这事终究落在谁头上,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你们都还有救。可是廉亲王不能倒,如果他倒了,大家谁都没指望了。”

  吴尔占长叹一声道,“没工夫啦,眼下谁也指望不上了。”他起身把神虎枪挂在墙上,又挪了挪位置,手却在无端地颤抖,“你着什么急,我说我供出他了么?”

  宝琪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生怕吴尔占寒了心去,可又心乱如麻不能理事,护着允禩只是出于一种自卫的本能,便说道,“我一个妇人能有什么见识,病急乱投医罢了,只是这事还有回转,得跟廉亲王商讨才是。”

  没成想吴尔占竟回转道,“其实你不说,我也是这个意思。我跟李煦,主犯从犯都做齐了,何苦再牵扯上一个。你回去告诉王爷,我们这边瞒下去,李煦那边也要瞒下去,这件事,原本可大可小,皇上非要拿来做文章,你能怪谁去?这回我为他扛下,他纵使躲得了一时,下回恐怕没那么容易了。我老了,没几年了,我儿子,躲开这是非之地,也不是不好。你要真为我们好,就让八爷请旨,罚我们回北边老家吧。”

  宝琪听得这话,不禁悲从中来,簌簌垂泪,“这是新君在敲山震虎,先摆弄了咱们家,让他唇亡齿寒,这一下,恐怕他也断了臂膀……”

  吴尔占叹道,“你姥爷英明一世,只怪我们这些儿孙不能守成,这都是命。朝廷上行走,谁能没个远近亲疏?不是东风,就是西风,只是偶然间差池了,一朝夕成者王侯败者贼,也合该如此下场。想起二十多年前你嫁人那会儿,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天生的心高气傲,打小男孩子脾性,又是一条道走到黑,像极了你姥爷。事情走到这步上,你自是不后悔,可是琪哥儿,听我一句,”他忽然伸出手拍了拍宝琪的肩膀,“凡事得给自个儿留条后路。”

  宝琪应承着,忽然害怕起来,此刻只想要退出去回家,吴尔占半晌没有言语,她便悄悄向外走去,听得吴尔占忽然兀自言语了一句,声音宛如风中的枯叶般凋零败落,“这一下,家没了。”

  她回身泣道,“舅舅,我替他谢谢你。”于是俯跪下去,青砖地贴上她白净的额,寒彻如冰,比这更冷的,是眼泪。

  允禵举手掀落案上的紫砂笔格去,厉声道:“不见就不见,索性这回全散了,好聚好散罢了。”

  雨脚吓得小耗子一般,俯身去拾那一地什物,云泥道,“

  35、三 。。。

  爷消消气,方才还讲好说好商量的,怎么竟翻脸了?福晋的意思是,前儿在宫里才闹得两相不悦,怕您此刻也没好气见她,她这几日心里不痛快,身子也懒怠动,风寒咳嗽也有几日了,辞别相见,又没得伤心。好在汤泉离北京近,见面不是来日方长的事么。到底是亲兄弟,等皇上气消了,您也就回来了,又或者福晋身上大好了,说不准就请旨到遵化寻爷去了。”

  允禵怒道,“我去后,无论近在咫尺还是山高水阔,都跟她没关系!往后她自在北京过舒心日子,也不会有人烦她。”说着这话,语气慢慢变得悲凉,“半辈子没见她使过这么大脾气,眼下我才跌了势,她就不是她了,可见人情寡淡,结发夫妻不过如此。只是,何苦大费周章,找来那么些托词。”

  允禵奉旨遵化守丧,其实心下明白,此一去便与北京人世茫茫,他是打定了主意跟胤禛分庭抗礼的,哪怕自己只是以卵击石,亦是横了一颗心,要博个玉碎瓦全。他没什么可顾忌的,上下老小,各自看各自的造化罢了,他是带兵的,懂得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亦钦佩英雄牺牲的伟大。他不怕闹,也不怕自己如何被打压,无论生荣与死哀,都要惊天地泣鬼神。只是燕燕,闹气这几日两相不见,临别竟也不念一点情分,让他气恼。她对他历来有求必应,早已理所当然。

  胤禛的责罚,总让人觉得缘起于永和宫那次龃龉,因为来得太快,第三日便下了上谕,当日即要动身,亦不准亲朋僚党相送。似乎在允禵不恭敬之前,胤禛的巴掌就准备好掴过去了。贝子府极为冷清,允禩允禟等兄弟只遣了胡顺何瓜子儿等家下奴才过来探看,允禵想起自己当大将军王的时候那般前呼后拥的盛景,而今门庭冷落,连媳妇都不愿意相见,心里悲戚,却仍旧要充大,只对胡顺他们说,“八哥九哥跟十哥,我们都是要好的兄弟,只不过这次别过,我是不忍心见他们的,他们发派了你们来,自是心里放不下我,要我说,就连你们也不必来的。今儿个我走了要作别,明儿个你走了,他走了,都要一一地别,情也渐渐寡了,无所谓了。你们就转我这几句话给哥哥们,我们兄弟本都是人中龙凤,奈何蛟龙失水,虎落平阳,今后无论生死,且有一番磨难,务望各自珍重。”

  奴才们唯喏应承着,却都不敢附和,觉得这话说大发了。唯独允禵陶醉在自己不可一世的桀骜中,他天生就是做英雄的料。他草草打发了众人去,因看见心腹雅图在槅扇外边朝他递眼色。他屏退众人,让雅图细说,雅图也才知道允禵要谪守景陵的事,心下惶惶不安,说道:“主子交办的差事,本该早早交付,奈何出了岔子,拖延了这几日才

  35、三 。。。

  回来。”

  允禵问道:“有什么差池?”

  雅图道:“奴才到北塘拿下大哈苏的口供不久,照您的吩咐将人做了,廉亲王的人便来了。我怕有什么不妥,就一直暗中盯着他们,见他们确实没抓住什么把柄,才回返。”

  允禵沉吟道:“他们不知道是你做的?”

  雅图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封油纸的信封呈过去,“主子眼下要去给圣祖爷守陵,恐怕日后的难处也大了,留着这个,不怕它刮哪边的风,自有一方落脚的土。”

  允禵心中一叹,接过那封信,却没流露出半分惋惜,嘱咐道:“这事以后要烂在肚子里,不许跟任何人提起。”

  雅图应诺着退了去,允禵进到内室,拆开信封将那封口供仔细读了下,便解开马甲,将它贴身掖进内衫之中。他倒是没有想到雅图讲的那一层,他起初的动机只是想让自己的心贴着那个女人的身家性命,这孩子气的举动让人匪夷所思,却同允禵这个人天马行空的行事做派一样,充满了剑走偏锋的古怪。

  他什么时候走到燕燕的院里,自己也不清楚。行礼细软都收拾停当了,燕燕只派了云泥雨脚过来照应。这着实不是她的做派。时辰近了,天色却不甚晚,燕燕屋里点起了灯,却只有一点黯弱的昏黄印在花棱玻璃上,像岁月消磨过的一点老久的痕迹。他想起方才雨脚那丫头颤巍巍跟他说,“爷想见福晋自去便是了,又何必非要请福晋来见爷?男人的面子比天还大么?”那丫头,没嘴的葫芦,平日大气也不吭的,他倒觉得奇了。在当院立了许久,那夹布帘子还是在手边,纹丝不动。他想还是罢了,这个当口,谁还能比自己更委屈,她不睬他,便是个糊涂人,他为她这样的糊涂人也不值当。再说,燕燕是他手里的风筝,即使断了线去,也只是只风筝。他左思右想,只为自己找不进去的理由,末了还是离去了。

  云泥始终躲在帘子后边,从槅窗缝子里瞧着,见他终于去了,方缓了口气,进里屋报告。燕燕自从宫里回来,因气极呕血,内热惊风,便患了外感咳嗽,这病来得凶急,周身寒热疼痛,更是止不住地咳,躺倒这几日,因心里暗暗赌着气,便只胡乱吃些枇杷膏,也不说与允禵知道。没想到允禵竟被派去谪守皇陵,她这瞒了几日的病,此刻提起,反倒是桩存心添乱的事。她在允禵面前诸事依顺,却也好强,便索性死瞒下来。此刻听见允禵走了,心中却又几分怅惘,几分埋怨,原来她心底是盼着他闯进来的,君命难违,此去无期,她又是这番光景,即便是伏在他怀里哭一哭也是好的。他怎么如此无情,她怨自己真是宠坏了他,就这样受不得半点委屈,略微的俯就都不肯。

  云泥替她拭泪,“快收

  35、三 。。。

  一收吧,饶是这么外寒内惧,病怎么好得了。您老人家指天斥地地不让见,弄得我们也没主意,眼下顺了您,只怕日后那没心肝的人醒悟了还要怪罪。您要是有了闪失,他岂不是要生吞活剥了我们去。”

  燕燕一张嘴,先是一阵剧烈的咳,随后才喘着说道,“你放心,我且要好好养息呢,等病好了,就去……就去寻他去。”

  雨脚道:“倘是还没走远,我去把他追回来。”

  燕燕止道:“这份上了,还叫什么,随他去吧。”

  云泥怨道:“您何苦这样自讨苦吃,两相折磨。”

  燕燕咽着干涩的喉,挣扎说道,“你不知道他,凭他那宁折不弯的性子,见我这番光景,不知又要闯出什么混祸来。再说我别过他,不免又要流泪伤心,对我身上也不好。不如就这样罢了,他纵便有些怨我,起码安心地去了,待日后我病好了,他自会知道我的真心;若是我好不了,倒也让他死了心,日后不必再挂念我。”

  云泥素来刚强,听此番言语竟也落了泪,说道,“您放宽心,只别再胡言乱语了,不过伤风而已,哪有那么容易就死的。”

  燕燕这才松了身子躺回迎枕上,无力叹道,“死有何难,只怕将来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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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6、四 。。。

  胤禛的右眼一早起来便不住地跳,他本不信什么阴阳冲煞的说法,辰时却听永和宫的太监回禀说太后夜里起来竟闪了腰。当日正赶上他把寝宫从乾清宫搬到养心殿去,人多手杂,甚是吵闹,他也无心理政,便移驾永和宫来看望母亲。

  自从允禵被他遣去谪守皇陵,太后便托病高卧,他每每晨昏定省,她也只顾装聋作哑,不和他说一个字。他懒得自讨没趣,定省之责却不得不尽到,索性每日只在永和宫明堂略坐坐,隔着槅子将太后一应起居适宜,问问执事太监宫女,也就罢了。这母子做得,两相折磨,甚是无趣。

  这日只因老太后闪了腰在西梢间歇息,他在明间先把事情细细问了一遍,才知道原来是晚间起夜,睡得迷糊,忘了叫外间的值夜宫女,惝恍间在西梢间来回踱步,烛火恰又灭了,黑灯瞎火,就失脚打了个嚓溜,扭了腰。胤禛自然不饶他们,把永和宫的太监宫女子都拎出来训了一顿,罚了月俸,又把昨晚掌灯值夜的奴才筛出来要打。西梢间那扇槅子始终关着,太后在里头亦不表态,不求情,也不领他的情,像是供奉在里面的一尊不知痛痒的泥菩萨。不得已服侍多年的近身人常嬷嬷出来了,叩拜胤禛求道,眼下永和宫缺人手,挨了打就要当不了差,这顿还是先记下吧。

  常嬷嬷是尊贵人,胤禛给让了座,说道,“不打不出气,朕盘算着索性将他们都撤换了去,这起子刁奴着实可恼,夜里只顾昏睡,竟然由着太后自己起身,油枯灯尽,都不知晓。”

  常嬷嬷宽解道,“说来也怪不得他们,这阵子公中派发的香蜡都不怎么道地,烧到半截上,噼啪乱响,火芯子窜起来三尺高,又有时候径自灭了,三更半夜,怪渗人的,把老祖宗唬得厉害,我们只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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