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板几更深-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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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是客套,但摘引自小叔子的话,宝琪总觉得很别扭,“我出阁那会儿,十四还是个毛孩子,如今也娶媳妇了,还真是快,以后他们是哥四个,咱们也是四个人了。”
“去热河那会儿,听九嫂说八嫂身子不爽,本来一家人难得凑一处,偏偏少了你,真是美中不足。”
“我打小就有虚损之症,尤其是秋天,虚火总是结在喉咙上,话都讲不出半句。”
“正好我们从热河回来,有人孝敬了方中地黄,胤禵嘱咐我给嫂子们送过来,润燥清火最好。”
“这么小的事,亏得你还惦记着,吩咐下人来就是了。”
“嫂子别嫌我无事忙才是呢。可是胤禵说,别整日里闲在家里,多到嫂子们那里走走,在他看来,他跟八哥他们亲,我也必得跟嫂子们亲。”
宝琪笑道,“他是个实心人,你烦闷了只管来,我和瑞玉比你虚长几岁,锦端跟你是差不多的,她们也常来,咱们几个妯娌都不见外的。”二人正叙到酣处,捻儿又报,九爷来了,在外厅等。燕燕局促起来,宝琪思量了下说道,“八爷这会儿在立雪斋呢,你让他过那边去吧,我这儿都是女眷,多有不便。”
捻儿回道:“九爷还带了一个道士模样的人。”
宝琪道,“我知道,按我的意思回话就是了。”
燕燕问道,哪里来的道士?
宝琪说,倒是有点来头,是个名噪京师的相士,叫张明德。
张明德除了谙熟那套阴阳术数的看家本事以外,鼻子也特别灵,所以他天生就是干这行的料,一个人,八字命理是根基,容止气息是浮相,二者缺一不可。他在京师做相士出了名,出入于贵胄宗室、钟鼎世家,亦被奉为座上宾。越是仕宦亨通的大官,越是有种种讳莫如深的隐秘,只有借助于谶纬之术才可以解,所以他愈见吃得开了。慢慢地,他真是觉得鼻子比周易重要,于是往往见缝插针,曲意逢迎,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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辨不清真假。他自认是见过大阵仗的,但那天去九阿哥府,还是晕头转向了,轿子抬进几道朱漆大门,换步行又过了几进跨院、七扭八拐的垂花门、小角门、穿山廊、夹道和花园子,倒仿佛相同地方滤了几遍,却还没有见着正主,天色愈见晚了,看不真道路,他忽而发觉廊子不知何时傍了一面水,放眼望去是片不小的内湖,廊子尽头是假山石中辟出的台阶,台阶逼仄细小,宛如犬牙,旋转着通向临水小榭的二层,何公公忽然回身道,您悠着点来,九爷就在里边呢。
他听出何瓜子儿这话一语双关,便郑重整了整衣衫,小心提襟而上,眼前忽而灯火通照,轩榭阔朗已现在他眼前,厅堂足有三楹,一色胭脂红花梨木的陈设,胤禟端坐罗汉床上,后面十二连扇琉璃屏风被火烛照得绚丽多彩,犹如雨后晰出的彩虹,胤禟仿佛刚和姬妾玩闹,一些做戏的雕弓箭翎散落在波斯毯上,屏风后传来莺燕嬉闹之声,未几静下来,却仿佛掩不住的马脚,时而透出三两声笑,他知道女人们都在屏风后面躲着,等着看热闹。胤禟见他来了,慵懒地伸手让座,他不敢推脱,就坐下。胤禟道,别见外,在我这儿没规矩。寒暄之后,胤禟仿佛越发精神了,却不急让张明德看相,而是打量够了他,便耳语何瓜子儿,何瓜子儿会意,从屏风后头引出一个身怀六甲的美妇人,胤禟浅笑道,“相师,您看看,我这位姨娘的胎是男是女?”张明德仔细端详了一番,说道,“小人看夫人神态分散,面色青暗无光,多半是个女孩。”
那妇人笑对胤禟道,“九爷,女孩好,我都抱两个小子了,正想养个丫头呢。”
张明德又问了她的八字生辰,说她三十五岁后才运尽散,枭神夺食,恐难再育子嗣了。继而又对胤禟道,“九爷是在试探小人呢。”
胤禟道,“怎么说?”
“这位夫人的丈夫并不是九爷您。”
胤禟问道,“我不明白。”
“她腹中所怀之胎,绝非您的骨肉。”
室内骤然静下来,那些屏风后面的女人也都不敢说笑了,胤禟盯着张明德,片刻后忽然大笑起来,“她怀的是我的种,那她男人不成王八了么。相师果然好眼力,这是我府上管事王贲家的。”妇人施了个礼,退出去了。胤禟道,“我还想出个题,跟你戏耍一番。”说罢指指身后的屏风,“那后面的女人可都是我的妻妾,你给我指指看,哪个是我的福晋?”
张明德笑道,“九爷是想师法古人么?唐时赵王李德成便请一位相士在众妻妾中挑出自己的嫡夫人,那相士只晃了一眼,便道,夫人果然容貌非凡,头上自有一片黄云缭绕,于是众人都向夫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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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望去,那相士也就找准了。”
胤禟道,“你当我这么傻?这些内子也不由得你过目,我只让你看这道屏风,上面能恍惚映出她们的影儿,你就给我指指看。”
“这……”张明德皱眉,靠近了那扇屏。那屏风后面方才还吵吵的,此刻又静下来,巨形的半透明晶体犹如一块七彩冰,人影娉婷映在琉璃屏上,梦幻般绮丽怡人,他心下数了数,不下十个女子。在屏风座下边露着几双金莲,有的泰然若素,有的局促不安。张明德屏息细嗅其后发散出的芳香,只觉清醇混杂,如同方才女子们的莺燕之声,犹如一团乱麻,丝毫不知线索。他闭着眼睛将心一横,说道,“九爷又在戏耍小人,这里根本没有福晋。”
后来胤禟把这当做新见闻学给瑞玉听,自是觉得稀罕至极,瑞玉不屑道,这有何难,我自有一番道理解他的道。胤禟让她说来听听,瑞玉道,我若说得通,你得输给我点什么。胤禟说行,你哪怕要天上的月亮我也摘给你。瑞玉笑,月亮倒不必,你只须扮作一匹马,驮着我从这屋里到院外边的荷花池。胤禟答应了,她才说道,你把王贲家的引给他看,那女人虽风韵犹存,到底也三十出头了,你才多大,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姨娘?那相士整日在王公家行走,想必对你们这些人的顽劣脾性也有领教,对你的行述必定有所耳闻,想到你一上手必不会对他来真的。
那第二桩呢?胤禟问。
你那群姨娘,整日扎在一起嘀咕,一群马蜂似的,当着我的面岂敢这般张狂?他由此知道,必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你是说那个张明德也没什么本事?
倒不是,他们那样靠识命相生活的人,所专长的即是察言观色,倘若他们看不见面相、取不得八字,又如何推演命理呢?只不过在我们这些常人看来平常的道理,于他们而言也是“道”罢了。
胤禟若有所思似的点头,瑞玉狡黠笑道,你服不服我?
成!胤禟道。
“那让我当马骑。”
胤禟忽然横抱起她向外冲去,“抱着去,可不能驮去,让我在这家里颜面何存?”
瑞玉拍他道,“我也不由得你抱,好歹也是嫡福晋呢,去抱你那些小妾去。”
胤禟扣紧了铁一般的腕子,“嫡福晋也是我封的,不由得你不从。”
瑞玉挣扎不过,伸手挠到他胳肢窝底下,他立马泄了气,她跳下来,乐不可支,“咱们各让一步,你背我。”
换成他背她,她搂紧他的脖子,在他耳鬓见呵着气,说道,“那张明德不是给你看了相么,他说你什么了?”
“他说我是‘一醉累月轻王侯’,操蛋。”
“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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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的么,正合你的意。”
“好什么,我现在已然这样了,说得好像这辈子都没指望。”
她下巴颏抵在他肩膀上,沉思着,“我倒觉得挺好,起码平平安安。让我想起卢升之的那句,‘得成比目何辞死,顾做鸳鸯不羡仙。’胤禟,你想过吗?咱们现在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何必再苛求那些命中没有的。”
他背着她往前走,还要答话,略有些喘息,“说得轻巧,贫贱夫妻百事哀,懂么?”
“咱们岂是贫贱夫妻呢?比起寻常来,不知好过几千几万倍了。”
“那都是因为你男人有本事!你整日穿金戴银,珍馐玉馔,都是大风刮来的?还不是我费尽心力钻营来的?你现在说,没这个没那个也受得了,可要真没了呢?你的珠翠步摇、金缕玉带、连带那条小巴狗都收走,你真受得了?你还爱到西山骑马玩,单养那几匹焉耆马,一个月就多少银子?”
“那些我都可以不要,我只要跟你一生一世,琴瑟在御,流年静好。”
他停了,对着那一池的枯荷残照,明明白白地说,“我没过过清贫日子,我不行。再者说,你怎么知道我就争不来那一劳永逸的了局?”
“可是,如果非要你在富贵荣华的劫数与清静无为的平安之间抉择一样呢?”
他冷笑道,“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过你放心,即便真有坏事的一天,我也不会辜负了你。”
过几日胤禟领张明德到八贝勒府上,本是宝琪欲请来问卜自己的无子之虞,恰恰燕燕在,不便行事,便顺手推给胤禩,胤禩对此全不知情,一见张明德,不知胤禟何意,胤禟只道,是给八嫂请的相士。胤禩当下有些不顺意,心下怨胤禟道,也真由得她胡来,一个妇人家。
胤禟对胤禩道,“既然张相师来了,给八哥看看面相如何?”
胤禩道:“罢了,我这人不信阴阳之术。”
张明德却仔细端详了胤禩一番,拱手道:“既如此,小人不便强求,告辞了。”胤禟瞅了胤禩一眼,自去送别,回来见胤禩仍旧一脸心灰意冷的样子,便问道,“八哥,差事办得如何了?”
胤禩冷冷回说,“老九,你干的好事!查办一个小小的凌普,他也敢跟我叫板,讲什么秦道然去年底笼络他,让你名下的山场子顶了原来的那个,还让你的大舅子包办了离宫翻新的漆料进项。我审他贪污的口供,他反而一味跟我扯到你,最后还是扣到我的头上。”
胤禟仰躺在太师椅里,理着自己的辫梢,抹擦着眼皮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宫中每年都有这样的差事,托人使钱揽活计那是常事,差事谁干不一样,再说咱也不比旁人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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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岂知还有更可怕的,他供出你在刑部的那几个门人收人银子,暗中纵容死囚找替死鬼代为受戮。竟有这样的事,贪心不足蛇吞象,你怎么能放纵他们做那些个伤天害理的勾当,未免太过了些。”
胤禟从太师椅里起来,换了架稳当的圈椅,“八哥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当咱们给门人买官做、周济那些穷京官,各路疏通打典,单靠那几个木材厂、山场,抽点金税就够使么?还不是从六部榨油,花那么些钱供那些门人打典升迁,到时候总得见收成,也不能做赔本买卖。”
“可刑部是谁的地方,太子岂有不知的?当年索额图陷事,所幸没有抖落出来,如今又横生出一个凌普,这才修整一个小小的内务府,都不是六部的差事,就这么难缠地掣肘,日后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该怎么办怎么办呗,你现在主理内务府,行事还不便宜么?”
“你……你就这么让我当皇阿玛的差事不成?”
“八哥,你怎么跟老四似的了?我知道你想在皇阿玛面前一展身手,可是你纵有凌云万丈才,眼下也不便在凌普身上施展。太子倒了,但党羽不是一时半刻能扫清的,况且这里面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你知道哪片云彩会下雨呢?你且宽心,有福之人不用忙,岂忘了咱们苦心经营这些许年,自有亲信知交、门人故吏保举你,你眼下是势头正盛,很多事不用自己亲力亲为。至于凌普本人,他就算是头犟驴,也已经被人骟了,你还怕他作甚?生杀予夺,自有皇上做主,但为了防着他狗急跳墙,你还得先做个好人。”
胤禩不语,慎重地瞥一眼胤禟,他脸上挂着莫衷一是的表情,圆滑得像条鲇鱼,却屡屡给胤禩一种失控的重压感。胤禟继续道,“你知道方才张明德对我说什么了?他说你天庭光洁饱满,丰隆宽阔,有所谓天日之表,龙凤之姿。”
胤禩道,“亏得你这么灵透,一个江湖术士便能收服了你。”说罢倒吸一口冷气,体味出这言语间的大逆不道来,“他说这话的时候,身边可还有别人么?”
“八哥,你怕什么的。”
“你不是说这道士从前对大阿哥说自己欲谋逆太子之事么,若是皇阿玛知道了,你当他会如何?这回他又到我府上胡言乱语,我岂可佯作不知?”
“你还要报给皇阿玛不成?”
“留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