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板几更深-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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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娘,您是忘了母凭子贵的道理。您一直以为,只有郭络罗氏飞黄腾达了,儿子才能出息,您忘了,儿子也是康熙爷的龙种,您娘家有今天,靠的也是皇上。等皇上老了,您娘家靠谁去,您靠谁去?还不是指望您儿子!”
宜妃冷笑,压低了声音:“我就算使出吃奶的劲儿指望你,你还能爬到那张椅子上去!”
胤禟嘻嘻而笑,“您儿子不是这块料,您还不知道!我学不来脱颖而出的毛遂,却可学奇货可居的吕不韦。”胤禟低眉吞一口茶,轻轻吐出茶叶,眼光中熠熠的野心在闪动,“我认准了八哥,他是个成大事之人,以后就跟他喝一壶茶了,什么鸿鹄之志我没有,我只要坐稳我的富贵阿哥。宝琪也是如此,您以为八哥娶她是沾了她的光?若说八哥真的比不上别人的,不在于他的额娘比别人卑微,而在于他在朝中没有有权势的母家依靠,但凡是有,他会这么稀罕大格格?大格格即便身份尊贵些,还能高得过皇子?为了我,也为了您自个儿,您就求老天保佑儿子这个宝没压错,剩下的,您就歇了吧。”
胤禟的言辞令她猝不及防,她无言以对,只知道自己现有的一切对答在胤禟的蜻蜓点水之下都已作废,她小看了自己的儿子,他对她的话总是阳奉阴违,如今连面子都不给,他弹指间已释了她的兵权。她深深倒吸一口气,感到一阵冲心的寒凉。赶出了跨院,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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虑似乎被欢喜冲淡了些,她想胤禟敢自作主张未必是坏事,人大了,也学会用心思了,有出息的孩子早晚会飞出父母的庇护。她渐渐地竟有些得意,想着自己因为儿子而在众妃嫔里变得尊贵,'炫'舒'书'服'网'得像躺在四月阳光新晒的被褥上,恰这时,刚出了影壁,一个半大小子愣闯过来,被门槛绊了个趔趄,直扑到她怀里来,被她一把拉住,她道:“这孩子怎么这么淘啊,”定睛一看,又笑了下,“是小十四啊,到底是德宛姐姐的孩子,越来越清秀了。”胤禵生了一双吊梢凤眼,笑起来仿佛两弯新月,“桑桑额娘。”他唤道。宜妃道:“真乖,等会儿额娘给你拿果子吃。你四哥他们不是在正厅里么,怎么不找他们去?”胤禵摇头道:“四哥嫌我上回弄瘸了他的海东青,十三哥要打我呢。”宜妃道:“你这傻孩子,亲兄弟哪有隔夜仇啊,你九哥在屋里头呢,去找他去吧。”胤禵点头,绕到影壁后面去了。
胤禵扒着碧纱花窗往里看,屋里并没有人,他一口气跑过三进跨院,出了一身涔涔的细汗,一个尚未成人的小子,生愣生愣的,好像一枚生涩的果子,谁咬了一口都想吐出来。内跨院有一种生人勿扰的静谧,他亦不晓得,走进来,硬是没遇着一个人。新王府像新采的荷花苞,紧蜷的瓣一层层剥落在他脚下,露出青翠的莲蓬。正房东厢,跨过落地罩,那大红婚装的人坐在拔步床正当中。胤禵悄悄走过去,却很知趣地站住了,“大格格!”他唤道。
新娘子没言语,只是身子动了动,手攥紧了滑亮亮的新被褥,指甲已经抠得发白了。
“哎呦,哪儿来的野小子!”捧果盘的丫头扇儿叫道。
“我是十四阿哥。”他理直气壮地说。
“管你是谁呢,这是洞房,除了新郎倌,不能再有第二个男人进。你快给我出去!”扇儿连推带搡把胤禵撵出去,回来伺候一动不动的新娘子。
“格格,奴婢给您倒杯茶去?”
她不语,只是摇头。扇儿殷勤地笑道:“时候差不多,阿哥爷也该进来了。”扇儿拿风凉针拨了拨烛捻,见菱花窗上映出几个匆匆而来的身影。“格格,阿哥爷回来了。”扇儿连忙说,纷乱的脚步声已经响起,扇儿连忙应到门口:“恭喜阿哥爷。”抬头望一眼,心下道,这样的人,格格可是不委屈。
胤禩点头,身后春晓拿着一副青花的碟子和酒盅、筷子,道:“扇儿姑娘,待会儿新人要吃子孙饽饽长寿面,这是阿哥特意给格格预备的筷子和碟子。”
“不必劳烦了,阿哥爷,格格自己带了食具。”扇儿看了眼轩窗底下的棋桌,摆着金香玉的饭碗。
胤禩皱了皱眉,他望一眼端坐床上蒙着盖头的一动不动的新娘子,觉得她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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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屋子真是投契,房子砌的都是崭新的青砖,干净而生硬,既没有两情相悦的缘分,亦没有相濡以沫的感情。
胤禩终于听到他的福晋开口了,对他却是视若无睹,“扇儿,把龙井竹荪的汤盅给我姑爸爸端过去。”
扇儿道:“格格,姑奶奶早用过膳,这会子怕是已经起驾回鸾了。”她怕主子冷落了胤禩,连忙拿过来秤杆,施万福道:“阿哥爷称心如意。”
胤禩看了扇儿一眼,她生得像烙画筝上的一朵月季花,是一种泛泛无奇的美。他有些踌躇,只是觉得这秤杆太沉了。
盖头终于挑开了,胤禩松了口气,只是没有失望,亦没有多大欢喜罢了。宝琪一切都淡淡的,心不在焉,更像是另有所思,这是大家闺秀的矜持和肃穆,仿佛一眼盖了盖子的井,看不见耸动在深处的波澜。他们于是互不相望,他想婚姻并不是相望,而是知道身边坐着这么一个人,这就足够了。娶到宝琪,他是知足的,她尊贵的身份和显赫的家事和他是相称的,他不是跟自己较真儿的人,他相信这世间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也没有放不下的人。他世故如此,已经淡忘了兆祥所的耳鬓厮磨,想起最终离去的女孩儿,再也没有任何悲愤。亏欠与弥补借此一笔勾销,他只记得那是一场生不逢时的际遇,人生何处没有际遇呢?
“恭请新福晋吃子孙饽饽。”
宝琪看了一眼,捧子孙饽饽的也是个素净的女孩儿,不知是谁家小姐,便用筷子夹了一个,轻轻咬下一口。女孩儿微笑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后面,轮次有少女献上长寿面和合卺酒。
事罢,少女捧着碟子走出去,迎面微风,吹着她旗头上垂下的流苏,呵痒了脸,她一低头,白莲花在风里娇微微喘气儿似的,用舒袖轻轻蹭了一下。
“原来是侍奉合卺宴的,你是哪一旗的,你阿玛是几品官?”
她吓了一跳,原来是跟她抢料丝灯的那个小子,正斜腰拉胯地倚靠着廊柱坐着,似乎正在等她似的,她一脸不屑,撅嘴道:“干嘛告诉你,登徒子。”
胤禟嘻笑道:“我说我看上你了吗?你别自己往歪里想了。”
“你……”她红了脸,跺着花盆底,不甘示弱,又生怕认真起来被他笑话,捧着一盘半生的子孙饽饽不知何去何从,听得垂花门外有女人喊,“瑞玉,子孙饽饽端出来没有,还不快给新福晋拣菜尖去,懒丫头,早知道不带你出来了。”
她一面应承着,一面白了胤禟一眼,慌张着走了。
胤禟独坐廊中,一脸故作出来的厌烦,又止不住露出美滋滋的笑意,“瑞玉,瑞玉,还以为有多好听呢。”
“这会儿是几更天了?”
宝琪的第一句话是问钟点,胤禩想从来都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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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别人,这下竟有别人问他了。供案上的龙凤红烛跃动生烟,闪在新人的脸上,他心满意足地笑了。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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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侬从小就学戏,师傅见卿侬纤纤柔柔的,先是唱花旦,后是唱了青衣。戏子的手就是第二张脸,卿侬从小就知道爱护,粗活不能做,亦不能日晒雨淋,要秘方还有,用珍珠粉搀和了蛋清、天竺香乳涂抹,不是角儿用不起。
卿侬是刚刚成了角儿,于是爱摆点戏子的架子,班主说是小时候让打成了贱骨头,脸酸穷横,谁的帐也不肯买,戏楼倒是上座儿,可要赚大钱还得识捧,但这个人谁也不放在眼里,所以用不起珍珠粉敷手。有人说卿侬心高,等着进紫禁城开唱呢,可皇上老子还能像北京城的旗人似的,成天介一壶西湖龙井在戏园子泡一天么?
卿侬才不管这些,只要唱好自己的戏。见天地后晌一壶雨前,不紧不慢地上妆,用自己那豆腐块般白嫩的手,先拍彩,后是丝绵蘸了胭脂拍红,丹砂涂了元宝嘴,石墨勾勒吊梢眼,一定要吊得如凤尾,上了头面以后那叫一个精神、娇俏!名角儿就是得压得住,敲不够三趟锣绝不出场,可以想见外边的戏迷们一浪浪地叫着好,手巾板儿在脑瓜顶上飞来飞去,之后是坐雅间的贵胄王孙们坐稳了,不紧不慢地喝过第一粒茶,看客们将怒而未怒的当口儿,把握好时机,先亮一嗓子。
“百年离别在须臾,一代红颜为君尽。”
今儿晚上唱马嵬坡埋玉,是头场开演,唱词早轻车熟路了。座儿早卖光了,黑市还翻了翻。二层看台包间都是有头有脸的,估摸过道也站满人。只是今儿的气氛有点怪,从班主到龙套,都躲闪着自己的眼睛,等自己转身又马上盯着看。那以前被自己顶下去的台柱,更是阴阳怪气地笑着对他,莫不是小四喜又有了新的当家青衣?不能,卿侬安慰道。整个北京城,再没比自己年轻的角儿了。
卿侬缓移莲步出台,戏楼板子直晃悠。往常是被看客们的喝彩震得晃悠,今儿个可是另一种,仿佛整个戏楼化成一朵羽毛,轻悠悠飘在风里,然后被人一把收了。还没来得及心虚他便看清了,戏台底下空荡荡的,借着六角宫灯的光,卿侬看到正对面的二层雅间里坐着一个年轻人,着银缎的彩鹣穿花刻丝箭袖,手里把玩着一柄苏扇,见卿侬出台,顽皮地一笑,放下二郎腿站起身道:“唱呀,不亮一嗓子,爷怎么给你叫好啊?”
“你是……”卿侬倒退一步,认出了他。
“上个月爷在府上给福晋做寿,请你们戏班子唱堂会,你给我拖了半个时辰愣是不上头面,你寻思那是你们戏园子啊?今儿好,爷给你捧捧场,瞧见没,整个戏园子的座儿爷都给包了,你别看外边人乌攘乌攘的,一个能进来的也没有!今儿你就单给爷一个人唱,爷不满意唱吐血也不能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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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存心捣乱!”卿侬骂道,回头想撤,上下场门都掩死了。年轻人嘻哈而笑,“你不是狂吗,不是要脸吗,今儿爷就是要寒碜死你,看你怎么下台,这才真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哈哈哈。”他拍拍巴掌,“胡琴起啊。”
鼓乐声顺势而起,还是那个熟悉的调子,卿侬明白今儿他成了案板上的肉,合着戏园子都跟这个阿哥合伙耍着他玩儿呢。卿侬气的哆嗦,瞪着那个得意的人,那人站在二楼雅间里,比他还高。自己恨不得一刀杀了他,却毫无办法,那人是康熙爷的九皇子,卿侬从牙缝里挤出权贵二字,心里只剩下羞愤。
胤禟扯着嗓子嚷嚷了半天,口也干了,回身饮茶的功夫,听见戏台底下咚地一声,把他吓得一哆嗦,回头一瞧。
卿侬从丈余高的戏台上蹦下去了。
胤禟回府,何瓜子儿早已在门房候着了,绕过簇拥的众人贴上来眉开眼笑说:“爷,您今儿个回来得可早啊。”
胤禟挑眉道:“早还不好么?”
“好啊,您早着家,福晋欢喜,姨娘们欢喜,奴才也欢喜呀。”
胤禟笑道:“你今儿个又有什么事儿呀,一回来就跟我这儿欠儿屁。”
“主子真是未卜先知,奴才今天确实有件好事儿。”他左绕右绕跟着胤禟往里走,“奴才今天谈成了一笔好买卖,西城那家广顺木材场,自从老掌柜死了,他那败家子儿子经营不善,又被咱的木料场挤兑得,眼瞅着要倒了,昨儿他找我想把场子兑给咱,奴才压着不动声色,今儿个愣是打对折给盘过来了。”何瓜子儿含笑不语,好像在等着领赏。
胤禟逗着廊下的虎皮鹦鹉,不紧不慢地说:“对折是多少?”
何瓜子儿伸出手指:“十万两。”
胤禟给鹦鹉加食儿,“我说老何,你怎么尽干这丢了西瓜捡芝麻的事儿?广顺那家,我心里有数,他们死活撑不过年底去,紧接着后边还有他们家棋盘街上的当铺,琉璃厂的古董店,到时候何止是对折?你现在盘了他们的木材场子,等于是救了他们,再想大小通吃得等到猴年马月啊?再说,十万两银子我干什么不好,非投在木材场子上?咱的场子开了几年才回本,你不是不知道吧。而且这几年京城又没什么大兴土木的事儿,再盘个场子就等于是往永定河里扔银子。”
“哎呦,还是九爷看得远,奴才真是糊涂,奴才也就这么一说,真正盘不盘的,还得您拍板不是?”
“嗯,”胤禟拿帕子抹抹手,“还有什么事儿,一起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