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危城-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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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涛正说得高兴,冷不防赵长洪问了一句:“你说你的狗连枪都不怕,那它们怕什么?”刘涛被问得一愣,挠头道:“没怕的吧!我家在东北驯出来的猎犬,种还没它俩好,就野猪豹子都敢咬。它俩种这么纯,还能怕什么?”赵长洪在袖管下搓着手冷笑道:“你就吹吧,不怕?不怕你看看两条狗的孙子样,都他妈快哭了还不怕?不怕你个馒头!”
刘涛愣住了,朝拴在不远处的两条狼狗望去,狼狗也正趴在地上望着他,低低地哀鸣,露出乞怜的眼神。刘涛摇摇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怎么的?这俩黑贝跟我这么久,从来没这样过。还有东西能把它们吓成这样?真是邪门了!”
刘涛警惕地望向四周,但昏暗的暮色中能看见的只有不远处狼狗泪汪汪的眼睛和近前赵长洪朦朦胧胧的老脸。赵长洪冷哼了一声:“别找了,要能被你看到这狗就不怕了。你记得我让你跺脚时跟你说过什么?第一跺就得去邪气!我们绍德城,地邪,有的是不干净的东西。”
刘涛笑了:“赵叔您真是的,哪有自己说自己家乡有邪气的?”
赵长洪哼道:“你娃知道个馒头!古代绍德城初建的时候总是遇见地牛翻身,城基怎么也无法成型。官府急了,杀了一批又一批不知道多少建城的工匠,人骨头白花花的就都埋在城基下面,那是怨气冲天啊。后来工匠家属的哭喊惊动了工匠祖师鲁班爷。鲁班爷摘下围在自己腰间、太上老君八卦炉里亲手炼出来的仙家至宝——镶着八卦图的玉带,扔在现在绍德城的位置,这才镇住了地牛。”
“剩下来的工匠就围着八卦玉带做了一圈的城基,这才铸就了绍德古城。因为怕开门太多泄了玉带城基的仙气,所以绍德城只有东西两头的城门,不设南北门。你养狗的不知道狗眼比人眼精光,能看到活人看不见的东西吗?你想,埋在城基下面的工匠冤魂,加上现在这场仗死了那么多弟兄,没准儿我跟你说话的时候,多少孤魂野鬼就在我们周围转悠呢!哎,小刘涛,你肩膀上那只手是……”
【三、雾夜飘来的鬼船】
刘涛啊的一声惊叫,蹿出老远,惊得趴着的两只狼狗也一起站起来对着这里狂吠。赵长洪忍不住哈哈大笑,眼泪都流出来了,他边擦眼角边咳嗽:“你娃也忒胆小了,赵叔逗你玩儿呢!”刘涛涨红了脸埋怨:“赵叔您这就没意思了!您看炮兵营的兄弟走得还剩几个?您比我大这么多,不照顾我不说,我跟您掏心窝说话,您还这么吓我,难怪营长生前都说您是老滑头……”
赵长洪止住了笑:“哎,营长活着都拿我没辙,你娃可别拿死人压我。再说我刚才又没乱扯。别的我不说了,你对狗比我懂,见过军犬会吓成这样的吗?告诉你,我们这绍德城,是真的有三邪,第一邪就是绍德城里不养狗。”
说到这里赵长洪从怀里掏出一根皱巴巴的哈德门香烟,叼在嘴上故意不说话卖起了关子。刘涛惊恐刚去,好奇心又起,看赵长洪说了一半停下,不由得心痒难熬,连忙掏出火柴给赵长洪把烟点着,央求道:“好赵叔,您看待会儿马家兄弟吃过饭就要来和我们换班休息了,我都从来没嫌您打呼不是?您看就不能和我说说这绍德城里的故事吗?也不枉我来绍德走一场啊。”
赵长洪美滋滋地抽了一口烟:“不是我不跟你娃说啊。这邪气啊,躲都躲不过来,自己招惹算什么。再说故事有什么意思,这绍德城里发生过的真事啊,可比故事古怪吓人多了。你真的不怕想听听?”
刘涛兴奋地连连点头,赵长洪弹弹烟灰:“好,叔就给你讲讲绍德城里最有名的鬼船的事。话说四十多年前,有一天夜里起了很大的雾,从城外的汉水中,无声无息地漂来了一条鬼气森森的巨船。”
“当时绍德城里最大的商户林家,账下的米铺粮船正好在傍晚靠上了城外码头,便找了些挑夫连夜下货。人称林半城的林掌柜做事谨慎,半夜亲自监督下货数粮包,抬头看见远处浓雾里好像有一条大船,跟喝醉酒似的在江水里乱打转,心想是不是大船要靠岸又嫌码头的粮船碍事。可码头上还接连排着十几条运粮的船队,想让也让不了啊。”
“林家虽然家大业大,但林掌柜为人谦逊乐善好施,不是那种横行霸道的恶贾。眼看浓雾里那艘巨船还在东一头西一头时隐时现地乱冲,林掌柜怕船上是不是有什么急事等不得,何况看这船的规模架势来头也不一般,于是唤了两名伙计放船搭子(一种独木小船)下水去大船上打个招呼,跟人家合计一下。”
“两名伙计吱呀吱呀地摇着船搭子去了,这一去就没有了回应。林家又下了一个时辰的粮,林掌柜眼看排着的粮船就剩三四条了,放出去的船搭子还没回来,心里不禁有些毛毛的,刚要叫伙计再划一条船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忽然看见不远处的雾里出现了刚放出去的船搭子的身影。”
“奇怪的是船搭子也跟喝醉酒似的,东一头西一头乱撞,在不远处徘徊,就是划不回来。不对,不是划不回来,而是搭子上根本没有船桨划水的声音。林掌柜喊了好几声,也没听到搭子上的伙计答应,心里升起了不祥的预感,慌忙叫所有人停止下粮,赶紧放下所有的小船一起去拿船钩把船搭子拖回来再说。”
“人多力量大,很快船搭子就被钩住了,立刻凑近的几条小船上的人喊了起来。只见船上原本的两名伙计只剩一人,全身冰冷,眼睛睁得老大,嘴唇发乌,脸上露出惊骇欲绝的表情,竟是被活活吓死了。而船板上什么痕迹也没有,另外一名伙计却不知道哪里去了……”
【四、鬼船潜伏的异物】
“众人忙着查看小船,却没注意江面起了风,浓雾正被吹散,那只巨船好像瞄准了码头似的顺着风直冲过来。等到林掌柜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挡了,巨船越来越快,带着冲力轰地一下撞上了没来得及下完粮的三条粮船。”
“粮船的规模远远没有巨船大,立刻被撞倾斜了。船上的油灯倒在粮食上,再加上风,火苗呼呼地往上燎。林家的伙计们眼看粮船已经抢救不了,生怕时间长了火随风势连木桩码头也一起烧了,急忙找来长木头喊着号子想把着火的粮船抵离码头,但粮船后面有那艘诡异的巨船顶着,随你使多大的劲也推不开。”
“林掌柜急了。本来大家都对吓死一个伙计又弄失踪一个的那艘巨船忌惮得要命,谁也不愿意爬那上面去,都觉得直接烧了最好。但要是码头真被烧了,林家连着几天后续来的货物就都下不了货了,那损失可就大了。林掌柜一急就逼伙计撑船搭子把自己送巨船上去,仗着自己年轻时候也走过几天水路会点航术,想把巨船驶开。”
“这时候火势已经映红了半边天,周围被惊醒的居民都提盆拎桶地出来救火,码头上人声鼎沸。那艘巨船船头也着了火,奇怪的是烧成这样船上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就看见火舌默默地从船前往船尾舔去,让人感觉温度能熔化生铁的炽热火焰到了那艘船上也失去了活力,变得冰冷冰冷的。”
“好在林掌柜平素待人不错,大家看他这么大年纪了一个人要爬上那艘阴森森的巨船,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仗着人多壮胆也纷纷撑小船跟了过去。结果一上巨船,所有人都吓呆了。”
“抢先爬上巨船的林掌柜缩在船舷边上直哆嗦,甲板上到处都是血迹,先前失踪的那个伙计的尸体七零八落地散布在甲板四周,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成了碎片。而只有这具尸体的血迹是潮湿的,另外甲板上还分布着无数面目狰狞的干尸,和那伙计的尸体一样,没有一具是完整的,碎片同样四散着。干尸的血迹早就凝结成了褐色的块状,也不知道是死了一周还是一个月。”
“船头的火越来越大,到了船上众人终于感受到了火焰的热力,但谁也不敢进到这艘鬼船的舱里去掌舵,林掌柜更是手脚都吓软了,登船时的一股冲天豪情算是真正冲到九霄云外回不来了。周围几个人架起林掌柜就往小船跑,好在这一跑才救了他的老命。想是巨船舱里有着火药燃油一类的易燃物,众人拼命划桨还没上岸,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传来,身后巨船折成了两截,在水面熊熊燃烧着,最后沉入江底,连渣都没剩下——”
说到这里赵长洪又低头抽烟,刘涛听得惊心动魄,忍不住问:“赵叔赵叔,后来怎么了?”
赵长洪吐了个烟圈:“后来船就沉了呗。”刘涛急了:“船沉了我知道。我是问这船到底是怎么回事。船上的人是怎么死的。”
赵长洪摇摇头:“这谁知道?我都说船烧光了连渣都没剩,那谁还能查出鬼船的来历?”
“有人说是那天夜里雾太大,这船在江心里迷了路驶进了鬼门关,遇见了恶鬼。有人说是这船托运的东西有问题,是道士镇魇的妖怪被水手不小心打开了坛子。反正都是瞎猜的,没个准儿。最后林掌柜回家大病了一场,请伏龙塔里的道士做了好几场法事才招回了魂儿。道士们还处处扬言说那天晚上鬼船上有恶鬼也潜进了绍德城,让家家户户小心孩子老人,没事多上塔里进香什么的,不过最后也没听说出什么大事,渐渐不了了之。哎,我说马六马七两兄弟搞什么名堂,还不出来换班?”
刘涛还是不甘心:“真的就这么没了啊?我说赵叔不是您随便编了个故事来搪塞我的吧?哪里会真的有这么可怕的事情?”赵长洪扔掉烟头,笑骂道:“你赵叔吃饱了撑的来编故事逗你玩儿吗?再说就是要编故事,你赵叔也不是故事篓子,一时半会儿也编不出这么圆顺的话。雾夜鬼船的故事,是绍德城里每个小孩顽皮时都会被大人拿来吓唬听着的。你看,这座米铺,不就是林家的吗?”
刘涛顺着赵长洪手指的方向看去,残破的米铺墙上果然画着一个圆圈,圈里隐约是个林字,只是被炮火熏得不仔细看就看不出来了。赵长洪一指米铺手就放不下来,渐渐皱起了眉头:“不对啊,就算马家兄弟不出来换班站岗,也早过了晚饭时间了,怎么一点儿做饭的火气都闻不到?赶紧瞧瞧去,别真的被耗子精拖跑了……”
【五、失踪了的士兵】
然而赵长洪带着刘涛搜遍了米铺,也没有找到马六马七的踪迹。米铺虽然屋顶已被炸掀,但后面紧连着的残破粮库却依然囫囵。粮库屋顶完整,墙壁颇高,想马家兄弟便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地面上铺着隔潮用的旧木板,霉烂的木板上散着厚厚一层吸湿用的稻草,散发出难闻的腐气。连接米铺和粮库的窄门处堆着几座半大不小的草堆,估计是米铺以前用来铺地板剩下的。
刘涛捂着鼻子拿起顶门的木棍挨个捅了捅几座草堆,腐臭的气味越发大了。赵长洪眉头皱得紧紧的,连连摆手:“别,别,那大小藏不住人,别越捅味越冲!好大的臊气,哪个缺德的在草里方便了吗?快走快走,熏得人都要吐了。”刘涛等的就是这句话,连忙丢下手里的木棍夺路而出,一直冲出米铺门才大口大口地吸气,过了一会儿才看到赵长洪出来,有点儿不好意思,怕赵长洪笑自己娇气,掩饰着问:“赵叔您在里面发现什么没有?马家两兄弟哪儿去了?”
赵长洪脸色阴沉沉地摇头道:“刚我到米铺里搭的土灶前看了,锅里没放水,锅下柴火也没堆全,看来他俩还是没抓到耗子,不然早开火了。我觉着吧,没准儿他们两兄弟一条心,当了逃兵了。”刘涛摇摇头:“不能吧?马家兄弟不像是那种怕死的人。再说了,我们站岗的地方,就对着米铺门口呢,要是他们溜出去我们能看不到?”
赵长洪呸了一口:“看到你个馒头!天色最昏暗那会儿不是你缠着我讲故事?讲得那么高兴,别说两个人,两条龙飞出去也没眼瞅,现在哪来的这点儿小自信?再说,要不是当逃兵这么大俩活人能说没就能没了?我就觉得马家兄弟不是东西,逃就逃吧,起码也吃口热的再走。现在好,万一路上遇到啥意外,做鬼也是饿死冻死鬼……”
赵长洪只管絮叨,刘涛被他说得脸更红了,四处张望看有没有干柴什么的捡去生火烧饭。赵长洪看出了刘涛的打算,骂道:“别找了,知道叔为啥发这么大的火不?马家兄弟不是东西,铺里剩下那点儿干粮都被他们带跑了,连个米屑都没留下。今夜咱爷俩不但得挨饿,还得帮他们把那份看旗的夜工给出了,都什么人啊这是?!”
刘涛愕然,好在这几天消化不好,也不觉得怎么饿。看赵长洪骂骂咧咧地朝旗杆走去,再看看米铺被炸掉了铺门的宅口,夜色里好像一头张开巨口的黑漆漆的巨兽蹲着,忍不住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