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第3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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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侍郎见他没有回应,便丢下一句话:“这两日杜兄好好想一番,有准信了告诉我,咱们这样的交情,我不帮你帮谁呢?”
出将为相光耀门楣,仕途的辉煌在向杜暹招手,他不心动是骗人的。不过他自持读圣贤书出身的人,总觉得这样的晋升有点不大光彩,所以至少要做做犹豫的样子,不然多俗气。
张侍郎把话说到,倒也不急着劝了,只淡淡地说道:“杜兄要是想通了,选人可得动点心思,不然进去了不得宠也是白搭。”
杜暹不动声色地说:“操持国柄,还是通过建功立业的正道比较好……罢?”
“得,人家程相公就没功绩?西域、河陇的胜仗可不是儿戏。政事堂现在剩六个人,算来还有一个位置,现在动手争取一把也不用非把人挤下去,杜兄考虑周全才好。”
第六十五章 忠臣
杜暹尚未回复张侍郎,只说考虑几日。不过他就是做做样子,这几天他在心里已经琢磨选杜家的哪个小娘了。他表面上不急,心里其实比谁都急,眼看北伐突厥的议程正在悄然进行,如果就此被排斥门外没出上力错过了这件事,谁知道以后会不会被边缘化?或者还要在边关熬多少年才能到长安为相?
他左思右想还真难选人,杜姓一大家子也就他们家最有旺气,其他亲戚家的小娘或是见识不足或是言行礼仪荒疏,都不怎么让人满意。他又想起了自家女儿,一共三个女儿,大的两个已经出嫁了,小的一个……杜暹心下顿时一亮,幺娘杜心梅确实是个惹人喜爱的女子。她年已十六,因杜暹长期在边关带兵而稍微推辞了为她的大事做主,今年初见到时就发现杜幺娘已出落成了一个不错的闺女,知书达理又懂事乖巧,是杜暹最疼爱的一个女儿。
想到这里杜暹心里也有点不痛快,毕竟是自家的闺女,把她往火坑里推总是有点过意不去。薛家虽然势大,薛崇训却已是娶了妻子的人,幺娘跟了他也不能主薛家之内,却是比不上明媒正娶地嫁一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子弟。不过他又转念一想,与别姓结亲也就是个联姻,还不如给大权在握的晋王做个偏房的作用大,到亲王家也是有朝里名正言顺的封号的,也不是什么太丢脸的事儿。要说那程千里的侄女曾经还是太平公主府奴婢歌姬的身份,程千里不是照样风风光光当宰相?
他想通了就回复张侍郎,不料事情出奇得顺利。那宦官鱼立本每日都在太平公主身边晃悠,凑准她心情好的时候轻轻一说,把幺娘的出身模样等赞了几句,又将什么道士的命卦一说……鱼立本太了解太平公主喜好了,每一句都是她偏好的特征,太平公主立刻就下旨让杜暹把小女接到长安来让她看看。
杜暹不敢怠慢,马上就派亲信快马回家传信去了。
他的家在河南道,车马从那边过来也就十来天的路程。不出半月工夫杜心梅就到了长安与杜暹见面。但见杜心梅鬓发乌黑如云,五官端正漂亮,皮肤白皙水灵,最主要是身段饱满,给人圆润健康的感觉,好像一捏就能捏出水来。杜暹见她举止也大方得体,果然自家熏陶出来的人很见得世面,他见状十分欢喜。
不过杜心梅很快就忍不住怨言:“女儿见了父亲书信,情知终身大事只得遵父母之命,只是父亲何以要将女儿许给晋王?”
这么一问,杜暹情知她不太满意,便说:“虽是偏妃,却是亲王之家,并不比世家原配地位低。”
杜心梅道:“父亲自小教养女儿心怀仁义对人以善,可是女儿闻得那晋王残暴不仁鱼肉百姓……”
“无稽之谈!”杜暹大怒,“我要是听谁如此张口胡说,非得治他诋毁之罪!”
杜心梅忙劝道:“父亲息怒……可是,市井既有传言又是何故?”
杜暹心想多半是那些迂腐落魄的士族造谣,无非就是薛崇训专权不是那么名正言顺,至于什么鱼肉百姓杜暹压根不信,这几年的国策他是很了解的。他从来都是正面教养子女,也不好说薛崇训名不正言不顺等话,便道:“谣言止于智者,好坏善恶须得自己去分辨,不能人云亦云,何况市井升斗小民有什么见识?”
“莫非晋王竟是忠臣,受世人冤枉了?”杜心梅沉吟道。
杜暹无言以对,说是忠臣就有点扯淡了,不过在施政上他很看好薛崇训而已,并不觉得有何不仁残暴之举。他便叫杜心梅坐下来,语重心长地说:“为父出仕为官,一生抱负唯富国强兵利国利民耳。但今番唐室衰微,我若卷入权力争夺的纷争,不仅办不了实事,会陷入无休止的争权夺利,而且容易祸及家族。如走到那样的地步,我还当官作甚?”
杜心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认真地听着。
“昔日武周当国,皇室明暗不定,可名臣狄仁杰不也在周朝中为官做过许多好事,后来劝说大圣皇帝还政李唐更是引为千古佳话。咱们为官只要克己职守做好本分,何须牵扯到争斗漩涡?”
杜心梅总觉得这番言论有悖忠孝大义,心下不怎么赞同,但是听见父亲苦心解说,她也就不想去顶撞父亲非得争个是非曲直……反正他这么说,总是有他的道理。
见女儿顺从却不置可否,杜暹也隐隐有些担忧,不由得再三叮嘱:“明日要见太平公主,你非得礼仪周全让她喜欢不可,否则她定怪罪咱们所言不实,不仅于己不利还会牵连父亲的好友。”
“是。”杜心梅顺从地答道。
杜暹又说:“如果太平公主要将你许给晋王,那是王侯之家,并不会亏待了你。你要尽到本分好生服侍,并在合适的时候规劝晋王慎理朝政多办为民谋利之事。莫忘了为父的话。”
杜心梅应了一声,孝道是从小就耳提面命的东西。她实在没办法去违抗父命,因家教很严也没有养成任性的性子,故而遇到这样的事就毫无办法。
她又想起娘送别的时候哭得跟泪人似的,不禁心下有些凄然。娘和她是一样的性子,从不敢违背杜暹的话,心中纵有万分不情愿最后也只得如期送她出门了。
次日太平公主果然在承香殿召见了杜暹的小女,一见之下十分喜爱,随口便夸了两句,有个宦官马上就在旁边说:殿下很少夸人呢,一句话比千两黄金还贵。杜心梅心说那我一来就被赏了二千两黄金,“大恩”真有点承受不起。
她第一回进宫廷,虽然排场气势比家乡大得不知几倍,她也隐隐紧张,不过还算举止得体,没有什么疏漏。太平公主两句夸赞的话其中有一句就是说她见得世面举止大方,倒也中肯。相比之下,杜心梅的父亲反倒显得过头了,腰弯得不成样子,答话的时候比对亲娘还恭敬。
此时杜心梅才初次见到了平常威严严厉的父亲的另一面,原来在另一些人面前他也会这个样子的。
太平公主说:“杜家的幺娘讨人喜欢,就在承香殿留住几日罢,我作这个主,你可放心?”
杜暹忙躬身道:“殿下一言九鼎,臣不敢任何异议!”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以后咱们两家便是亲戚,你平日多与相公们进宫来走动走动,陪我说说话儿。”她转头看了一眼鱼立本,“要是杜小娘给我抱了孙子,一家人就更亲近了。”
杜心梅脸上一红,自然不会在这时开口说话,除非别人专门问她,否则她是不会多说一句话的,这样才显得持重知礼。
之后杜心梅就在大明宫住了一段时间,发现太平公主待人大方,不仅送了大红的礼服,还给了许多首饰珠宝玉佩等物,好像这宫殿里的金银珠宝用也用不完一样……不过她很快也感觉到了太平公主的霸道,反正她要你干什么,你不能有半点违抗只能顺从,比父亲还厉害。
因为太平公主对杜心梅好,宫廷里的女人们对她也就十分亲热和善了,有时候厚道得她都有点不好意思,对皇家这些人的印象非常有好感。不过有一次那个瘦而文雅头发花白的宦官指着西边说:太极宫那边不少人恐怕有几十年没见过生面孔了。一句话让她的头脑冷了一些,莫名地生出一股子寒意,大约是对未知的恐惧。
住了好几天,却是没见到她想得最多的一个人:薛崇训。她被告知要许给这个没见过面的人,自然忍不住会多想一些。她只知道一些模糊的信息,三十来岁,亲王……然后就是各种传言,有人说勇武善战,少民闻之丧胆,有人说残暴不仁滥杀无辜等等。总之听到的都是些关于暴力的故事,杜心梅下意识就觉得面前会出现一个五大三粗满面胡子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人。其实薛崇训对名声也是无奈,主要大破吐蕃军五十万太过瞩目,人们的视线都转移到了上面,而他以前那些河政钱法军制等等成就反倒显得黯然失色。
就在这时,太平公主派人来传话道:殿下今晚要在承香殿设宴,晋王也会来,你穿得整齐一些赴宴。
所谓穿得整齐不过是说说,这宫廷礼服不仅薄,还露胸……本来杜心梅就长得丰腴,这么一露大半的胸让她十分不自在。她在家时一个未出阁的小娘是从来不穿这种衣服的,周围的女人如此打扮得也不多,除非是那烟花之地出来逛的女子;然后就是一些附庸长安妇人的贵妇会那样打扮。
于是宫女们娴熟地为她更衣打扮之后,她竟是浑身都不自在,连门也不想出,平日那大方得体的气度弱了一大半。
第六十六章 机遇
昨夕太平公主一句让她作主,杜暹又一句殿下一言九鼎,就这么把杜心梅的命运给决定了,洽洽就没有她说话的份。可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今日晚宴应该就是要将她合法地许配给晋王,是一场庆祝喜悦的宴会。杜心梅到了前殿的宴会大殿,果不出其然见到红灯笼红剪纸将华丽气派的宫室布置得暖色洋洋,正是那样的气氛。
宾客陆续入场,轻快动听的曲子让空气里充满了愉悦。环境无疑是十分美好的,华丽的宫室装饰及动作优美的宫女让这里仿佛仙宫不染一丝凡尘,原来这宫闱之间与民间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这里没有穷困没有劳苦,仿佛四季都盛开着鲜花。
古色古香的直棂窗上贴着红纸,屏风上有一副腊梅雪景图,铜架上密密地点着红烛,红色是最多的颜色,然后是紫、金,一派富贵的气派。这时一个身着浅色大袖长裙的“仙子”上木台献舞一曲,柔软的衣袖轻轻一甩,美丽的姿态映在那屏风上的图画上,顿时仿佛台子上就有雪花飘下,又仿佛天上的白云降临到了宫中。
众人赏舞听曲等候了一会儿,就听得门那边人们纷纷说起话来,宾客贵妇等都从座位上站起来执礼,只见一群人前呼后拥地簇拥着身着大红色礼服满头珠玉盛妆的太平公主进来了。场面的隆重让杜心梅有些目不暇接,不过最引人注目的显然是太平公主,一切都围绕着她衬托着她,所有人都不能不关注她。太平公主一副燕然自得的神情,对这样的场面很是受用。
当太平公主走到屏风前正中的宝座上入座时,杜心梅才能注意到一个高个儿男子正弯腰轻轻搀扶了她一把。饶是那男子长得高大,刚才却没太平的排场给掩盖,到现在才让人注意到他。
那男子一点也不张扬,不过当杜心梅注意到他的第一眼就产生了很深的印象,主要是他搀扶了一下太平公主的那个动作实在太……杜心梅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就是非常得特别,好像太平公主是一块冰含在嘴里都会滑掉一般,有像她是琉璃人儿一碰就得碎所以动作要小心轻柔得无以复加。如果那个人是个女的还没那么突兀,偏偏做出这种模样的人是个高大的汉子,嘴上还有明显的胡须,怎叫人不觉得反差怪异?
此人是谁?杜心梅很容易就想到:该不会就是那晋王罢?
多半就是他了,在这皇宫里能和太平呆一块儿的男的除了她的儿子还能有谁,如果是皇帝礼节就不是这样的,而且皇帝也不会穿一身紫袍。
于是她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但见薛崇训仪表堂堂举止儒雅,完全不似那粗陋的武夫,杜心梅心下一阵欣慰,倒是松了一口气,脸上了多了几分血色。
就在这时听得太平公主问道:“杜幺娘呢?”
杜心梅闻声急忙站了起来屈膝执礼,周围的人都纷纷投来目光,她裸着大半鼓鼓的胸脯感觉十分不自在。可是见得那些贵妇也是这样的打扮,却把脖子伸得笔直故意挺着白生生的胸丝毫不觉得羞臊,她便受了鼓舞,暗自吸了口气让自己表现得自然大方。
太平公主道:“你到我身边来。”
众贵妇听罢眼光都充满了羡慕。杜心梅便不紧不慢地答了一声“是”,保持着世家的仪态和平和的心气离座上台。那太平公主坐的位置在那木台子上面,高出殿中一截,就在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