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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一商会-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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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哥,”阿黄凑近他,“我还打听出一桩事体。这十二家店中有一家叫茂平谷行,掌柜姓马,是姓鲁的大舅子,也是个远近知名的老瘪三。这老瘪三有两大嗜好,一是酒,二是赌。赌输了喝酒,酒醒了再赌,专跟姓鲁的过不去,听说亏去姓鲁的不少银子,姓鲁的却拿他无计可施哩。”

“哦?”章虎眯起眼睛,“此店生意如何?”

“一塌糊涂。不过,近日姓鲁的起用一个新手,图谋振作。阿哥,你猜猜,这个新手又是啥人?”

“啥人?”章虎看向他。

“就是当初到鲁家告密、坏掉我们事体的伍挺举。听说是朝廷取缔科举,他拉上姓甫的一道来闯上海滩,就是我们上次碰到姓甫的那天。姓鲁的安排姓甫的到茂升钱庄当跑街,将伍挺举放到这个谷行里实际掌盘。”

“小娘比,那场大火哪能没把他也烧死哩?”阿青咬牙道。

“那桩事体谁也不许再提!”章虎白他一眼,低头思索一会儿,摇头苦笑,“娘稀屁,这可真叫冤家路窄哩。”

“阿哥,这就收拾他去!”

“明朝吧。”

第十三章天使花园,伍挺举的心灵震撼

茂平谷行背后的河浜上,卖粮的船只越来越多,成群结队地在水面上来回晃荡。沿河浜一长排米店,仍旧没有一家出来收粮。

一只粮船渐渐停靠在茂平的小码头上。看到撑船的是个老人,船上还有一个孩子,挺举不顾阿祥的阻拦,急步走过去。

老人跳上码头,朝挺举打拱道:“掌柜的,请你看看我这船粮食,全是自家产的,一等一的好米哩!”

老人堆出笑脸,但挺举看出,他的笑容显然是挤出来的。

挺举还过一揖,问道:“老伯,你打哪儿来?”

“昆山。”

“老伯想讨个啥价钿?”

老人长叹一声,流泪道:“看你是个好心人,老伯就不瞒你了。这船米无论如何得卖掉,啥价钿就……不讲究了。掌柜开个价吧,给多给少都成。”

“为什么呢?”挺举惊愕。

“没法子呀。”老人泣道,“儿子得下难缠病,折腾一年多,于年前走了,留下儿媳和两个孙子,全靠我这老头子撑着。为治儿子的病,我在年前借点债,说好收秋就还。秋是收了,可没人收米。我先到昆山,再到苏州,又到金山卫,这又赶到此地,三天三夜没合过眼。可没有一家肯收粮,连个价也不肯开。掌柜的,老……老伯拖不起了呀,老伯急等钱用,因为那债是高利贷,拖一日,就多一日的利钱……掌柜的,你行行好,帮老伯个忙,多少价钿都成,老伯求……求你了!”

话音落处,老人就要跪下,被挺举死死扯住。

“老伯,你这船有多少米?”

“不多不少,刚好二十五石,全是我这双老手种出来的。”

“你这船米,我全收下。既然你不开价,我就替你开了。五块一石,成不?”

“五块?”老人两眼大睁,不相信地望着他。

“是的,我给你五块一石。”挺举肯定一句,“不过,老伯,我也得求你一事。眼下我只能收你这一船,对啥人老伯也不能讲。你把船开走,待黑定时再来下货,我给你结账。”

“好好好,好孩子呀,”老人连连打拱,哽咽道,“老伯听你的,这就把船开走。”

老人跳上船,还没撑走,阿祥神色惊慌地跑过来,边跑边叫:“阿哥,快,快过来!”

“啥事体?”挺举回身问道。

阿祥跑到跟前,附耳低语:“一帮小阿飞来了,看行头就不是好鸟!”

挺举向老人扬下手别过,与阿祥匆匆回到店里,果见当店站着阿青、阿黄等阿飞,个个如凶神恶煞。章虎站在不起眼处,拉下毡帽,帽檐半掩面。

挺举大步走进,扫一眼,赔笑,抱拳道:“在下伍挺举慢待诸位了!”

“你就是伍挺举?”阿青假作不认识,目光逼视过来。

“正是。”挺举却是一眼认出他来,心中有数了,再次拱手,“诸位此来,可有在下帮忙之处?”

“不敢劳动大驾。”阿青象征性地拱下手,算作回礼,“我们是来帮你忙的。”

“哦?”挺举眼睛直射他,揭他身份,“听声音像是宁波人,看起来也挺面熟的,好像我们在哪儿见过面哪。”

“是宁波人又怎么了?”阿青略略怔了下,眼睛一横。

“呵呵呵,”挺举干脆把话点破,“想起来了,我们是在牛湾镇的大街上见过。”

“见过又怎么了?”阿青眼睛又是一横,气势却明显弱下去了。

“呵呵呵,”挺举又是一通笑,“不怎么呢,也就是认个同乡呀。在家是乡邻,在外是乡亲。你我皆是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万一有个啥事体,总得依靠乡亲帮衬,你说是不?”

“这……”阿青支吾起来,正不晓得如何应对,听到章虎咳嗽一声,朝地上吐一口,语气再次横起,“姓伍的,甭套这些近乎,我们此来,是要跟你谈宗生意的!”

“谈生意好呀,”挺举指着店里的各类米粮,“我们开店,本就为的是生意,老乡这把生意送上门,这是天大的好事体呢。请问老乡,你是买米还是卖米?”

“我们……我们是来帮你忙的。”

“太好了。敢问老乡是哪能个帮法?”

“我们保证贵店平安无事,无人上门骚扰!”

“我们谷行自开业迄今,没有人上门骚扰。”阿祥半是嘟哝。

“那是过去。从今朝开始,什么事体都可发生。我们看在同乡的情分上,这才上门跟你们费这口舌,莫要不识好歹!”阿黄冷笑一声。

阿祥不作声了。

“请问老乡,凭什么让在下相信诸位能够保证我店平安无祸?”挺举歪头问道。

“就凭这个!”阿青抬出巡捕房,“我们受租界巡捕房委托,专门负责维持市面秩序。有我们维护市面秩序,当然可以保证你这小店平安无祸!”

“哦,原来如此。”挺举点点头,想了会儿,又道,“上海滩上有多家租界,请问老乡是受哪家租界的委托?”

“大英租界,晓得不?”

“晓得,晓得,”挺举连连点头,“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请老乡解释。”

“讲!”阿青神气十足。

“我们是在老城厢区,归上海县衙管辖,大英租界属于公共租界,远在外滩那边,中间还隔了个大法租界。老乡越过大法租界,直接管到老城厢处,这个未免——”挺举顿住话头。

阿青哪里晓得这个理,脸上正自憋得红。章虎碰一下阿黄,阿黄跳过来,厉声喝道:“伍挺举,我晓得你这人能言善辩,不与你多啰唆。什么老城厢新城厢,在这上海滩,莫说是这条街,就是道台衙门府里,还不是洋大人说了算?巡捕房要我们几个保护你们,你莫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这……”阿祥急了,刚要理论,挺举一把扯住,拱手笑道:“呵呵呵,这么说来,在下多谢老乡成全喽。既然诸位老乡出力保护,我店也该适当表示感谢才是。敢问老乡,这份谢金以多少为佳?”

“月付五块洋钿,年底加付一成利银!”

“你……你们这是抢劫!”阿祥急眼了,顿脚叫道。

“乱插话,掌嘴!”阿青掏出短刀,猛然插在柜台上,朝一边的两个阿飞努下嘴。两个阿飞扑向阿祥,一边一个,扭住他两只胳膊,又一个阿飞走过去,伸手就要掌掴。

“诸位且慢!”挺举敛起笑,扬起手,凛然说道。

阿青摆下手,二阿飞放开阿祥。

“诸位老乡,”挺举朝几人再次拱手,换作笑脸,“常言道,盗亦有道,何况是诸位侠士兼老乡。诸位出人出力,维护我店的店面秩序,理该收取辛苦费。只是,若要收取我店的利银,就当有个说辞。众所周知,利银由本金生出,诸位并无一两本金投入,利从何来?如果诸位一定要收利银,我店只能按照诸位投入本金计算,一成利银即算一成本金。”

“好好好,就算是我们投入本金好了!”阿青急道。

“老乡你可想好了,”挺举看向阿青,“既为本金,分享利银只为其一,若有亏损,老乡作为股东,也是必须承担的。不知诸位愿承担我店亏损否?”

挺举言之成理,众阿飞尽皆语塞。

“这……”阿青看向章虎。

章虎长吸一气,目光直射过来,刚好撞见挺举的目光。

显然,挺举已经看出真章了。这伙人中,真正的对手是这个。

二人对视。

“阿青哥,”阿黄凑近阿青,却是说给章虎听,“此店年年亏损,是个大窟窿,本金早让姓马的赌光了,我们不能听他的。”

阿青再次看向章虎,见章虎仍在与挺举对视。

“诸位要算利银否?”挺举从章虎身上移过目光,射向阿青。

“利银不要了,我们只收谢金!”阿青牙关一咬。

“五块太多,我们只出三块!”阿祥再次插嘴,讨价还价。

阿黄白他一眼,厉声骂道:“小赤佬,我们不收你的利银,给五块谢礼还不成哩!”

“这位老乡,你想多少?”挺举看向阿黄。

“起码六块!”阿黄脖子一拧,伸手比出个六字。

“如此辛苦的事体,六块谢金太少了,”挺举扫众人一眼,呵呵笑道,“我给诸位出十块如何?”

阿青大是意外,看向章虎。

章虎也是诧异,愣怔有顷,点下头。

“好好好,既然老乡爽气,就十块吧!”阿青这也缓过脸色,挤出个笑。

“阿哥?”阿祥急切说道。

“空口无凭,请立保据为证。”挺举没睬阿祥,到柜台里摸出纸笔,摆在案上。

“我……”阿青看下纸笔,嗫嚅道。

“诸位老乡,你们哪位来写?”挺举挨个看去。

众阿飞面面相觑。

“诸位客套,在下就代劳了。”挺举伏案写好保据,拿在手中,“在下念一遍,诸位请听。保据:自即日起,我等诸人保证维护茂平谷行店面秩序。茂平谷行月支保金十块洋钿,于当月末日交付。立保期间,无论何种人为因素扰乱店面,影响该行生意,危及该行职员人身安全,茂平谷行即从此月起拒付谢银,同时保留追究损失权利。如果该店因店面秩序错乱而蒙受重大损失,则其损失由我等赔偿一半。特此立据。立据人:签字画押。保据念完了。”

众人面面相觑。

“诸位老乡,”挺举有意打消他们的顾虑,“我这保据不是随便编写的,这是定式。从明朝到大清朝,从江南到塞北,所有保据皆是这么写的。保金与责任是对等的。保金越高,责任越大。请问诸位,对此保据可有什么要补充的?”

众人全都傻了。

“好好好,”阿青让挺举绕晕了,摆手道,“既然是定式,就这样吧。”

“没有异议了,你们哪位兄弟签字画押吧!”挺举拿出印泥,挨个看去。

阿青接过笔,正要画押,章虎重重咳嗽一声。

阿青止住,不解地看向章虎。

众阿飞也都看去。

“这位老乡,有何异议,不妨讲出!”挺举看过来。

章虎推开帽檐,露出全脸,目光直逼挺举。挺举也不示弱,目光直迎上去。

二人正在对峙,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洋姑娘款款走进店门。

洋美女不期而至,众人无不惊愕,所有目光全扭过来。

洋姑娘毫无怯意,大大方方地走到柜台前面,扫一眼码成堆的米袋,伸手摸出几个米槽里的样米,放在手掌里细审,一副很专业的样子。

“本店来生意了,诸位老乡是想现在立据呢,还是另择吉日?”挺举抓住时机,扫向众阿飞。

“阿哥?”阿青看向章虎。

“走!”章虎从牙缝里挤出一声,扭转身,大踏步走出店门。

众阿飞们纷纷跟出。

走到店外,阿青紧追几步,小声问道:“阿哥,哪能不签哩?一月十块,一年就是一百二,这是煮熟的鸭子呀!”

“鸭你个头!”章虎白他一眼,“敢跟秀才玩文字,你阿青倒是有能耐嗬!”

“阿哥,我……你……哪能……”阿青语无伦次了。

“我问你,你能保证店面不出乱子吗?”

“只要我们放出风声,啥人敢到此地捣乱?”阿青辩道。

“你能天天守在此地不?我们前脚走,他后脚就说出事体了,你哪能办哩?我们在外滩,离此地少说毛十里,啥人能顾到此地?随便一个借口,他都可不给你这十块洋钿。这且不说,闹饥荒哪能办哩?若有饥民来抢米店,啥人拦得住?店让人抢了,你拿什么来赔?”章虎一发而不可收,问出一大堆问题。

阿青吐吐舌头:“阿哥,你也太……较真了吧。真要闹饥荒,属于天灾,他不能怪我们。”

“是不是天灾,合同上写没?”

“这……让他加上这条就是了。”

“你凭啥让他加上?我们收的是保金,照理是得保证人家店面秩序的。”

“阿哥,你哪能……”阿青急了,“一到上海滩,就变得斯文了?立保不过是个收钱的托辞,即使闹出啥事体,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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