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时代-第1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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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青这种跑单帮的,就只能刷大白。
周迅在巴黎又呆了一天,配合主办方宣传采访,《苏州河》在法国的首映也定了,10月11日。
6日中午,她终于回到北京。时差还没倒过来,就要马上到公司,接受惨无人道的围观。
李小婉动用了几乎所有的媒体关系,包括北京的几家主流纸媒,以及初成势头的门户网站,甚至还有家党报掺和进来。
周迅从容,or累得不想多说,坐在台子后面,对着十几家媒体的记者,有条不紊的一一回答。
先聊了聊获奖的经过和感受,又回顾了下自己的从影历程,最后谈了谈下一步的发展计划。还是很有料的,因为她当红,《大明宫词》正在热播,台湾那边已经先轰动的《人间四月天》,也即将在国内播出。
记者们知道读者爱看什么,问的都在点上,李小婉在旁边陪着,相当满意。
直到快结束时,一个哥们边往包里装采访本,边随意地问了句:“那你打算怎么把这个奖杯给褚青?”
“我,我想……”周迅眨眨眼睛,放弃了,她说不出。
李小婉忙接道:“我们一定会找个稳妥安全的方式,把奖杯送到他手里。”
采访结束,李小婉去送几个关系较好的记者,同时交流下稿件的必备要点。
周迅独自坐在那,一手拄着脸颊,一手摩挲着桌子上的奖杯,指尖顺着长长的金胶片,滑到铁塔镂空的支脚。
她笑了笑。
仅仅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自己就能跑到汾阳去,亲手把奖杯给他。
但是,她一个理由都找不到。
……
新闻稿这东西,有时候不是靠事实,而是靠记者的文笔和节操。
周迅拿奖,有报道的价值,但总体上还属于公关稿的性质,写多写少,写好写差,凭的都是李小婉的人脉。
有的随便糊弄,有的就负责些,真正当一个新闻来做。既然是新闻,那首先就得完整,光从周迅采的那点料,显然不够。
然后,娄烨就被逮住了,知晓来意后,极其配合地唠叨了一大堆。
再然后,那几个记者就疯了,因为找不到褚青。这货出道至今,居然从来没接受过采访,媒体圈的,没人知道他的联系方式。
奇葩中的奇葩!
还好有聪明的,跟同行要到了范小爷的电话,她可是上过不少电视的。
话说丫头拍完《乱世飘萍》就一直在北京呆着,等下部戏上门。以往有空闲的时候,都是跟老妈出去走穴,现母后在安胎,懒得搭理她,也就乐得自在。睡大觉,逛逛街,去两味爷找黄颖哈拉半天,简直快活得不得了。
她接到记者电话时,略蒙,啥情况,男朋友怎么就一下子成影帝了?
可还是老实告知了褚青的去向,说在个山沟沟里拍戏呢。于是记者又悲摧了,这怎么采?见不到本人,光电话采访,真没什么劲。
想想,只得作罢,最多在稿子末尾加一句:“丫由于正在外地拍戏,没能前去领奖,对此深表遗憾。”
范小爷顾不上他们咋想,立马给男朋友去了消息,褚青以为她在逗逼,后来丫头一通乱吼,这才相信。
感觉挺怪的,没能去现场,体会不到那种气氛,连奖杯都没见过长啥样。而且,这个结果还是女朋友通知的,愈加削弱了兴奋度,惊讶反倒更多些。
就像媳妇晚上回家说,哎,下个月起,你零花钱涨二十块……
我该兴奋么?
但他也纳闷,那俩货在搞什么幺蛾子,为毛不告诉自己。
玩惊喜?梗也忒俗了点。
他不清楚事情到底怎样,甚至连周迅去电影节都不知道,而娄烨,则以为他已经知晓,就没费口舌。
其实无所谓了,褚青懒得再打电话去问,无论周迅怎么做,起码不会坑他。
第二天,《苏州河》在国际上大获成功的消息,直接铺满了北京。
在那些记者笔下,这部电影,这个电影节,以及这位女演员,几乎所有的元素,都被拔高了数个档次。
娄烨的名声瞬间鹊起,成为又一位具有国际影响力的导演。而小姑娘的实力也得到了认证,卓尔不群,秒杀同期的演技派风范,终于顺利扯起了大旗。
唯一不变的,似乎只有褚青,仍然躲在山沟沟里拍着他的电影。
或者说,还是有那么一小丢丢变化的,跟老百姓被煽动得热火朝天的追星不同,这个名字,第一次进入了电影评论界以及品质传媒的视野之内。
当天下午,他就接到了电话,说是《三联生活周刊》的,很想跟他聊一聊,而且主动应允,可以来汾阳。
第一百三十七章 名记与土鳖
三联,在国内可以拿出来装装逼的刊物里,算挺另类的一撇。
它总喜欢把新闻和文化掺杂在一起叙述,看起来特小资,特煽情。而实际上,它的定义很简单,就是在说一个概念:生活观。
三联自1993年复刊以来,初期是非常焦灼的,连年亏损经营,直到2001年由半月刊转为周刊,摸清了面子和里子的平衡点,才开始盈利,品牌也愈加打响。
当然了,现在亦是高逼格。它前身是邹韬奋先生在抗战期间主持的《生活周刊》,有此等壮烈的革命家史打底,三联的记者所行之处,还是能挣到几分薄面。
卞智洪,97年入职,目前周刊最资深的娱乐记者,主要做些电影方面的采访和评论。后来转行当了编剧,第一部电影本子是跟人合编的,叫《满城尽带黄金甲》。
李小婉帮周迅竖旗那天,他也在现场,没提任何问题,他不喜欢群访,一人发一通稿,跟批作文似的。
本来想过后约周迅出来专访,可又改主意了,因为他发现了一个更有趣的家伙。
其实,在《小武》的时候,他就对这演员很感兴趣。不过由于某些人的告状,导致这部电影在国内被全盘压制,只有几家无所谓的小报纸露了条边栏消息。
但《苏州河》不同,虽然没能上映,却身家清白,又赶上了推波助澜的媒体环境,就被人为的催红。
这不能简单的代表,老贾幸运E,娄烨幸运S,只能说各自造化,后者机缘已至,前者还需积累。
卞智洪把收集到的,关于褚青的资料整理了下,一眼扫过那四部电影,加上据闻正在拍摄中的《站台》……然后,坐在办公桌前呆了半天,忽然就兴奋起来。
从这些零碎的资料里,他察觉出这个演员的背后,若有若无地形成了一张很有趣的关系网。
他最初还在犹豫,光凭褚青一人,撑不起大稿子,现在就完全放心。
因为站在他后面的,不单单是那几位导演,而是一种正在弥漫开的电影现象,是一股不断壮大,甚至可能干翻传统的革新力量。
绝对有的做!
卞智洪马上报了选题,主编朱伟点头同意,还特意给他增派了人手,一个非常能干的新人记者。
是个小姑娘,叫孟静,日后跟《南方周末》的袁蕾,稳稳占了娱记圈的两把交椅,江湖人称“南袁北孟。”
……
褚青真的没接受过采访。
拍还珠二时,几乎每天都有记者来探班,他都躲得远远的。面对这些人,他天生犯怵,不晓得哪句该说真话,哪句该说假话,索性规避。
总之,怕麻烦。
这次也想婉拒的,但那人又说,可以来汾阳,而且强调,是一对一专访。褚青就略微动容,人家把诚意直接掏出来,自己再拿乔,就太不识抬举了。
老贾也没意见,还能宣传宣传片子。
汾阳此时的气温,已经可以脱掉冬装,中午暖和,早晚还是凉的。里面薄毛衫,罩件外套,这是标配衣着。
老贾似乎看不得演员安逸,幺蛾子又起,非把夏天的一场戏挪到春天。
八十年代,改革开放,老百姓急需一些新鲜的消遣娱乐来充实生活,那会儿也是走穴团最辉煌的年景。
老宋带着十几个人到处跑,生意越来越好,连打杂的都有几十块薪水。交通工具从拖拉机换成了二手解放,也不用再住大棚里,升级到了小旅馆。
然后,一天晚上,钟萍就跑到了张军的房间,再然后,警察就来临检。
不是两口子的睡一屋,当时叫流氓罪,大事儿!若是几年前被逮住了,那得挂着破鞋游街的。
警察把两个人分开,各自诱供。钟萍特坚定,死咬着是两口子;张军就操蛋了,被警察一吓,老实交代。
即便是爱情,终究也有限度的,每件小事,一点点地积累,一丝丝变得灰暗,直到某天,也许对方只是不经意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动作……
看似平常,但对自己而言,已是彻底心冷。
回到老家后,钟萍就不见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
“Action!”
夜,灰绿色的老屋前面,褚青光着膀子,衣服搭在肩上,一手夹烟,一手拎着啤酒瓶,侧身站着。
梁景东的衬衫敞开,露出里面的红背心,他正在搬砖。
墙根底下摞了一堆粗瓦方砖,他一趟趟地搬到几米外的地方,酒气熏然,嗓子里嘶吼着当下最流行的歌:
“成,成,成吉思汗!有多少漂亮的姑娘愿意嫁给他呀!”
开拍前,梁景东足足干了四瓶啤酒,快到清醒的极限,此时,情绪爆发得非常恰当。
他吐出的字音完全不标准,舌头,喉咙,脑袋,以及整个人,都被刀刺得满是窟窿,慢慢侵入着冰冷。
钟萍走了,张军才发现,原来自己是这么的伤心。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搬砖,也许只想找点事情来做,也许根本不清楚在做什么。
褚青不时抿上一口酒,瓶子里还剩一半,不敢多喝,怕躺倒。酒量不够,演技来凑,他站在原地,身子微微摇晃,随意地抽着烟,眼神没跟着对方走,而是无意识地盯在那堆破瓦上。
朋友伤心,你真的会陪着伤心么?
一顿饭,几瓶酒,满桌不咸不淡的安慰话,也就过去了。
“成,成,成吉思汗!有多少漂亮的姑娘……”
梁景东扯着嗓子喊,又脱掉了衬衫,那小背心显得身子骨更加瘦弱。他摞了五块砖,起身刚走两步,一趔趄,摔倒在地,踉跄地爬起,继续吼着:“都愿意做他的新娘!”
这时,褚青终于迈开脚,捡起衣服,一把搂过他,道了声:“走!”
他拽住胳膊使劲扯,两人站立不稳,扑通都趴在了地上。应该马上爬起来的,但梁景东是真喝多了,躺下就不动,手臂还紧紧箍着他。
褚青又不能真使劲,慢慢攒动着身子,见挣脱不开,熏人的酒气不断喷在自己脸上,索性张开嘴,陪着他喊。
这帮人合作久了,突发状况遇得太多,也便淡定了,都相信褚青能圆和地顺下去。
贾樟柯果然没喊停,他跟在场的剧组人员,裹着暖和的衣服,围成半圈,看着那两个男人,倒在灰绿的老墙根前,一起嘶吼:“成,成,成吉思汗!”
人总是失去了之后,才意识到自身的成长。
特无奈……
卞智洪和孟静上午出发,先到省会城市,再转汾阳,抵达片场已是黑夜,正赶上这场戏。没有打扰,围在人堆里静静地看。
粗糙,怀旧,疼痛,激烈,却又藏着细腻……他们对贾樟柯的电影意识和褚青的表演,有了个最直接的印象。
“过!”
老贾喊了一声。
褚青不客气地掀开梁景东,把他拎起来,剧务赶紧拿过厚衣服罩在两人身上。
……
“辛苦了啊,来喝点水。”
宾馆房间里,褚青给卞智洪倒了杯茶,道:“你看你连饭也不吃,这大老远的,太过意不去了。”
“没事,我们在车上垫了几口,还不太饿。”他笑道。
“那个小姑娘呢?”
“正采访贾导呢。”
孟静虽是新人,可实力绝对让人放心,何况这次主要目的在于褚青。卞智洪不喜欢把几个人凑在一块采,那样会客套,会虚假,会不真诚,他喜欢一对一地说话。
“哦。”褚青点点头,略带局促地坐在椅子上,搓了搓大腿。
这种情况,该咋开始啊?
别看他拍了几部戏,还出了两趟国,算见过世面的,但对记者这种生物,一直感觉特神奇。
卞智洪也很新鲜,他采访的明星多了,新人有,老牌也有,从未见过这样的。他打开录音笔放在桌上,笑道:“如果有什么不想回答的,可以先告诉我。”
“啊,没有,都行都行。”褚青道。
“那就先谈谈,得知自己获奖后的感受吧?”
“呃,也没啥感受,就有点惊讶。”
卞智洪偏头问:“你确定是惊讶,不是惊喜?”
“你想啊!”
褚青是侧坐在桌前,姿势很别扭,老想把腿跷起来,又觉得不礼貌,憋得难受,道:“你要是拍完一部电影,然后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