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轶闻辑录槐杀-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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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枢机突然张开眼,一把将桃儿拍到地上,桃儿想不到主人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凶,也生着闷气立着耳朵躲到一边。商承弼连忙凑过来,“重华你醒了,果然神医就是不一样。你哥哥才刚来,你就——重华,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朕?”
晋枢机嘻嘻一笑,因为满脸都是青肿,笑容甚是可怖,商承弼伸手去握他手,晋枢机抱住商承弼的手像握着一只橙子,商承弼感到他掌心温度,正自庆幸,晋枢机却一下将他手拽到口边,狠狠一口咬下去,商承弼内功自然护体,一下就磕疼了晋枢机牙齿,晋枢机一把将他手甩到一边,哇哇地哭起来。
商承弼立在床边,望着晋枢机哭脸,呆若木鸡。
楚衣轻温柔地替晋枢机擦着眼泪,又哄孩子似的将一个药包放在他手里让他玩,晋枢机这才破涕为笑,丢了一会儿药包,就又睡了。
“他——”商承弼突然嗓子发干,险些说不出话来。楚衣轻将晋枢机抱在怀里,用柔软的手巾小心地替晋枢机擦着汗,晋枢机全身上下哪儿都疼,无论怎么睡都睡不好,只好拼命向楚衣轻怀里钻。
楚衣轻对云泽点了点头,云泽低头收拾药箱,商承弼突然觉得一股极大的压力泰山一般地沉下来,就要压在他的头上,他扯住云泽的手,“为什么收拾?给他治啊!”他看着楚衣轻,“你给他治啊!”
楚衣轻轻轻摇了摇头,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商承弼一把将云泽推开,将药箱抱在怀里,“你不是神医吗?现在算怎么回事,你开药啊,朕富有天下,什么样的药都能给他,开药啊!”
云泽摇了摇头,“已经没用了。”
“你说什么?”商承弼突然觉得像是被人在头顶百汇穴狠狠打了一棒。
云泽道,“他这是癔症,治不了了。这样昏昏睡睡醒了就打人算是好的,再严重些,恐怕就瘫了,屙屎遗尿都是常有的事,这病要人照顾,时时刻刻都得上心,只吃药是没用的。”
“啪!”商承弼手臂一僵,手上的药箱翻在地上。
晋枢机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吵醒,恨得又蹬了一下腿,却痛得直打哆嗦。楚衣轻心疼得不得了,将他抱在怀里轻轻哄着,晋枢机咽了两口口水,这才又睡了。
“重华!”商承弼突然扑上去,楚衣轻一掌将他架开。商承弼正要动手,云泽却道,“你安静些吧,他全身都是伤,好不容易才能睡着呢。”
商承弼向后退了两步,双手抱头,突然瘫坐在地上。于皇后拼命将自己缩在一边,此刻听说晋枢机疯了,终于松了口气,正琢磨着趁此机会离开,又无处去寻完整的衣服,只恨自己今日前来简肃太过刻意只带了一个心腹宫女,她正自犹豫,却突然被一股极强的掌力吸到手边,商承弼突然扣住她脖子,“重华没有了,朕要你陪葬!”他掌力一吐,楚衣轻正要出手拦阻,却突然觉得手臂被扯住,晋枢机眸光一闪,眉间朱砂猩红。楚衣轻无声地叹了口气,罪孽本自微末始,深堕阿鼻不知迟。
这边一个阻隔,皇后已经被震碎了五脏。商承弼发疯一样用双拳击打着皇后的尸体,直将一个破烂的身子几乎打成肉糜,“还我重华,还我重华,还我重华!”
殿内的太监宫女们四处逃散,商承弼一拳一个,赤手空拳活活打死了三十余人,连后来诊病的太医都未能放过。栖凤阁内哀鸿遍野,楚衣轻几番起身阻拦都被晋枢机牢牢扣住手臂,连自己指甲都劈断了。最后,商承弼终于打到殿内只剩三个活人,他喘着气靠在廊柱上,一双手被自己打得血肉模糊却犹自不知。
终于,他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趔趄着双腿跌跌撞撞的走出去。阁外,远远地是王传喜带着皇帝仪仗身后跟着小顺子,小顺子腿一软,“奴才誓死追随临渊王!”
商承弼登上帝辇,“去史美人那。”
“是。”
他伸手一指小顺子,“找个人通知太傅,皇后,薨了。”
流血十里,伏尸卅人,三奠殡宫,辍朝五日,官摘冠缨,臣服缟素。晋枢机合上了眼,最终,还是我赢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皇后死也应该称“崩”的,但一则小商自己是皇帝,二则他并不见得多尊重皇后,所以,用了一个“薨”字
我想说的是,斗倒皇后并不是小晋的目的,他有他的城府和野心,这一次的事让他彻底下了决心吧
第113章 一百一十一
商承弼手中执着金杯;史美人在一旁佐酒,可史美人握着金壶的酒手都酸了,脸也快笑得僵掉,商承弼那一杯酒还是没有喝完。五年前;三军得胜,凯师还朝,垂拱殿上大宴群臣,那人一席白衣胜雪,萧疏不堪罗绮,颓唐如玉山将崩。飒飒一拜,他眼前只看到一段白得近乎透明的脖颈;而后——
商承弼手一抖,一杯酒全洒在桌上。他低头看案桌上倒影的自己;竟觉得像是不认识了,“重华——”
“驾骖,你性子不好,正是秋节,要多吃些解燥的食物。”
“什么周公之德,我觉得这人最可气了,为人臣而不懂人臣之道,想篡位又没那个胆子。”
“不要再为朝上的事烦心了,到了我这里,咱们就好好的。”
“好啊,我喜欢这一片苇塘,几条轻舟。我带上剑,你弹琴,一直到白露为霜。”
“重华——”商承弼又叫了一声。却仿佛看到晋枢机虚空挣扎着的手,“我恨你!你与我有灭国毁家之仇,不得不报!”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爱或不爱又有什么分别?”
“求你放了我!”
“重华,朕错了啊,朕真的错了!”商承弼抱着头,史美人远远跪在一边。她是入宫最早的妃子,潜邸之时就服侍商承弼了,这些年来,却一直未进过位份。或许是因为商承弼薄情,但更多是因为她从来不争。一无美貌,二无家世,三无恩宠,安分守己才是全身远祸之道。是以,这些天商承弼虽然日日歇在她这里,她却都是躲得老远,一句话也没多说过。
商承弼抓起桌上的金杯,一饮而尽,却忘了杯中根本没有酒。他喃喃唤着晋枢机名字,眼前却只是他凄然至极的眼神,他求自己了,他分明说了自己不行了啊!平素一看到他吐血,一听到他哭求不是什么都依的吗,为什么这一次!商承弼一掌拍向桌案,拍得手掌生疼,他抬起手看着自己掌心,突然便笑了,如今,怎么连一张桌子也拍不碎了。他起身提气又是一击,这一次用上十成功力,一张小小的酒案怎么能受得了,被他真力一震,零散的小木块四处乱飞,史美人躲避不及,被撞到了肩膀,商承弼突然喉头一甜,一口血喷出老远,整个人跌在地上,“重华!重华!”
如今晋枢机正躺在哥哥怀里,楚衣轻左手抱着他腰,右手托着他头颈,整个栖凤阁只有云泽碾药的声音。楚衣轻四面看看,一座寝宫空荡荡的,连桃儿也因为惧怕主人突然大变的性情躲到了角落里。小顺子端着药汤进来,捧在楚衣轻面前,楚衣轻轻轻吹着药汤,一匙一匙地喂给晋枢机喝。
小顺子看晋枢机今日吃药倒是乖了些,没有乱吐乱打,陪着笑道,“王爷今天像是比平日好些,有楚公子照料着,恐怕不多日子就能痊愈了。”
楚衣轻没有什么回应,但一来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二来,小顺子也不认为这位名满天下的缉熙谷二公子会搭理自己,倒也不觉得被冷落。
只有云泽呲啦这大嗓门,“且好不了呢。他要发疯打人,怕还有希望,如今跟个活死人似的,哪还有什么盼头。”
小顺子一听,心就冷了。端着托盘的手一抖,药汤险些洒出来。他这一生的荣华富贵可都指着晋枢机呢,师父,你好端端地非要我求皇上来伺候临渊王,现下他已成了个废人。天子哪有长情的,能对着他这些年已是烧了高香了,自己这后半辈子还有什么盼头。
楚衣轻像是不经意地看了小顺子一眼,明明隔着面纱,却看得小顺子发寒。楚衣轻将药匙放在碗里,向天打了个手势,小顺子竟然看懂了,他说得是“他会好的。”晋枢机的手动了下,楚衣轻像是知道他躺得手僵了,连忙替他搓着手指。小顺子看还剩下半碗药,楚衣轻也没有再喂的意思,便端了托盘下去。
楚衣轻看小顺子走了,才对晋枢机比着手势,“你打算什么时候起来?”
晋枢机一声冷笑,“我不必起来。”他突然一打响指,桃儿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跳上床用自己的脑袋蹭着晋枢机掌心,晋枢机将它脖上金铃摘去一个,拍拍它后背让它去了。只这样一番动作,就疼得一身汗。楚衣轻用指尖拂去了他鼻尖的汗珠。晋枢机重新躺下,可惜才不到半刻,小顺子又来了,这次是捧着一身素服。
“王爷委屈,皇后大祥,百官行奉慰礼,皇上圣旨,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要素服哭临。边荒路远,靖边王尚未还朝。王爷是百官之首,虽说如今的景况不能亲自前去,可王爷大病的事宫中一直封锁着消息,便有御史瞎嚷嚷说王爷对先皇后不敬。今日,尚衣局又送了丧服来,王爷自然是不用换的,可是这殿里,怕也要换一批摆设。”小顺子低头禀报。
晋枢机正睡得迷糊,耳边听人絮絮叨叨,张开眼,一把就将素服扯过来,小猫卷线团似的在手里玩。
小顺子想拿回来,又不敢从晋枢机手上抢,云泽道,“这可怪了,还没听过能叫疯子哭临的。”
楚衣轻突然目光一凛,小顺子连忙住了口。
晋枢机神志不清,小顺子也只好跪下跟楚衣轻求,本来他现在统领着栖凤阁,哪里出了事都是他的不是。楚衣轻随意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小顺子长出了口气,才命令小太监们换了那些鲜亮的瓷器,又挂上白绢等物。
这边正自忙碌,就听得门口报到,“皇上驾到!”一众侍从密密麻麻地跪下,商承弼近日性情大变,那日栖凤阁内又连死了四十余人。对外只说是皇后暴毙皇上迁怒了太医和众奴才,但无论因为什么,这几天接连有奴才死于非命,众人也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心,一时间人人自危,草木皆兵,整个后宫几乎成了死地。
“他今日怎样?”商承弼这几日陡然憔悴,整个人突然平添了些沧桑之气,楚衣轻也懒得理他,云泽怕是整个宫里唯一不怕他的了,“吃了睡睡了吃,还能怎样。这病也就是这样了。”
商承弼望着楚衣轻,“朕想看看他。”
楚衣轻还是没理人。商承弼没听他说反对,便放缓了脚步走过来。晋枢机本来躺在楚衣轻怀里好好的,商承弼一走过来就发狂似的蹬腿,他全身是伤,踢人也踢不疼,商承弼小心按着他,就想看看他脸。这几日有楚衣轻照顾,晋枢机脸上好了些,身上的伤也结了痂,就只是人还糊里糊涂的。商承弼才握住他脚,他手又乱抓,一把抓在商承弼脸上,就是一道子。商承弼重又按住他手,他腿又不安分了。商承弼也是个犟脾气,他不让你碰你不碰便是,他又偏想看看,晋枢机乱踢乱打,商承弼连忙叫人过来帮忙按,楚衣轻一挥衣袖就拦住了那些怯怯的小太监。商承弼面上讪讪的,也顾不上什么体统,用两条腿将晋枢机腿压着,又握住他手,轻轻摸着他脸颊,晋枢机胡乱挣扎,商承弼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就落下泪来。
他这样一来,晋枢机倒像是被吓住了,也不动了。商承弼坐在床边,又诉起衷肠来。“重华,是朕对不起你!朕万没想到,伤你如此之深。这些天,朕对着皇后灵柩,日日想得都是你。你对朕说笑,和朕对弈抚琴,朕陪着你练剑,你记不记得,你还说要做家乡菜给我吃……”
楚衣轻日日听他数说一遍和晋枢机的往事。什么晋枢机与他谈禅的时候打了什么机锋,晋枢机和他练剑的时候又怎么使计骗他,晋枢机与他纵论朝堂形式,甚至说到,他们会有一个孩子,他的孩子要认晋枢机做义父。第一次听的时候,楚衣轻也难免为之动容,仿佛弟弟这五年的生活里也有些亮色,可是见到了他每日给皇后上尊号,又对于家多有殊封,突然就觉得商家的人都是一样的恶心。什么事都做完了,却还要回头扮这深情款款,当即也懒得理他,和云泽配药去了。
晋枢机就躺在床上,时哭时笑,商承弼偶尔告白,听厌了就突然起来挖他一把。商承弼倒也真是奇了,好像就乐意被他欺负,晋枢机每打他一次,他就变得高兴了似的。再到后来,他说得烦了,晋枢机便呼呼大睡,商承弼也不在乎,又是想抱他,又愿意去掖被角,反正是温柔体贴地一塌糊涂。若不是楚衣轻打断他,他就能念到明天早晨再去祭皇后。
云泽“咳咳”咳嗽两声,“皇上,他该睡了。满身都是伤,得我家公子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