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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白月照流光-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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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明尘瞳孔紧缩。
  “叫你不许去后山贪玩,你偏要去!”众人的喊杀声渐渐远了,变成了父亲的严厉的斥责。“越讲越讲不理,你是故意与我作对么!你这个执拗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
  “爹爹!是我要哥哥去的,他原本是要和李逸芝下山进城……”身边的弟弟小声辩解。
  父亲的视线扫过两人,最后依旧停落在他身上:“原本罚你跪一个时辰也就罢了,结果你自己叛逆不够,还敢怂恿带坏阿檀!给我跪满一天一夜,好好反省反省怎么为人兄长!”
  他冷冷地瞪着父亲,不回不避,父亲流露出嫌恶的表情,拂袖便走。
  过不了多久,身边传来衣襟摩挲的声音。
  “你做什么?”他没好气地瞥了弟弟一眼。
  “还能干什么?”子衿跟他一样梗着脖子跪在雪地里。
  “他又没罚你。”纪明尘愤愤然。弟弟嘴甜人又乖,父亲喜欢他是理所当然,从来不罚他的。
  “我陪你不行么?”弟弟跪在他身边,手臂挨着手臂,手背贴着手背,“算我赔给你的好了。”
  ……
  纪明尘眼中仿佛春雪化尽:“这次你要把自己赔给我了么?”
  子衿还没来得及回答,纪明尘已经一把扫开他,拔出胸口铁钎狠狠掷出!背后奋刀的宋家子弟猛地一震,眼见方才还在纪明尘身上的铁钎现下插在了自己的胸口,一脸难以置信,然后保持着这个动作跌下了祭剑台。
  纪明尘身形晃了晃,子衿小心扶住他。
  纪明尘摇摇头,将他推开,昂首挺立在祭剑台上。随即握住了锁骨上的灵剑,一点一点往外拔。
  灵剑咣当落在地上,血水泼在地上。
  然后是第三柄、第四柄……
  他一边拔剑,一边扫视一众人,高声问道:“想杀我么?!”
  所有人都被他徒手拔剑镇住了!他仿佛不知道疼似得,把诸人加诸在他身上的刑罚统统除去!
  当第六柄剑落在地上的时候,纪明尘整个人都往上窜高了一尺!他点住周身大穴,向前伸手,祭剑台中央的五尺水槽瞬间白气缭绕!在沸腾不已的水面下,一柄剑,一柄烈火般的剑缓缓显形,然后冲破弱水的封印飞身而起,天衣无缝地被他握在手中。
  纪明尘抬眼,真煌剑身上映出一双雪亮的黑眼睛。
  “呵,就凭你们。”他冷笑一声,视线居高临下地越过所有人的头顶,对上了孟孙无忌的眼睛!
  子衿耳语道:“不能轻易杀他,要留他翻案。”
  “我心里有数。”纪明尘朝他略微一点头。
  子衿跟上一步,朗声对众人说道:“这是云中阁与玉龙台之间的陈年恩怨,与诸位无关。若是诸位想要帮门人弟子报仇,不妨等我们纪宋两家清算之后再上云中阁讨还。不然刀剑无眼,强自出头,可别怪旁人再造杀孽。”
  他软硬兼施,听得三家众气得七窍生烟。然而纪明尘的强悍他们是亲眼见过的,此时六道封魔阵除,他长发散乱,浑身是血,恍如地狱修罗,谁敢上去找他的不痛快!还有纪子矜……看着像个女人,打起来也是一片马煞人飞的,纪家是拿什么喂的小孩!怎么一个个都长成这样!
  底下李逸芝见状,一剑荡开刘青山的剑锋,轻飘飘掠后数丈:“不打了不打了,我武功不济,让我表弟来讨教几招吧,刘、先、生。”
  刘青山看了眼高台上飞身而下的纪明尘,略一沉吟,嘴角带笑道:“你们追着我做什么?”
  “你四处假扮我行凶,我不追着你,又能追谁?我不是我表哥,你不拿出点真本事,可真是要死的!”纪明尘说罢,真煌出鞘,一剑刺出!
  玉龙台西侧的一处偏僻院落里,忽而传出一声巨响。李逸芝的两个老表对了个眼色,长剑出鞘。他们被嘱咐在六个时辰里看顾风神引少主乔桓。此时所有人都赶到祭剑台去了,整个玉龙台静悄悄的,谁会在这个时候来这偏院,还弄出这么大动静?
  两人被委以重任,不敢怠慢,闪身隐在门扉左右两侧,透过门缝去瞧:只见来人一身红白相间的长袍,一头俏皮的栗色短发,只在脖颈上方留了一根尾巴似的长辫子,行走间在他身后左右摇摆。还没彻底看清楚来人的样貌,他已经一把推开了门。那人背着光,手执长剑踏入门中,腰间悬着一个大酒葫芦,却是逆着光也看得出来。
  灵剑道上再没有第二个人作这样打扮的了。两人齐齐松了口气,执剑为礼:“乔天师!”
  乔灵钧一心顾着床榻上躺着的儿子,被他俩吓了一跳,心急火燎地与他们见了礼,就冲到儿子身边,伸手叹他鼻息。乔桓迷迷糊糊间闻到熟悉的虎骨酒味,睁眼叫了声“阿爸”,委屈地将脑袋埋进他怀里。乔灵钧心疼得连叫“小乔”,一边抱着儿子翻看乾坤袋,一边询问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赶忙取出李逸芝留下的手信交给他,乔灵钧粗略一扫,只觉得每一句都比前一句更劲爆:纪明尘和纪子矜这两人果不其然上床啦!高阳君走过路过被戳死啦!纪明尘被绑上祭剑台啦!乔桓这个傻小子估计是看到了什么被人暗算啦!乔灵钧叹了口气:“我的这群师弟,一个比一个不省心。”说着摘下腰间木铎摇了三声。乔桓原本一直半睡半醒,此时被他一摇铃,眼中有了几许清明。
  “小乔,你究竟看到了什么,说出来给阿爸听,不要怕。阿爸和师父、师叔都会为你报仇!”
  乔桓回想起昨晚的事,就吓得眼泪直往下掉:“宋诗说好要和我投骰子玩的,可是人跑得没影了。我四处找不见他,有个婢子给我指路后山,说他找他叔叔去了。我越走越偏,就撞见孟孙无忌和一个男人在吵架……”
  那男人一身白衣,俊美无铸,乔桓并不晓得他是谁,猫在草丛里不敢动。
  他和孟孙无忌似有争执,一路追到这里,终于拽住了孟孙无忌的手,却被他瞪了一眼,又松开了:“阿玉儿,我知道你恨他。可他已经死了。你有什么冤屈,冲着我来,不要跟小辈过不去。”
  “那你是不肯帮我了?”孟孙无忌定定盯着他的脸,脸上虽然带着两行清泪,眼睛却是冷冷的。
  “我当然不能杀他。这根本就没道理。他与当年之事有什么相干,你要他以命相偿?”那男人说到这里,突然顿了顿,“你在这个时候广发英雄帖、召开斩剑大会是为了什么?”
  孟孙无忌避开了他的眼光。
  “阿玉儿,把铁龙环给我,趁现在一切还来得及!”那男人朝他伸手。
  孟孙无忌的视线拉到他脸上,然后越过他的肩膀,看着来人:“宋铭,来不及了。”
  下一刻,乔桓就看到一黑衣剑客从背后一剑穿透了男人的胸膛!
  “啊!”他倒吸一口冷气,捂着嘴跌坐在地。
  孟孙无忌和黑衣剑客当即朝他的方向看来。
  乔桓爬起来就跌跌撞撞往前跑,黑衣剑客拔剑要追。
  那男人捂着胸口一把将他扯住:“你们……你们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孟孙无忌给黑衣剑客使了个眼色,黑衣剑客将剑掷出,乔桓只觉得背后传来撕裂般的痛苦,眼前一黑,扑倒在地。很快,一双靴子落在眼前,在他背上拔出剑去,还待补上一剑。
  “等等。”他听到远处传来孟孙无忌的声音,“他好像是乔家小儿,搜一搜他的乾坤袋。”
  “我可提醒你一句,他都看到了,会坏事。”
  孟孙无忌静了一会儿:“走到这一步,再坏又坏得到哪里去?由他自生自灭吧。”
  ……
  乔灵均听儿子讲完,追问道:“那黑衣剑客你可认得?”
  “他遮遮掩掩的,我看不清他的长相,但是他的声音我耳熟。好像……好像是一个叫刘青山的玉龙台弟子,我在清晚镇上遇见过他。”
  乔灵均听闻这个名字,脸色变得极其难看:“高阳君现在人在哪里?我要见他。”
  李逸芝的两个表兄弟对视一眼,不明白他的意思:“高阳君?他不是死了么?”
  “闭气符被用掉了两张。”乔灵钧望着东天那灿若红霞的剑光,意有所指道。
  祭剑台下。
  “纪明尘这是什么意思?他老追着那刘青山做什么?”
  “李逸芝不是说了么,刘青山才是杀人凶手……”
  “我以为这是他们胡乱瞎诌的缓兵之计,原来他们竟是当真!这也未免太荒唐了吧……刘青山都快要被打死了啊!”
  “再看看吧……”
  看台上议论纷纷。
  孟孙无忌的眼神捉着纪明尘,对优哉游哉的李逸芝说道:“你们还真当要为了自己的谎话乱杀无辜么?”
  李逸芝眼见纪子矜救下纪明尘,底气足了七成:“是谎话不是谎话,你自己心里清楚。即使不是刘青山,也必定藏着一个张青山、顾青山之流,做你的底牌!”李逸芝将扇子收拢,凌空一指他的鼻尖。
  孟孙无忌负手在背,瞟了一眼远在百步之外的纪明尘:“来人,舅老爷被晒得神志不清了,将他送回静夜思休息。”
  李逸芝呵呵一笑,拍了拍子衿的肩膀:“子衿兄弟,靠你了。”
  “好说。”子衿原本就在地上打坐养神,此时把腰间照夜流白推出一寸。
  “要不要打,随你们啊!”李逸芝把手一摊,不要太得意。
  宋家子弟凝视着纪子矜打坐的背影,驻步不前。如果说纪明尘是地狱修罗,一刀一人头的话,那这道白月光真是叫人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纪明尘还算是个人,这白月光辗转腾挪,却是活人都不见一个,实在不知道从何招架,又从何制服。
  “你们不打么?不打,我可就说了。这事得从多久前讲起呢?”李逸芝绕着纪子矜缓缓踱步,哗啦抖开折扇,“十年前,我这子衿兄弟,可倒了一场血霉!在盐津渡弄玉亭附近,被枯流剑主林事心一剑入体,冲断手脚筋脉。”
  满座哗然——
  “林事心是谁?”
  “你老糊涂了!嬴却天的师兄啊!”
  “哦哦哦!御剑门第一奇才!差点做了掌门的那个对不对?他的剑原来这么霸道?!”
  “枯流剑能御水,御血冲破筋脉,也不是不可能……”
  而有一些人却听得手脚冰凉,目光不由得向照夜流白投去,心道:“纪子矜当真是个废人,那他的灵剑是怎么搞的?”
  李逸芝很满意挑起的轩然大波:“后来啊,子衿被一个小丫头救了。那个小丫头,名字叫小醉,不知道孟孙先生识不识得她?”
  宋诗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望着身边人。
  孟孙无忌淡然道:“我怎么会认识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姑娘。”
  “她的来头可不小,不是什么默默无闻的小姑娘——她是林事心的女儿,若不是机缘巧合,现在可该在御剑门上做大师姐呢!”李逸芝不急不缓道,“林事心当年伤了纪子矜,回去向幕后主使复命,叫女儿在盐津渡等他归来,她好巧不巧遇上了动弹不得的子衿兄弟,将他带回家好心照料。然而她遇人不淑,求到了一个眼中只有孔方兄的大夫,那大夫眼见救不好我这兄弟,就开了些安神镇痛的药高价卖给她。小姑娘懂什么呀,以为这能救人,不断地把钱投在这无底洞里。钱花完了,就被那庸医引去借高利贷。这利滚利的还不出,在高利贷上按了血手印,从此就被丢进了青楼窑子里,做了瘦马,一做就是十年。”
  “是这样么……”宋诗失神道。
  “少主,你怎么哭了?”玉龙台子弟忍不住大惊小怪。
  宋诗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一手湿,自己也很意外自己为什么会哭泣。
  他听得身近孟孙先生鼓掌道:“好故事。”
  “不是故事,也一点都不好。”宋诗的声音仿佛从嗓眼里传出来的,低沉,带着压不住的戾气。
  孟孙无忌看他一眼:“你与林醉相熟?”
  宋诗咬牙不说话,半晌对李逸芝道:“舅舅,你继续说。”
  外甥捧场,李逸芝颇为欣慰了,指着子矜道:“但是你看,小纪先生今天好手好脚,看不出来身体抱恙吧?这就不得不提另一个人物了。虽然林醉为子衿兄弟请了个庸医,但是,这玉龙台中有人替他寻了个神医!”
  “是薛冰薛神医么?”看台上有人忍不住高声问道。
  “这位兄台好记性!”李逸芝赞赏道,“有人延请薛神医为我子衿兄弟治病,薛神医擅长金针之术,果真将他筋脉复位,这才能与常人无异——这是唯一一件好事了,孟孙先生,你领不领?”
  孟孙无忌道:“我若害他,又何必救他?”
  李逸芝眯着眼睛端详他半晌,道了声“不错”:“我看也不像你救的。说不准是高阳君救的。不过害薛神医和林醉的人,却一定是你。两个月前,我子衿兄弟寻到了当年救他一命、沦落风尘的小醉姑娘,两人团聚,不知有多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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