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债-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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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门的鬼差见来人是天界的三殿下,立时堆着笑问道:“敢问三太子,屈驾来地府是为何事?”
“泱濯现在何处?”
那鬼差道:“哟,殿下来的真不巧,阎王爷这才出去呢!”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鬼差道:“这小的哪儿能知道啊,阎王爷出去时也没交待过,可依小的看没个三五日是回不来的,因近几日有许多难缠的魂魄,黑白大人都拿不回来便只能由阎王爷亲自去了,殿下若有什么急事,直接进里面蒲苇大人就行,阎王爷不在时大小事宜都是由他作主的。”
“知道了。”炑琰略一点头,这便走了进去。
判官蒲苇此刻正忙得焦头烂额,几日来不眠不休,却仍旧未将三十万魂魄勾兑完,他望着眼前那一大撂的生死册,再没个三两日也完不成。身为地府判官,他平素的职责就只是依照死者生平对其进行奖惩,虽说来往鬼魂的善恶都需由他评判,可也没见得有多忙碌,现在大小鬼差都被派了出去,地府人手短缺,只因他除了会执笔再无其它长处,便只能留在地府打打杂,譬如眼前。
蒲苇因一心只忙着勾兑,头也未抬便道:“堂下来人,报上你的生辰名讳。”
“……”
见来者久久不出声,蒲苇这才满脸不快的将头抬起,正欲开口骂道,只见来人一头金发,这一身的仙气又哪里像个鬼魂。
蒲苇问:“你是何人?”
“炑琰。”
蒲苇略微有些吃惊,将语气缓和了一些:“三太子可是有什么事?”
炑琰并不作答,只随手拿起案台上的笔,又从一旁抽了张空白纸张不紧不慢的写了起来。蒲苇不知他意欲何为,便只是不作声的看着,随着他的笔端细声念出……
“左齐,卫月楠,千麒,濮阳锦,刘聘,左季昀……”
炑琰写罢将纸递于他:“我要找这几个人。”
蒲苇又细看了一遍,上头有几个名字倒有些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这些人的面貌,他略一沉吟:“若找起来,也就是一时半刻的功夫,只不过我需要问清楚,三太子何故要找他们?若只见一见倒也无妨,可若是……”
炑琰截言道:“你无须多虑,我只不过想知道他们下一世去往何处。”
他微微点了点头,此事倒也不为难,既是举手之劳不如就依了他。想着他是天界三太子左右出不了什么乱子,即是真有什么届时怪罪了下来,他只需说自己不过是区区判官,天界贵族执意要他做也没不从的道理。
“三太子且稍等片刻,因这当中有几个人已投了胎,我还需将备案翻出来,而尚未投胎的左右都在这地府里,殿下且先说说这几位的生辰与离世的日期,这样我也好下手去寻。”
炑琰略一点头便一五一十的说了,蒲苇应着声仔细记录着,待他念完,又道:“这便差不多了,殿下稍等,我去去就来。”
“好,我等你。”
撂了堂下满满待勾兑入册的鬼魂,他这就起身进了备案室,因里边大小名册都是由他经手的,想找几个人并非难事。约莫在里头待了不到一个时辰,六人中已找到三人,首先将这三人后一世的名讳与生辰、在何处落地抄了下来,因另外三人寻了半天也未能寻出,想着应是还未勾兑入册的,这便出了备案室。
将方才抄好的递于他,又将炑琰方才写下的名字挪至他眼前,指了指其中两人道:“这两人,若按时间来算本也应该投了抬,不过既未入册想必不是在这地府便是还未将魂魄拿回来,我还得再找找,殿下再稍等片刻。”说罢,便又去翻一旁放了许久的名册。
炑琰在一旁耐心看着,见他翻阅得迅速非常,往往自己什么都没看清便又翻了一页,正看得发了怔,忽闻他喜声道:“有了,在这儿呢!”
炑琰凑了过去,只见翻开的那页最上角有‘千麒’两字,余下的文字密密麻麻,仔细看了才知是记录下的生平,桩桩条条,一件不落。忽而又见蒲苇猛的一拍额头,指着千麒的名字道:“我方才想起,此人的魂魄现下还在人间,已徘徊了数年。”
炑琰不解道:“这又是为何?”
“究竟为何我也不知,只不过最近时常听鬼差们提起此人,说是去了许多次,就是未能将他带回,因他是人中之龙身份尊贵,若执意不肯谁也强迫不得,话说地府还正为此事发愁呢!可知这魂魄在人间游荡得越久,便越难往生,届时执意越积越深,就只能变作孤魂野,永远滞留在他死时的地方。”
他不由得将眉头一锁,心下思忖着千麒何故还要留在人间,想了许久也百思不得其解,然他终不能眼睁睁看他成了孤魂野鬼,便问道:“可否告诉我他现下身在何处?”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说罢,蒲苇便扭头同堂下一鬼差道:“你上次听命去拿渠国八世之主,是在什么地方寻见他的?”
那鬼差左右看了看,见四下就自己一个便知是在叫他,想了片刻才答道:“哦,就在洛河城的王宫内,他身边还有别个鬼魂,也是强拿不回的。”
炑琰此刻心中已有了主意,忙同蒲苇道:“今日之事还要谢过判官大人,我现在就去寻他,你且帮我将另两人找到,待我回来再一并答谢。”
蒲苇摆摆手,笑道:“小事一桩何须记挂在心,三太子交待的事情我定会办妥,放心去便是。”
炑琰略一颔首,这便转身走了。
因是夜里,也不怕被人看见,便直驾着云斗低行在空中,不消一刻功夫就已到了洛河城。再次重回故地,二十年间所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忆起当日追随他的七万将士与诸国十三万盟军,另有南面的十万众皆已成了猿鹤沙虫,千里山川,十年生聚,如今人去半城空,又岂是悲凉二字能道尽的。
炑琰一下云斗便化成普通人模样,走在洛河城街道只见四处张贴着皇榜,黄底朱字,字字刺目。三年丧期未毕又是举国大丧,先皇千澈御驾亲征,崩于沙场,七万大军无一人生还。新君继位,年仅七岁,由太尉祁明辅佐代政,漠北各国发来国书,偃兵息甲,自此倒哉干戈冰释前嫌。举世沉痛百年之殇,勿忘前车之鉴,愿各国世世交好,再无杀伐。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炑琰隐去踪迹,飞身入了渠国历代君主所居住的宫殿,只见四下灯火通明,几个侍人与婢女如石像一般立在各个角落。越过几道殿门,直到君主居住的寝宫,掀开重重帐幔,七岁的千惔已熟睡在龙榻上,榻前站着一位十一二岁的婢女。而就在不远处,千麒与左季昀正相对而坐,两人外貌还同生前一般,此刻正在榻前品茗下棋。
炑琰走上前去,还没等他开口,千麒就头也不抬的说道:“你们就别再派人来了,朕还是那句话,等不来所等之人朕是不会同你们去地府的。”说罢,又同左季昀道:“等你半天也不见落子,可是要认输?”
左季昀淡然一笑,摆摆手道:“陛下莫得意,且看我这一手如何。”说着捻住一黑子便落了下去。
“哈哈哈,你这下必输无疑,朕就等着你自投罗网呢!”
“此时下定论还为时过早……”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好不自在,完全将来人无视,炑琰也不忙着惊扰只在一旁静静看着。
这一局足足下了三个时辰才分输赢,两人略讨论了一番,接着便将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分别归入盒中。输了棋的千麒不依,吵嚷着要再下一盘,左季昀笑着摆首,这才抬眼看了看炑琰。
只这一眼,便让他心生狐疑,也不知是对着千麒还是对着炑琰,只听他淡笑着道:“这鬼差倒不似别个,耐心够足,生得也够俊。”
千麒这才转过脸来,不由也是一怔。
“果不其然,与其说是个鬼差,倒不如说是个仙子。”
炑琰垂首道:“在下炑琰,奉阎王爷的命前来,适才听闻陛下有人要等,敢问陛下所等之人是谁?”
千麒起身下了榻,略整了整衣袍道:“还能有谁,自然是我的皇儿千澈。”
炑琰猛的将头抬起,一双金目迸射出摄人心魄的光彩。
“父皇。”他喃喃唤道。
千麒满脸不解的看向他:“你是何人?”
炑琰立时跪地:“父皇,我是澈儿啊。”
千麒猛的一拍棋盘,厉声喝道:“满口的胡言乱语,你想带朕去地府也不该编出此等谎话,朕虽年老昏聩可还不至于认不得亲儿,你与他无半分相似之处,且他身在朔国,尚不曾闻得他归来,你当你三言两语就能哄骗得了朕?”
左季昀走上前来拉了他一把,低声道:“陛下莫动怒,依臣看,此人虽与殿下无半分相似之处,但言语之间倒有几分熟稔,陛下暂且听他说说,指不定还是认识的人。”
炑琰自知说再多也不能让千麒信他,这便使了障眼法将自己变成了千澈的模样。
两人齐齐看去,都是一怔,只见炑琰向前跪走几步,并磕头道:“是儿臣不孝,让父皇久等了。”
“果真是殿下。”左季昀惊诧道。
千麒颤抖着双手,如旧时一般抚过他的发髻,其眉眼神情与千澈一般无二,心下又惊又喜,不免失声道:“果真是我的澈儿,是我的澈儿……”说着两行浊泪无声落下,等了这些年,终不负所望。
“儿臣不忍见父皇终成游魂野鬼,故此前来,今日父皇便随儿臣走吧,就莫再留连在人世了。”
千麒将炑琰扶了起来,哑着声道:“澈儿说什么就是什么,朕跟你走……”
左季昀本就是见千麒不走才留下与他作陪的,今日既心事了却,故再无留下的道理,且随着两人一道去了。
渠国十世之主于夜半惊醒,一旁婢女见主子醒来忙问道:“陛下可是做梦了?”
千惔点点头,同那婢女道:“朕方才梦到皇兄来过,并将父皇带走了。”
那婢女闻言顿时吓得花容失色,不由缩着肩打量四周,只见四门都紧闭着,更不曾见有人进来过。耳旁并无风声,可寝宫内的帐幔却在轻轻飘动……
方才一路行来,炑琰已将自己身份全盘托出,至于何故下界,他只说自己犯了天条才被罚下界,其它的则一概不提。千麒与左季昀,一个是人中之龙,一个是积攒了几世善因的贤良,十世之内应享福禄。蒲苇见炑琰将两人一并带了过来,心下自然喜不自胜,这便忙着手安排两人转世一事。
千麒心中固有些不舍,就在过奈何桥时,手举着孟婆汤久久不愿喝下,蒲苇见状便同左季昀道:“你两人下世投生一胎,乃是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弟,现下谁先走谁便是兄长。”此话自然也是说于另一人听的。
只见千麒一口将汤饮尽,并笑着同左季昀道:“阿昀,上一世你仗着自己比我年长几岁,说了不下几车的教导之言,下一世我比你先行一步,定也要叫你尝尝听人训的滋味。”说毕便径自笑了起来。
左季昀也笑着摇摇头:“真不知该说你是老天真还是老糊涂。”说了这句,便也将孟婆汤喝了。
将汤喝毕,鬼差便领着两人向转生台走去,炑琰于奈何桥这端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下一半是解脱一半是不舍,也不顾及身旁是否还站着一人,双膝跪地朝着前方磕了三个响头。
他大声喊道:“父子一场,二十余载,自此后不论天上人间,炑琰永世不敢忘。”
左季昀背身笑着念道:“相离莫相望,且行且珍惜……”
蒲苇做判官已有三百年余年,地府如此腌臜阴戾,想是鬼魂都不愿都做停留,又何况是向来自视甚高的仙家,除了天命宫的岱书,近几十年来也就这位三皇子来过。天界不乏也有许多因犯了天条被贬下界历炼的,待刑期一过自然又能重返天庭。想来那些做神仙的,少说也有几百上千岁,于人间走一世不过也就云烟过眼,加之他们向来淡泊人间真情,自然就不会记在心上,然眼前这人却是不同的。
他身为龙族,原本应该比它族更为高傲冷绝的,先前还猜不透他心中想的是什么,现下看来竟是个情真义切的念旧之人,心下不免有些叹服:“人心千态百样,或丑陋或至善,而仙家纵然有心却是冷的,蒲苇只道已阅尽这七界生灵,殊不知还有殿下这般的。”
炑琰起身,冷冷一笑:“呵,好一句仙家纵然有心却是冷的……”
忽而一阵冷风袭来,奈何桥头只剩他两人,蒲苇禁不住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人,金发紫袍,不过是人间弱冠男子的模样,可那一双金目之中却灌满了冰凉与颓丧。
对于那件事他也略有耳闻,大小鬼差们议论纷纷,虽不知真相倒也猜出□□分来。所谓的天灾人祸,将三十万人一夕间净化为鬼魂,人间只道是自己触怒了天颜才降此灾祸,岂又知是他们并无过错,不过是当了持衡天界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