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的灯-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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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能像小姐们找鼻子上的粉刺这么细心,相信没有一架敌机逃得脱的。
王眉贞回来了,她和我急着要办的是另外一件事:两瓶已成废料的橘子水忙着找出路,只好找得卫生纸隐身入破屏风的后面,战胜了三面蜘蛛网。王眉贞坚持让我先,说是对待好友的礼貌;后来笑得弯了腰地承认,她可是担心马桶里也有大蜘蛛,很可能随着热气上腾的物理作用爬上来。
男同学们又在楼下高声地向我们喊话。小姐们的化妆工作一时尚不可能完成,王眉贞和我决定下楼找溪泉洗手去。来了剪短发,黄脸皮,戴浑圆形深度近视眼镜的杜妩媚,说要和我们一道走。我们三人下了楼,来到屋外,转向右侧走了几十步,只见一片苍翠的林木,不知道溪水在哪里。后面跑来了陈宏因,嚷道:
“你们到哪里去呀?树林里有豹哩!”
“姆妈呀!”杜妩媚吓坏了。
我说找溪水洗手,陈宏因说他要带领我们一道去。
“豹子呢?”杜妩媚站着不敢向前。
“豹子在深山里,你找它有事吗?”
“死鬼,你呀,陈宏因呀!”
“杜妩媚呀,我呀,我不是你的死鬼呀!”
杜妩媚大叫一声握起拳头就抡,陈宏因蚱蜢样地跳着闪开了。
我们找着水,一双手泡在里面洗了又洗,一面听陈宏因告诉我们当初他的曾祖父为什么把这房子盖在这荒僻的地带。
“这一座大楼房是我曾祖父发达以后重建的,当初只是一所小茅屋,看风水的人告诉说,这儿有一个卧牛穴,房子盖在卧牛的大眼睛看顾下,一定兴发的。”
“但是这只牛既然卧着,它的眼镜不是闭起来的吗?”杜妩媚用她那念理科的研究精神问。
陈宏因的三角眼猛一张,好像要代表那只牛。说:“牛是卧着的,眼睛可硬是张着的。”
王眉贞笑起来了。陈宏因不理会,只管继续讲述他的故事:他们家兴旺了数十年,直到他祖父手里,招来乡人的嫉妒,在牛颈上开了一条路,把只牛切得身首异处,使得他们家从此没有一项生意做得顺了。
“我想,这条新路对你们这儿的交通一定大有改善。”我说。
“这倒是对的。”陈宏因的嘴角又开始一边高一边低的。“以前我们得绕远路,这一来省事多了。”
“你的曾祖父必定十分精明而且勤勉。”
“一点儿也不错呀!”他乐得右嘴角又上去了。
“你的祖父——最慷慨也最懂得享乐。”我差些没说出浪费和懒散。
“可不是?他吐痰用的是纯金铸成的痰盂哩!还有——他有八个姨太太,自然,很腐败,落伍,不是吗?但是,有那么多用不完的金子嘛,女人又是天生的眼睛只朝有金子的地方望啊!”
“哼!”杜妩媚大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你相信风水吗,陈宏因?”王眉贞问他。
“不怎么相信,但是,大家都那么说得有声有色的。蜜斯凌,你相信风水吗?”
“我只相信我的一双手,我想,主宰人的一生最真切的莫过人的一双手。”我微笑着说。
“可不是!”杜妩媚把湿淋淋的手擦在蓝布长裤上,“如果有风水,撒颗种子在石块上,也会开花结果哩!”
“但是,”陈宏因歪着头思索着说,“难道我们中国人历史悠久的风水说,就半点道理也没有吗?”
“道理不是全没有的,”我说,“但却不是一般人相信的那样。我以为最主要的是给人‘信心’,信心是克服困难走向成功的最大的因素,你们说是不是?”
我们到了惠山麓,看见广场上挤满了人,真觉得刚才那石板巷里静悄悄地,原来人们都来这里。队伍混入了人群中,全都不见了。陈宏因在我们几个人前面引路,来到这迂回曲折的木桥上。桥畔坐着好几个乞丐,我们看见一个假装的瞎子,正偷偷地张开一只眼睛,察看一个小脚老太婆给他的钱币,不觉都笑了。陈宏因告诉我们这儿的乞丐总是受到特别优待的,只有伸出手来,没有人不立刻施舍;所以乞丐特别多,也都十分吃得开。一回有个老乞丐死在破庙里,乡人发现他所积蓄的钱够盖一座房子。
“相传有一个故事,”他继续说,“大约是一百多年前的时候吧,八仙中的吕洞宾化身成一个叫化子来到这广场上。一个自私的大腹贾不但不给钱,反踢了那个叫化子一脚;但是他的脚立刻麻木不动了,一时呼叫连天晕倒在地上。那叫化子现出吕洞宾的真身,劝导世人应该乐善好施济贫救苦后,手中的尘尾只一拂,冉冉地腾天去了。”
“哼,这只是因为那大腹贾既激动,又加上,中风了啊!”杜妩媚说。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好故事,使人们知道应该帮助贫苦的人。”王眉贞说。
“是呀,然后‘叫化子’也列为一门职业了,有眼睛的人也可以假装瞎子,不用做工,死后剩下来的钱够盖一所房子,陈宏因也不必研究什么化学了。”这又是杜妩媚。
“我吗?我倒不想——做——叫——化——子。”陈宏因慢吞吞地说,“蜜斯凌,你以为怎样呢?你相信这故事是真的吗?”
我笑了笑,说:“我们不必计较或者研究这一个故事是不是真实的,因为,说这个故事的人的目的是在教导人向善,虽然所利用的方法不免近于肤浅,却很能迎合世上一班人的思想。就像小孩子不知道睡眠对自己的好处,做母亲的只好骗说门口有只大野狼一样,我们听起来觉得好笑,但那小孩子就能乖乖地睡了。这种做母亲的苦心,真是不可厚非的。如果因此引得一些健康的人来假装残疾,那是他们自己的损失,我们只有在心里为他们惋惜。事实上,最使我心中感到惋惜的是:善行本身便是一种酬报,恶行本身也就是一项惩罚。为什么世人不明了这道理,却要等到善恶因果的故事出现和,才想到应该行善,真是多么愚蠢啊!”
“你说的话有道理,凌净华,”杜妩媚说,“但是我觉得,相信这类故事然后行善的人也就算不错了。最糟的是有种人听了这类故事后只知道嗤之以鼻,就像那些刁顽的孩子知道大野狼的故事只是母亲虚构出来的,那才是不可雕的朽木哩!”
我们挤在一只大木桶旁看着桶里的许多拇指大的小乌龟,一转眼,陈宏因和杜妩媚俩都不见了。迎面一阵香喷朋的鸭子的气味,王眉贞转过脸来对我一咂嘴,我们都笑了。
“我饿了。”她说。
“我也饿了。”我说着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我们得吃了,回头才有气力爬山。”
“到哪里去吃呢?就是这鸭子煮什么的,好吗?”
“来!”她拖着我就跑。
鸭面的担子黑得像涂墨一样看起来不顺眼,但铁锅里又热又香的面实在够劲,我们眼睛四下张望着看没有人注意这才接过两碗面,躲躲闪闪地来到一块大石碑后面。王眉贞告诉我安心地吃,就是他们先登山,我们也会找着路跟上去的。
这边空地上又彩色泥人地摊子,一只只本地名产地泥人立在地上,吸引游客用藤圈子扔着套上来赌输赢。一个大肚皮地中年男人把藤圈一个又一个的扔,总没有一次套得中。这次看它摸摸肚皮,擦擦汗珠,扔出了第十八个地藤圈;卖泥人的女人笑了,我和王眉贞笑得差些泼出碗里的面汤了。
这时广场上、桥上、泥人地摊前都不见同学们的踪影,王眉贞说几分钟前好像听到吹哨子的声音,记起来谁也没带哨子,我们又不是小学生,不觉胆子又壮了些。干脆再吃两碗芝麻糊,买了两根竹杖,到喷水泉旁洗了一会手,把蓝布长裤脚管挽上两三寸,拍拍屁股上的灰土,准备登山了。
踏上崎岖不平的山路,爬了好一阵,还不见同学们的踪迹。王眉贞算定他们已到了三茅峰,吩咐我回头如果有人问我们为什么没跟上队伍,只说在“天下第二泉”喝了茶。我以为吃鸭面不是什么秘密,既然她坚持,只好答应了。太阳光虽然不烈,但运动使我们出了一身汗;脱下毛线衣,搭在挂在肩膀上的手提包上。手里的竹杖大有用,省了好些气力,王眉贞却用来到处乱敲,树干上敲几下,说讨厌那“某月某日某人到此一游”地字样;树根上敲几下,说听听看底下有没有藏金。我问她怎样从声音分别出树下有没有藏金,她的竹杖敲到我的头上来了。
一路上我们走走停停地,倒十分自由自在。王眉贞的兴趣好像只在说话和野花,口里边说手里边采地集了一大束,说要为我编一顶花冠。但是好半天编不成,气得全把它撒了。碧绿不波的太湖水在脚底下,几艘帆船像恬静的天鹅。太阳变成红的了,把什么都渲染上红的。王眉贞发了呆,卷曲地发蓬松地飞扬着,成了一个非常美丽而又突出地剪影,衬在人间画工调抹不出的色彩里。
毛线衣穿上了,回头一望天地那边已成紫褐色。一阵风吹过,树林里发出连续不断的呼啸声,王眉贞双手抱住身子,仰望着周围参天的古木。
“我们该下山了。”她焦灼地说。
但是,哪儿是下山的路呢?我们在树林中兜转了好一会儿儿,天愈暗,路途愈难分辨,群木的呼啸声愈长愈响,我们的恐惧愈来愈深了。
“哟,花豹来了呀!”王眉贞惊叫起来。
那只是风吹动一棵矮树。她抓住我的手臂上的手不停地抖,这时口吃地说,她本来不怕豹,小时候在动物园里便见惯的,如果不是那见鬼地陈宏因……她的泪滴下来了。
现在我们能做的事只有盲目地循着直线向前走,两根竹杖在前探路,路并不难走,大约为了森林的缘故,但就是这森林使我们心慌,觉得我们的勇气有限,这遥长的黑林无限。
脚底和脚趾都疼了,王眉贞开始埋怨我,说我不像她是个糊涂人,该事先有一番明了,不致现在毫无希望的困在迷魂阵里。我也开始埋怨她,登山时那么有把握,测得出同学们已到三茅峰,好像整个惠山的地形都在她的肚子里。早说出她也闹不清惠山一共有几“茅”,也不致发生像这样倒楣地事。她气忿的一跺脚,哇地一声哭出来,双手蒙面坐在一团奇怪形状的石块上,这石头动起来了。
“救命呀!”王眉贞狂呼着跌在地上。
我想这是豹了!但是“豹”立了起来,是个乡间十二三岁的男孩子。这是我们一生中所见的最可爱地人类了,王眉贞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使他怪叫一声,比遇着豹还要吃惊。他手中有把利斧,多谢这把遗落的斧头,他才回树林中来寻找的。但也没有太多的可谢,因为我们已经十分接近平地了。
男孩子引我们走了一段路,远远的见到灯光。王眉贞地鼻子又吸缩一下,流出另一种情绪的泪。三辆黄包车停在公路的转角上,听我们说出陈宏因老家的地址,拉车地都大摇其头不愿去,说是路途太远了。王眉贞说我们愿出双倍的车资;我说我们是来此旅行的远地学生,如果不回住宿的地方,晚上无处去。王眉贞在背后一径地用肘触我,我知道她的意思,怕坦白以后,会遭歹人的暗算。但我想世上全黑心肠的人并不多,像全好心肠的人也少有一样。如果不幸遇上歹人,两个孤独的女子在寂静的夜路上,便够使人生坏心;如果不,诚恳向人多半会引出别人的同情的。拉黄包车的果然表示愿意帮我们的忙,工资只收公道的。我得意的看王眉贞一眼,踏上前面的一辆车,她回我一个白眼,踌躇地踏上后面一辆车。我心里好笑,她大约情愿自己步行回去哩。
星星愈现愈多,荒野一片死寂。王眉贞不停地唠叨,告诉拉车的她完全认得路,而他们所走的完全错误了。
“我们来的时候看见这儿有一座小土地庙哩!怎么这会儿不见了?”她又在应用她的“说谎术”了。
“你小姐去的时候走的是哪一条路啊!现在这是什么方向呢?惠山的前向,后向,左向,右向呢?”
王眉贞回答不出话来了。
一个多钟头的时间过去以后,车子上了一条坡路,两旁断石碎土,而且泥土的颜色分外的鲜明。拉车的数这路过后再有几十丈,便是陈家宅了。我想起陈宏因说的牛颈上的路,便问拉车的是不是这一条,他笑说没听人说过,这条山路不过是前年才开凿成功的。
陈家宅前面广场上站着七八个女同学,见了我们齐声叫喊起来。知道我们迷路后,告诉说全体男同学两三个钟头前出发寻找我们去了。我和王眉贞面面相觑,不安、惭愧、感激,百感交集。现在不能回楼去休息,虽然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