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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青琐记-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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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容易攀过一座,眼见着要到山底,旁侧密草杂林中突然蹦出几个大汉来。青幞头,束腰短衫,黑皂靴,手里俱持大刀长刃,显不是善徒。青菀和净虚都叫吓得惊了一下,连退几步靠在一处。
  望望几人凶煞神色便知,怕是遇上山匪了。青菀吸了半口气,摆出出家人的姿势来,低着嗓子出声,“我们是过路的,请施主行个方便。”
  几个大汉听言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其中一个道:“我们是截道儿的!”
  青菀抿抿唇,吸下另半口气,“咱们是出家人,身上除了僧衣钵盂,旁的一概没有。施主此番行个方便,他日真佛前替施主祈愿,我佛必会保佑。”
  净虚在青菀旁侧不说话,身形笔直孤傲。她往常与这些人说话少,嫌费口舌污耳目,这会儿自然也不出声,全凭青菀交涉。那般低人一等的求人姿态,她摆不出来,也不愿摆。
  然青菀唱的佛法无边之言并无效用,那大汉冷笑一下,嗤道:“放你奶奶的屁!真佛在何处,你请来与咱们也瞧瞧?亳州常年水灾,颗粒不收,饿死了多少人,没瞧见他庇佑。别跟咱这唱高调,身上有甚掏甚,把与我们,就放你们走!”
  听到“亳州”二字,青菀便推测这些人是那处难民,在此山落草为寇,靠打家劫舍为生。她们避着避着,却还是撞到人枪头上来了,实在是老天爷不眷顾。这会儿提起真佛,有慧根的人大约会说一句——我佛设难考验,阿弥陀佛,善哉……
  青菀自顾忖着身上有什么东西能给他们,净虚在旁边却突然出了声,道一句,“草莽之流,口出亵渎之言,如何能得佛祖庇护?自甘堕落之徒,自要下十八层地狱,受炼狱之苦。”
  这话一出,那几个大汉眼目圆凳,哗啦举起大刀,凶悍开口,“秃头!你他奶奶的说什么?再说一遍!”
  青菀身上是有些积攒的,一直暗地里捂着,连一清都不知道。眼下瞧着形势不对,便也再顾不得其他,她把手深深摸进袖袋里,拽出一灰布四角荷包来。岔开几个大汉的注意力,往他们面前丢荷包,说:“施主息怒,这是咱们全部家当,都给你们了。”
  那大汉接了荷包,拉开瞧瞧,还算满意,便大刀一挥,“你可以走了。”
  青菀和净虚一时没会意那大汉话里的意思,便提了提肩上的包裹,往前挪步。但那大汉却只放了青菀一个人过去,等净虚到面前时,举刀一按,在她腰前拦了去路,问她,“你的东西呢?”
  净虚懒怠与他说话,目视前方,立身不动。这还得青菀回头来说和,赔小心圆说,“咱们是出家人,哪里有多少东西呢?小尼已给了你们,便也放过我师父吧。”
  大汉用刀背顶开她,“莫要废话!”
  这就僵住了,实在是拿不出什么东西来。她们手里的钵盂不值钱,否则当给他们也成,现下保命最是要紧。身上掏不出东西,这大汉就不打算放人。偏又说叫人生恼的话,说什么,“咱们原不想为难你们出家人,这点银钱够打发。可你咒我们下十八层地狱,这话不是白咒的。”
  青菀蹙眉,话已经说了,收不回来。眼下又再拿不出东西来,可如何是好?她光一张嘴求人,人不买账。不过也就僵持再半刻,几个大汉便没了耐性。又换个法子,说瞧净虚模样甚好,押了回去给老大解解闷儿,必得得些奖赏,也不算白出来这一趟,说罢扛肩上就蹿林子走了。
  “净虚师父!”青菀高叫一声,拔步去追,半道一脚踩空,摔得腰腿欲散,便也没追上。她站起身来,扶着自己的腰靠树站着,嘶嘶抽气——这可好,又将净虚师父给弄丢了。
  她四面张望,眼生困顿,心生迷茫。
  这林子密大,她一顶灰帽一双灰鞋一件灰袍,钻在绿草青树间只是小小一只,实在不起眼。她能做什么呢,往山林深处寻净虚师父去?能寻得到么?寻到又能救得出来么?可如果不寻,她一个人下山去么?下山又去哪里呢?一清蒙受的冤屈还诉不诉呢,仇还报不报呢?
  青菀把这些话放在嘴里嘀咕,碎碎叨叨地念,一步一艰难地往山里走。如果没有一清那事吊着,她大约就不管净虚了。可眼下便是想管,也是有心无力。便想着,先往山里找到匪窝所在,再到山下找着官府,叫他们来救人。
  这查找匪窝得冒风险,说不准她也得叫人一手提溜了回去做消遣。因处处小心,连像样的山路也不走了。在山林里难辨方向,只得依着感觉往上找。这又在山上寻摸了半日一夜,饿了吃些身上的干馒头,这还是那阿嬷给的。
  次日凌晨,阳光从叶缝间洒下缕缕光线,山间浮起微光。青菀此时一身狼狈,头顶草叶,脸覆尘泥。手里抱半块馒头,得空便往嘴里塞一口。隐约听着临近有人语,心想怕是叫她找到了地方,心里一阵紧张。不时又传来打砸声,沸起一片嘈杂。
  青菀碾着步子赶过去,才知那响声原是官兵在山间剿匪。马蹄踩踏,刀剑相碰,匪盗溃散四逃。有成了刀下亡魂的,歪个脖子栽在草垛便再起不来身。也有叫擒住捆了的,一脚踢出几丈远,倒了的木桩子一样在地上打翻。
  见着官兵,青菀心下松了口气,想着佛祖庇佑,这么多年的木鱼疙瘩总算没白敲。她隐在暗处,眼瞧着山匪被剿了干净,余下草棚泥墙一片狼藉。目光四处盯瞅,却未瞧见净虚在哪一处。她等着官兵往山下散了些许,才各处隐着溜进草棚里去。各角隅找了一气,仍未找到。
  青菀吸了口气,闭在喉间,有些无措。山匪都被剿尽了,净虚却不在草棚里。心里忍不住要往坏的地方想,却又自个儿给拦住。实一步虚半步地退出草棚来,想着外头再找找。却是刚出了草棚两步,还未及回身,忽叫人一把拦腰给甩马背上去了。头上灰帽木簪尽数被甩了去,洒下一头乌黑长发来。
  她坐到马背上,惊魂未定,任发丝成撮搭在脸上,便听得身后人声响起,“搜仔细了,再看看还有没有人。”
  她再缓了缓神,那人已手握缰绳,拉了马嚼子将马往山下驱了。等她全然回过神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坐在一个男人的怀里。而她眼里能看到的,除了鬃毛马耳,便是两节白袖金甲。

  ☆、6|行路难03

  亳州地临黄河,是出了名的黄泛区,连年饱受水灾侵袭,土地盐碱重,长不出庄稼来。偶或哪些个年头没涨水患,便是苍天保佑,让民众得可温饱一季。余下多要承受饥荒,食不果腹,挨一日算一日。官府自有赈济,却并未见出显著效用。这其中有多少贪腐克扣,且无人知晓,亦无从查证。
  百姓们填不饱肚子,总有想险招的,结群为匪落草为寇便最为常见。拦路抢劫,村镇凌霸,也不管旁人苦难与否。因邻里州县也不太平,常遭盗匪侵扰,难有宁日。少鸡少羊且都是寻常小事,丢命丢大闺女的,也大为常见。
  朝中自有奏报,折子过数人手,最终呈到皇上手里。匪患猖獗,自要想法子镇压,不能听之任之。皇上自先找阁臣暗下商议,定下大体对策来,而后批下旨意,派人带兵进行抓捕剿杀,各个山头上突击清扫。又言,立下此功者,必得丰厚赏赐。
  群臣朝堂共议,经过几日商讨,最终定下领兵来亳州剿匪的,是皇上六子,六王爷许礴。这是件不大不小的差事,办好了功劳自然是有的。要说难度,且也没有领兵打仗艰难。匪寇多是散众,仗着身量大,结群祸害他人,没有组织性,抓起来自也容易。因能得下这差事,背后自然是行了不少手段的。
  朝中之事多有暗流,不如表面光正,且不做多叙。却说许礴早在一个月前就到了亳州,城外安下营寨,便四处探查匪窝,进行抓捕清剿,足忙了月余。他动作甚为利索,计划也周详。亳州地界的处理了干净,也并未收手,就着势头又在外沿儿清扫一番,无一山头得以幸免。
  此番这山头离亳州较远,都是剿匪程子中那些匪寇移过来的。依着探测的情报,这是最后一波,剿了干净便可回京复命领赏。赏赐且都是次要的,得皇上青眼认可,那才是要重中之重。
  而在剿匪过程中,每个山头上搭救几个被虏女子是极为寻常的事情。那些悍匪称了霸王,总要抬自个儿脸面,强抢钱财不够,也要强抢民女,得享美色。虽有多者是迫于无奈上的山,然坏事却并未少做一件。
  听那些姑娘的口音,都是邻近州县的人,在这里供盗匪消遣,有的已叫折磨得不成样子。只今儿个有些特别,叫虏上山的是尼姑。其中那大的,还叫山匪给糟蹋了。盗匪四散逃窜时,她在草棚里被找着,形容十分狼狈,明眼人只消一眼就瞧得出发生了什么。
  而这会儿被他拎在马背上坐着的,是个小尼姑,瞧着约莫十四五的年纪,不知缘何还蓄着长发,应是代发修行。那长发生得极好,乌黑发亮,挂垂及腰,随风一鼓便会扫在他脸上。发尾上萦绕着淡淡的檀香,还掺有一股辨不清味道的诱人馨香,幽幽淡淡地带着些蛊惑的味道,在他鼻尖上打绕。
  他并未特意去闻,却把味道辨得尤为明晰。这便也就稀奇了,尼姑是出家人,与凡俗之事不能并提,也能叫人觉着蛊惑么?那都是不能肖想的人物,怕触动真佛菩萨,自寻不幸。偏还是这剿匪下山,本不该有闲情逸致的时候。他敛神,夹紧马腹,一鞭子打在马屁股上。悍马急速冲出去,腹底生风。
  青菀自不知拉了她上马的是什么人,也没那心思去多想多问。只听得身下马蹄噔噔,回神的过程中见着道旁草深木茂。偶或勾出几支,从额角擦蹭过去,拉扯几下发丝。她这会儿扒拉开自己脸上的头发,也顾不及其他,伸了头回望山上,顶着山风与他身后驾马的人说:“施主请放贫尼下马,贫尼得找师父去。”
  许礴听她这话,意会那大尼姑原是她师父。既是如此,便没有放她往山上瞎寻摸的道理,因也没有要停的意思,只低头瞧了她发顶一眼,问她:“你师父是个僧人?”
  “嗯!”青菀忙也点头,仍是勾了脑袋往山上瞧,嘴上说:“她昨儿叫山匪虏上了山,我上来寻她,才刚并却未见着,不知现在何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非要找着才好。
  青菀话音刚落,前头忽遇急转,许礴便一把扯了缰绳转过马头。马头打了转,马尾随即一甩,把青菀甩在他的胳膊弯里。身形是稳不住了,青菀便只好抓手按住,身子斜压在他怀里,方才稳住。一瞬间攒了一肚子惊气,都从喉咙里压了下去。
  叫她扶一下没什么,搁平时此类情况实为寻常。那马背上的,都有情急的时候,谁也不会多想了去,况还是全然互不相识的两个人。只她身后发束打在许礴脸上,成缕滑将过去,带着幽淡的馨香。继而他便感受明晰,胳膊叫她捏着,隐隐碰到她的胸部,满怀里又压着她的身子,一种奇异的柔软便挠开在心窝上,奇痒难耐。
  许礴控制手中缰绳,吸下口气,忍不住又低头瞧她,见她是没什么异象反应,仍是巴巴回头往山里看。他又吸了口气,才说了话与她宽心,“你师父在前头,性命无忧,待会儿营地叫你们相见。”
  这话不知真假,青菀手按他的胳膊不自觉紧了几分,又松开。她是要借力的,别无旁的心思,却不知这男人心里想的什么。
  而许礴从她这微小的动作里瞧出了她的疑心,自又解释一番,“才刚草棚里救出来的,约莫二十左右的年纪。此趟上山,拢共救了你和她两个尼姑,这山上莫不是还有第三个?若没有,自然是你师父,便不必回头再去寻她。待到安全之处,自会叫你们相见。”
  清晰的话语从头顶上飘下来,沉着平缓,带着叫人踏实的信服感。青菀听罢便舒出口气,把自己心里的不安给按下,不再多虑。她想着,净虚师父在官兵手里,总也比在盗匪手里强百倍。待会儿见了面,必是会放了她们的。心弦松劲,也就有了旁的心思,想着不知带着自己下山的这是个什么人,因往后微侧脸庞,斜侧后仰去看他。许礴恰时地迎着她的目光低下了头来,正与她四目而对。
  山间风急,在耳边擦过阵阵碎响,霎时间仿佛一切又都静止了下来。许礴眼里看到的,是女子光洁饱满的额头,密长的睫羽,朱唇粉面,脸颊上还擦些山间红泥,一种言说不清的可人视感。长发随风起了荡,在耳畔翻出一波妖娆。他不自觉便拉了马嚼子,慢下马速,口气轻空地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青菀听着耳边风啸,回眸那一眼却并未将他看仔细。不过瞧着一个模糊的影像,便又回过了头去。听他问话,没有不回的道理,是以应一句,“贫尼法号玄音,原是苏州寒山寺的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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