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谁与共孤光-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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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小瑶以宁采臣小姑子的身份住进了宁家,并在聂小倩的强烈要求下努力做一个大家闺秀。聂小倩更是约束聂小瑶的行为举止,要她轻声细语说话,婀娜多姿举步,完全可算照着自己来塑造新的聂小瑶。聂小瑶也经常出入宁采臣的书房,宁采臣授她琴棋书画,可惜这个姑娘与宁采臣的朴素书房毫不相称。A
宁采臣说琴棋书画是女子修身养性必须掌握的技艺,聂小瑶表示不屑。
“据说琴瑟是伏羲所创,由梧桐木制成,带有空腔,丝绳为弦。琴初为五弦,后为七弦,而瑟有二十五弦……”
聂小瑶鼓起腮帮子,死命摇头,无意中流露出嫌弃的姿态。若不是不想姐姐不高兴,她绝不会浪费时间学琴棋书画,更不会时刻装得萌点无数,极好相处。
他瞟她一眼,说:“你不喜欢?那今日教你下围棋?”
她慢悠悠说:“爹说围棋是一种以包围和反包围战术决出胜负的棋戏,就像昔日天下各族各城的吞并和反吞并,基本上是智力和实力的较量,但最终靠的几乎都是械斗。所以说,械斗才是最重要的。”说着还握起手中的长剑耍了耍,娇俏可人,目光中却流露出对穷酸书生的不屑。
这些入不得我的眼。我若是老师,只会吼一句“朽木不可雕”,但宁采臣与众不同,只怔忡着看了她一眼,爽朗微笑了事。
聂小瑶又立即抓起一支毛笔,嬉皮笑脸说:“姐姐只让你教我识字。”
宁采臣沉思半晌,寻来一根麻绳,悬挂在屋梁上,结成绳圈,将她执笔的手套在圈里。
“男女授受不亲”果真是个屁,所以宁采臣牵起聂小瑶的纤纤玉手之时丝毫不在意,聂小瑶也只是歪着头看着他。想来二人并不迂腐。
“很难受吧。”得到聂小瑶肯定的回答以后,宁采臣续道:“这叫悬肘法。当然不会马上让你受这种苦。你先学悬腕,写写两三寸的大字,”他一边说一边把她的手从绳圈里拿出来,教她执笔的步骤,“手腕离开桌面,但手肘靠在桌上,初学者都这样学,然后才练悬肘……有些人不勤加练习,再加上天资愚钝,一辈子都悬不起来。”
聂小瑶撇嘴:“弄得你自己很聪明一样。”
“我当然很聪明,我连小字都能悬肘写。”
“作为一个书生,这是基本技能。”
“不是所有的书生都能写一手好字的。”
“那……不是所有的姑娘都能像我这样漂亮。”
有一刹那我觉得她刻意笑得乖巧。
宁采臣又一次和我唱反调,噙了一丝笑,兀然看了她许久。他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写她的名字,写自己的名字,粉红衣裙与绘竹的白衫在傍晚时分的昏黄日光下交叠,难得的相称。一个舞刀弄枪的姑娘,一个正经刻板的书生,竟在书房里相处融洽,出乎意料的好。
我第一次明白爱屋及乌的威力。于是我开始伤心,觉得哥哥是因为霍卿卿才对我这样好。
无奈聂小瑶实在与书画无缘,一瞥见院里生机盎然,便冲到窗前,指尖点着院子里的一簇簇淡黄色花朵:“那也是山茶花吗?”
宁采臣将手中书册放回桌案上,视线顺着她的指尖看了过去,眼中情愫莫名:“你不知道?形如细雕,质若软玉,唤作‘姚黄’,是洛阳牡丹中的古老品种。”
“姚黄……好像很久以前听过这个名字。”一双明眸睁得大大的,仿佛在回忆些什么。
宁采臣笑了,真心的美:“三年前,青城的纨绔子弟合起来举办了一场百花会。那些花里面就有姚黄。那时候,青城所有的年轻人都去了。你也在那场盛会中吧。”
“喔,”聂小瑶又努力想了一下,“是有这么回事儿。”
“那样盛大的百花会,汇聚了多少年轻才俊,你可曾遇到不一样的人?”他眼里,似乎有着希望的曙光。
聂小瑶大大咧咧甩了甩手:“哪能遇到什么人?要不是为了哄爹爹高兴,把爹爹从姐姐离世的悲伤中拯救出来,我才不会去百花会寻上好的白宝珠,才不会被霍……遭人戏弄。对了,为什么旁人都种茶花,你种的却是牡丹呢?”
宁采臣的嗓音突然低低的:“你姐姐喜欢。”静静地重新拿起书册握在手里,仿佛就要有个凭借似的。而后扯起嘴角笑了笑,加重了手的力道:“你呢?你喜欢吗?”
耳边传来一句潇洒的“不喜欢”,他又扯起唇角笑了一下,好像被羞辱了:“这是我三年前在金华赛诗会上赢来的,花了不少心思照料,我以为……”手中的书册却失落到地上,待将书册拾起,起身却见聂小瑶已消失不见。而后瞧着姚黄发呆,脑海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我竟觉得他难过了。一晃眼却又见他笑靥如春,缓步去佛堂诵经。
大约是我看错了。
☆、1。9
因了宁采臣的牡丹,聂小瑶当夜便想起自己与霍华燃相识在百花会。这场花的盛会由城中最富牵头,众位公子踊跃参与。我不知如何形容刁蛮小姐与善狐圣君的初遇,但说起来,其实缘于一场闻香识花的游戏。
善狐圣君自称能凭香味辨识百花正接受众位公子的考验,而刁蛮小姐跳上摆花的石台扮作娇花,务求令傲慢男子出丑。谁知被蒙住双眼的善狐圣君道一句“此花非花却胜花”,还故意贴近聂小瑶的脸颊,轻揽细腰,再道一句“小姐有礼”。正常的姑娘都会以为自己是被轻薄了,但聂小瑶却觉十分有趣,唇边扬起调皮笑花,爽快回了一句“公子有礼”。聂小瑶不愧是个不正常的姑娘,隔天便直闯甜心坊约霍华燃郊游。想想周围的姑娘一个个瞪圆了眼,真乃跟不上潮流。
旁人只知甜心坊的大老板霍华燃是个善于吃喝玩乐的翩翩公子,却没人见识过他为人挑选小马驹的模样。
那马体格高大,几乎和女孩比肩,据我目测,它该有四尺五寸。它的眼眸大而明亮,栗色的毛泛着奇特的光泽,秀丽俊美。小巧的头部还有白色的斑块,看起来伶俐强健。
他抬手抚摸马背:“温血马,这种马性情温顺,禀性灵敏,最适合女儿家。”
聂小瑶鼓起腮帮子,不以为意地说:“只是没长开的小马驹。”
“那你上去。”
“上去就上去。”
眼看聂小瑶按着霍华燃的手臂准备上马,霍华燃也做出送她上去的姿态,孰料最后他又将她硬生生地拽了下来。她气冲冲转过身来想跟他算账,但身子一转,恰好扑入他怀里。我看了好一阵,聂小瑶竟没脱离他的胸膛。这姑娘究竟是有多粘人?
他轻扬唇角:“姑娘,你是在揩我的油吗?”
“……”听他这么一说,聂小瑶索性将身子全部依偎进他怀里,“揩油就揩油,是不是我揩不起?”
他兀自噙了一丝笑,我便也在记忆里笑开了。他掉转话锋说:“下回记住了,上马之前一定要检查肚带是否已经勒紧,检查它的牢靠程度。虽然说这是马夫的事情,但为保安全,你也该检查。而且,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以站在马后方,即使是侧后方都不可以。因为……你这么讨厌,马可能会踢你。”
“你才讨厌呢!”
我笑得越发厉害,觉得这俩家伙无聊至极。
“脚前半部踩蹬,上身直立,坐稳马鞍,拉住铁环保持平衡,腰背尽量挺直。无论什么情况都要抓紧缰绳,只能是脚的前半部分踩蹬。”
聂小瑶颤颤巍巍踩上马蹬,紧紧拉着铁环骑在马上,霍华燃则牵着她的马慢慢行在美好日光下。夏日的风凉凉的,吹得山上窸窸窣窣作响。
不知为何,我不愿多看这些打情骂俏的画面。也许是眼睁睁地看着兄长待别的女子好而自己却从没享受过同等待遇实在有伤兄妹之情。不过身为狐狸却能骑马真乃神奇也。狐狸骑马,马也心甘情愿,不知听起来是否甚为搞笑?但后来霍华燃英姿飒爽骑着母马,聂小瑶骑着小马跟着母马一路慢跑的场面确实美好,连我看了都想赞一句绝配。
我无法想象霍华燃会有这般耐性。照聂小瑶的记忆来看,他对女人颇有一套。但究竟是他天生就懂取悦女人,还是他从来随欲而为?没有人知道。包括聂小瑶。显而易见的是聂小瑶已中了霍华燃的毒。
她辗转反侧,透过窗子深深地凝望西面的远山。山峦重重叠叠,她想,过去,再过去,再再过去……就是青城了。她以为自己是着了魔,从此以后将男子美貌视作洪水猛兽。也恨自己不能生得再美一些,反客为主让他对自己挥之不去。这种下意识的忆想自夜晚蔓延至翌日,宁采臣授课时亦魂不守舍。
“小瑶。”宁采臣见她不回应,复又唤了她一声。“小瑶。”
“啊?”
“你在想什么?”
“姐夫,你有没有见过……有没有见过……”她张开十指比划,似乎一想起他来就高兴坏了,“很漂亮很漂亮的人?”
宁采臣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委婉地问:“那是有多漂亮?”
“比我和姐姐漂亮很多很多……”她搜寻一个可以形容他美貌的词汇,却发现根本无处可寻,“就是很漂亮很漂亮啦!”
宁采臣摇摇头:“在我心里,没有人比小倩还漂亮。”
“他漂亮得根本不像人呢,真的。”聂小瑶一惊一乍地说。
“她?”
“我家隔壁的霍公子。”聂小瑶洋溢如沐春风的笑意,“他是个好人,经常带我骑马,我的马术就是他教的,整个青城的姑娘都喜欢他。”
他淡淡地问:“是吗?”
“嗯!看一眼就再也忘不去!好像着了魔一样!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遇到比他还漂亮的人了。”
“喔,那一定是真的很漂亮了。”
风吹起窗前的帷幔,遮住宁采臣喜怒难辨的脸庞。半晌,帷幔之后传出低微声色:“我该去诵经了。”
诵经,是为了超度亡魂。
春日微凉,宁家院中的颓旧矮墙攀着长长的藤蔓,绿油油的似是能滴出什么东西来。院里的姚黄开得茂盛,在深夜绽出光彩照人的美。这些与宁采臣诵经的虔诚背影着实不相称。不知道是否是佛堂促狭,所以透过窗子看见的宁采臣的身影也特别单薄。他跪在蒲团之上,微微俯首,美目微阖,双掌合十,嘴里默默地念叨着我听不懂的经文,仿似没有什么比诵经更加重要。在我看来,有种难得的虔诚与安谧。平静无澜如同冰层之下的水,这是我达不到的境界。据哥哥所说,一个人只有在真的盼望得到什么的时候,才会这样全心全意。就是因为我不将修习法术当作一回事,心内也并不盼望得道成仙,所以无法专心修习,于是法力得不到提升,久久停留在一个阶段。我想,他是真的想要聂小倩重生为人。重生为人,然后同他生儿育女,共享天伦,做尘世一对平凡夫妻。如意算盘打得忒响,只是人类永远摸不清天意,只能遵从人算不如天算的天理。
在我看来,这是一个极为痴情的男子。因为痴情,所以每天坚持为心上人诵经超度,希望心上人得以重获新生,哪怕这辈子再也不能看见她。若是换了我,我情愿心爱终生为鬼与我相伴。这是我的私心。当然,他亦有选择的权利。选择放弃轮回转世同我月下相守,抑或选择投生为人离我而去。如是后者,我便不会等他。不会像哥哥说的那样,等他的来生。
远远看去,他别致长衫上的紫竹颇为逼真。一个人再穷苦,才气也不会被穷苦掩盖。这一幅紫竹没有十多年的功力是无法成形的,更何况是在衣上作画。品性纯良,待人和善,又有好容光,好才华,也难怪聂小倩会动心。就连聂小瑶瞧见他诵经时那副虔诚模样都怔住了。
我在看聂小瑶的记忆,这就像我附在她身上一样。我在她的眼睛里感觉她的神思,看她所看,想她所想。
她倚在门边,似如在看一只受伤的小鹿,悲天悯人,伤不自知。终是受不了这一幕,同情着跑了开去。只是从今以后便爱上了宁采臣诵经时的模样,总要在佛堂的门后躲着,有时一看就是一下午,仿佛自己也可以得到平静。而后每日都以无比配合的态度接受宁采臣的教学,时间久了,倒让宁采臣有些意外。
他疑惑地望着她:“这些日子你可吃了什么药?”
她歪着头,不明所以。
“若不是吃了药,怎的这么乖巧?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我都差点儿以为你是小倩了。”
“姐夫喜欢就好。”
他微微怔住,半晌又说:“世上有一个小倩就已足够,小瑶还是做自己比较好。”
她眨着灵动的一双美眸,有些不高兴:“喔,姐夫真讨厌。”
他像是明白自己失言似的赔笑说:“日后小瑶也会有这般待遇的。那个人,会对你更好,将你视作生命。”
她绽放大大的笑靥,高兴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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