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谁与共孤光-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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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我,许久没有说话。等到开口,竟是一句“你会后悔的”。
“不。”我搂住他修长的脊背,靠在他身上,听他快速的心跳。“武德三年,那个秋末,被霍华燃重伤的碧云模追着你不放,你对他说我是你的,原本就是你的。”
“卿卿……”
我更紧地搂住他,眼睛睁得大大的:“不要拒绝我。我会伤心。”
“卿卿,你真的……真的爱我吗?”
“这还用问吗?”
他终是答应了我的求婚。那一刻我觉得就算立即死去,我也是幸福的。
春深,茶花依旧怒放,铺山盖岭,绵延百里的五彩缤纷。当日,我们将聂小瑶置置于花海之中,漫山遍野的茶花将她围绕,就像茶花仙。与这百里茶花一起火化,想来也是极美的吧。
待到午时,引了日光到花丛中,百里花海便成了百里火海。漫天红艳的火光仿似缔造了一座火山,蔓延而去的花火温和宁静,顺着□□张开了一张不规则的网,远远望去,似是火山喷发,充溢着周围的一切。等到水分被吸干,被焚的茶花就像岩浆似的从薄弱的泥土里喷涌而出。原本黑色的茶花之烬,被包裹着火焰飘向天空,然后,整个天空都是红色的。
她就这样被淹没了。
死于茶花,或许,也能生于茶花。
我挑动琴弦弹奏《安魂散》,祈求她来世能遇到一个好人,给她一个美好年华。
之后我们回了兰若寺,哥哥教给我一首失落已久的曲子——《雪域八音》。听得出这曲子具有极大的破坏力,否则寺外的山精魑魅不会在琴声乍起之时纷纷逃窜。
哥哥微微抬手,整个屋子便成了喜堂。而我与他也穿上大红喜服。我尽生平所能给自己梳了个双刀髻,哥哥却说一点儿也不好看。
“那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在我问了飞天髻、元宝髻、倾髻等一系列发髻后,他仍摇头,他说:“最喜欢你原来的样子。”
“可是我要嫁你了,不能仍是姑娘打扮,否则别人会对我有非分之想的。”
他笑了笑说:“若是从前,你是可以坐着善狐八大长老亲手抬的轿子风风光光出嫁的。”
“哥,那不是我。我是霍卿卿,是你的妻子。”
“是啊,我的卿卿,可以嫁给我了。”
我认真地说:“是这个卿卿,不是那个卿卿。”
“从前我之所以不愿教你琴棋书画,不愿你学习歌舞,就是因为我不希望你与她太像。我希望我能够分清你和她,这样对你才公平。”
我知道我现在的笑容比任何时候的都要好看。
太阳很高很大,却莫名其妙下起雨来,哥哥盯着远方天际,神色有些异样。我拉拉他宽大的袖摆,他回眸瞧我:“我们拜天地吧。”
他牵过我的手,我们双双对着窗棂外的天地屈膝。
这是我最幸福的时候。
我们相视一笑,盈盈下拜。我以为我要的幸福来到了。
当双膝触到地面的那一刻,春雷乍响,大雨滂沱。我与哥哥都有些失神。直到乌云密布的天空劈下今年的第一道闪电,连带着一扇窗硬生生地打向我们的时候,我们才知道自己身处险境。
哥哥抱着我纵身一跃,破窗而出。下一瞬间我们就看到柱子被雷电击中,登时燃起茫茫火光,如血如残阳。周围漫起一片片暗黑的雾霭,乌云自天际而来占据了整个天空。
我一头雾水,只听将我护在怀里的哥哥喃喃地说:“天谴。”
我怔怔地看着他,还来不及问些什么,惊雷滚滚,带着愤怒的闪电以及锥心刺骨的雨丝,从天如锤而落,追击我们所处的任何一个地点。整间屋子都被击中,瓦片碎了一地。刹那间漫开熊熊大火。耀眼火光里,哥哥的脸色一点点地惨白。他抱着我逃离兰若寺。
我们都没有料到老天爷如此残忍,以至于雷电直击在我们身上的时候我们来不及自保也不知道自保,更没有料到老天爷残忍一次还不够,竟生生地叫我们受了七下万钧雷霆。这时候未料到的并不仅是这两件事。第三件,是哥哥将我牢牢护在身下,只对上天留一个背影。他替我承受剩余的六次雷电。雨丝在空中汇聚成一簇簇透明凶器,在触到他身子的那一刻穿透了他,用艳到极致的形态打到我身上,撕开了我的肌肤,满布血痕。我不知道他有多疼,反正我是疼得快死了。
因为剧痛,我颤颤着伸手想要抱他,希望他能给我勇气撑下去。他却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不让我暴露在外面。半晌之前我还是世上最幸福的姑娘,此刻我却一身是血,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将我压在身下,手撑在我散开的黑发旁。他说:“卿卿,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血如残阳不断自他肩背淌出,浸湿了我们的大红喜服,似是开出了更艳丽的花朵。他痛得发抖,手触在我脸颊,几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仍在说话,声音很轻,却颤抖得厉害:“我没有告诉你,你是一个人。我的卿卿,已经是个人了。”
我的泪水顺着眼角滑出来,落在地上。
人狐结合,必遭天谴。
这在我们狐族并不是不寻常的事。从小到大我见过不少自命能冲破上天束缚□□的人与狐,可他们到最后,不是疯了傻了,就是残了死了。
他像是笑了一下,眼神里有稍纵即逝的流光:“你是不是人,我不在乎。你问我我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其实,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我不愿娶你,只是因为……我怕我保护不了你。”
他抱着我,抖得更加厉害,却仍在说话:“现如今,我的卿卿已经长大了。可以只听一遍《雪域八音》便弹出……我需练十年才能达到的威力,又有寻常人没有的聪灵狡黠、睿智无双,知道什么有益,能够保护自己,足以独自生活。所以,我可以娶你,圆我一生的心愿了。”
我紧紧地抱着他,仍说不出一句话,甚至不知道我们谁在发抖,抑或谁抖得厉害一些。泪水爬满我几欲扭曲的脸庞,我难受得快死了。
天谴。
我自然斗不过老天。
我能做的只是死死地拥着他,就像拥着仅剩的一件宝贝似的,而后闭上眼,希望和哥哥共赴黄泉。
我看到的世界最后一幕,是乌云渐渐离散,天空恢复晴朗;我听到的世界最后声响,是青草被什么倾轧而过的微弱之音。
我以为我们会死在这一场天谴之中。
我醒来时已是黑夜,怀里抱有一只血痕累累的小白狐。我看见他的幽蓝眸色,心中如被方才的雷电击穿,一下子满脸是泪,却怎么也哭不出声。等察觉不对,立即睁眼环顾四周。
明月挂在树梢,周围是一间清静的竹屋,我就躺在屋里唯一的竹床上。竹床五尺外,静静地坐着一个白衣男子。他背对着我,脊背修长。他悠然自得泡茶的茶几之上,放着一柄以斑竹为扇骨的二十二骨折扇,赭黄色斑纹若繁华盛开,扇面洒金,豪华富贵,熠熠生辉。
我犹豫了一下:“师父?”
☆、2。1
他的声音是我感到熟悉的迷乱:“我说过,我不是你师父。”
我吧嗒一声跪在了竹床上,微微俯首,恭顺道:“我一身的法术,都是师父所授,哪怕师父不承认,师父也仍是师父。”
而他不知何时已然起身,缓缓向我走来。他是一个风度翩然的男子,看起来只比我大些许,一袭白衣胜雪,碧瞳清冷如泉,竟似冰雕玉砌一般,一直以来,不会笑,也不会怒。我初见他时,甚是怕他。
“你这般恭顺,是有求于我吧。”他垂眼看我,身后茶烟袅袅不绝,“要我救霍因宗?”
我将目光投在他脸上,心想这家伙太可怕了,不自觉地微微向后退去:“求师父出手相救。”
他兀自展开手中金折扇,他说:“你既求我救他,为何又要退开?”
“我……我……”
我自小就怕他,不但是因为我的倾城美貌被他视若尘土,任何讨好撒娇都无济于事,更是因为一直以来他对我极其严苛,为此我吃了不少苦头。
“你听说过我吗?我属银狐碧宗,前任碧宗宗主碧律长子,碧云间。”
若他说自己是碧云模,我准当场吓死。我呼了一口气,稍稍放下心。半晌,我颤颤巍巍单刀直入:“你助我变得强大,是因为你讨厌碧云模,所以与他做对?”
“我以为你很聪明。”
“师父,我哥他对我很重要,求你救他。”
他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救他,我也会死。”
我朝他磕了一个头,说得极是虔诚:“卿卿愿和师父一起死。”
他勾起唇角,却不是在笑,他说:“霍卿卿,你七岁我便教你术法,你的劣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别说你愿和我一起死,只怕霍因宗一恢复人形,你便不会管我死活,和他双宿双栖去了。”
我扯下了唇角,说:“那师父是来看我如何伤心难过的吗?”
“我来为你指条明路。”他淡淡地说,“要救因遭天谴而受重伤被打回原形的狐灵,需要强大的法力支援。”
“那是什么?”
“狐族七大圣器。”
“我记得其中有一件名字像是个姑娘。”
“那是一根金针,也是一个姑娘的名字。”
“金针?”
“金色的绣花针。是当初迷国前任国主自他幼子欧赫茨的心脏中提炼而出的。欧赫茨,你不记得了吧。当年他对你一片痴心,你却将他的情意踏在脚下,还图谋吞并他的国度。幸运的是,如今能有一个姑娘能够让他倾心。那个姑娘,也叫暖暖。”他带着一抹浓浓的讽意,薄唇吐出尖锐话语,嘴角挂着常有的算计与戒心。
“你要我去找欧赫茨?”
“要也可,抢也罢,偷也行,骗最好。为了霍因宗,去要去抢去偷去骗,又有什么是你不能做的?哪怕没有任何目的,你也会那样做。”
我盯着他深如寒潭的双眼:“告诉我你有别的目的。”
“你觉得我会说吗?”
我摇摇头说:“你得答应为我哥续命,保他活到我将所有圣器拿到手。”
“我会将他送去骊山,活个一年半载。”
我装作感激,又磕了一个头,口中说道:“师父大恩大德,卿卿没齿难忘。”
一年半载,在这短暂时日里将众狐趋之若鹜的圣器归为己有,对碧云间来说并非易事,更何况是我。而我还不得不顶着霍卿卿的美名恶名行在人间,所以我最好像个圣女,度一切苦厄,化戾气为祥和。我知道哥哥不愿见到我两面三刀、工于心计的嘴脸,但我生来就是是非之人,不可能跳出是非。生来如此,我认了,但以后要怎样走,只有我自己能决定。
我答应得爽快,却忘记七大圣器之一的碧扇,属碧云模所有。而他,是我最大的仇家。
荒郊,圆月,竹屋里唯一的半截烛火不停跃动烛光,差几便要灭去。
碧云间在窗边长身而立,投射在竹上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我轻轻地抱着被纱布缠裹的哥哥,半晌,挤出一个柔媚的笑,我对碧云间说:“师父,你不是狐狸吗?我哥说狐狸喜欢待在开朗明媚的地方。这里只有半截烛光,你不讨厌吗?你,果真是狐吗?”
他缓缓转过身来,细致的脸庞隐在烛火之后,只有碧绿的眼眸森森然。我本想说他有难得好看的一张脸,但仔细想想,霍华燃可以好看成那样,那面前的碧云间便不算难得。
他说:“伤心未到极致,才爱待在开朗明媚的地方,以此慰藉。而不能再承受半分伤心,才喜欢背向阳光。因为没有希望,再不会绝望。”
我摇了摇头表示不懂。
他的绿瞳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最后淡淡地对我说:“你这样肤浅的人,怎么会懂呢?”
“可我肤浅得很好看啊。”我自顾自的嘟囔着。
他倏然转身,长长衣袖仿佛带出无数雪花,散着凛凛寒意消失在我眼中。雪花尚且有生机,这个碧云间却一身死气。
因是竹屋,隔音效果并不好,我能听到外面微弱的谈话声,只是听不清,不知他在同谁说话。于是偷偷靠在窗下,竖起耳朵用力听。我知他不是好人,自当小心被他卖掉。可惜直到暗黑夜幕吞去最后一抹光亮,我也没听出什么来。不久以后我有了倦意,取来一床缎被盖住哥哥,只让他露出头来,我自己和衣而睡。夜里刮了好大一阵风,朦胧中听见打斗声,我略微睁眼,窗前隐隐袭来一道一道的光影,似是兵器反射而来的流光。
我一惊,迅即抱起哥哥跑到窗前,却被刀光剑影震跌,连大场面都无缘得见。随后耳畔传来一把颇有气势的声音:“上床去。”
这话说得简短霸气,颇像是想要霸王硬上弓的某位世家公子或者贵族纨绔所说的威逼之言,此时,却是一个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