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谁与共孤光-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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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现。
他没什么情绪地同她说话:“关窗。”
几瓣六出雪花随风飘进聂小瑶眼中,漆黑的眼眸登时没了温度,待再睁眼,已是冷冷清清一扇窗。她貌似笑了一下,倒像是真的受伤了。
吃了无数次闭门羹的聂小瑶灰溜溜地出门散心,却在家门口遇见了不该遇见的人。
宁采臣。
差一些她便要喊一声“相公”,却在即将祸从口出之时改口,唤了一句“姐夫”。只是改了口,却没改掉在他面前习惯表现出的柔婉。也许是和聂小倩过分相像,也许是姿态十分温顺,又也许是她从来不曾这样正经地对过宁采臣,所以宁采臣微微怔住了。
“我……”
没等宁采臣说完,聂小瑶便炸开了锅:“姐夫你会死吗?”没有等到宁采臣的回答,她又说:“姐姐离开了你,你会去死吗?”
“……她在哪儿?”
“十五年后,长安侯户部家。”
聂小瑶将宁采臣丢在聂小倩的闺房,自己出门伤心欲绝。
起初聂小瑶并不管宁采臣死活,但这对老天爷来说显然是件非常难以接受的事情。依我看,人算不如天算,再算也是错算。
我随主流认为若宁采臣在妻子离开不到一月便找别的女人,那简直就是禽兽所为;而若找的女人还是小姨子,那绝对是禽兽不如。但有小部分人认为他是在妻妹身上寻找妻子的影子,可以原谅。事实上犯过错的人都有一次被原谅的权利,所以我建议大家充分利用,别以一对一的形式了结。
天安排聂小瑶经过聂小倩的房间,天安排聂小瑶瞧见宁采臣肝肠寸断的模样,又是天安排两个受了情伤的人同住一个屋檐下。
她忍不住微微侧目扫了一眼,透过虚开的房门,昏暗的烛光下,终于瞧见他身影。他的手放在桌上,握着聂小倩戴过的玉簪,微微地颤抖,到后来就连肩膀都在发抖。她是第一次看到他这般模样,凄凉,孤独,无限悲伤。
烛火似乎也在伤心,暗自滴下泪来,大概落到了他手上,烫得他的手指重重一颤。玉簪摔到了地上,顿时成了两截。他一双眼绯红绯红,静静地看了簪子好久,直到泪流满面。他不顾仪态蹲到了地上,将簪子拾起,捧在手里,珍之重之,仿佛不会再好了一样。
万籁俱静,唯有烛台滴泪的声音,滴答滴答,轻浅却真实。
她的手原就按在门板上,想要推门,却顿了顿。半晌,不动声色偏过头,抬头凝望被云彩点缀得美丽无方的天空,又不动声色越过了屋子。
我不知道聂小瑶是否在这一刻对宁采臣动了真心,因我只是旁观者。但我却敢说恻隐之心她的确是动了。
后来的事情大家想想大约也能想到。无非是宁采臣陪伴聂小瑶回金华度过伤痕累累的日子,见证聂小瑶在一年之期届至时的二次情伤,然后二人日久生情。我想这情节太狗血了。不过也不意外。因为世间女子总爱在自己一无所有时寻找依靠。没了爹爹,没了爱郎,家园也失,故乡尽毁,除了依靠宁采臣,还有何处可去。
只是从此我再没有在聂小瑶眼中见过四溢的流光。
武德四年初,宁采臣带着聂小瑶回了金华,途中路过珠联璧合斋。女子不分贵贱,都爱珠玉。那些常说自己视金钱如粪土的高尚之士,要么不缺钱财,要么不敢奢望。这是我的理解。也许有点儿怪异。
聂小瑶在珠联璧合斋对一串眉心坠“一见钟情”,盯着看了许久。只有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有人曾对我说,只要将一滴水滴在玉上,如成露珠状久不散开,就是真玉。
原来这句话出自霍华燃之口。想来他不似哥哥严整,爱用人类方法识别。
有时候不会体谅人,或者在不适当的场合做不适当的事是很要命的,尤其是正面对着一个男人。但聂小瑶不是故意的。
曾有一位大家说,男人最有魅力的动作是掏银子。我想此言不虚。若女人不觉得男人掏银子有魅力,就不会格外青睐多金公子;若男人不觉得掏银子可以增加自己的魅力指数,就不会带许多银子出门,为女人买单。所以男人莫要怪女人爱金,其实他们在某种程度上促进了该种态势的发展,他们自己也有责任。
“珠联璧合”出自东汉班固之“日月如合璧,五星如连珠”,可见珠联璧合斋的老板是个文化人。文化人总爱附庸风雅,善良的文化人也乐于帮人解围。
无奈聂小瑶突然想起宁采臣乃普通百姓,负担不起金石珠玉,只好摇头说不喜欢,硬拉着宁采臣回家。但那夜就寝之前,宁采臣却拿出了她相中的眉心坠。她半晌没有缓过神来。
“喜欢吗?里面还有我们的名字,是我亲手刻上去的。坠子是隋时的玉璧,珠子是南海的珍珠,老板说这是真正的‘珠联璧合’,就像我们一样。”
她只是看着它想起了过去的情郎,他却以为她是真心钟爱。
“……老板送的?”
“他笑眯眯地说只要我肯为他做一身长衫,便将它送与我作为报酬。”
“就这么简单?”
“在长衫之上画一副紫竹,可不简单。”
她扯出一个笑脸,说:“谢谢。”
“只要你喜欢。”他定定地凝视她,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柔情万丈,笑容好似能滴出蜜来。我想如果有一天我跟哥哥成亲了,我也会像他这样幸福。
脑海蓦然掠过近日所有画面,回想起来,宁采臣似乎从未送过聂小倩什么好玩意儿。我忍不住讶异了一下,表示对这个男人有点儿不理解。难道是新婚燕尔的缘故?又或者在他心里新人远比旧爱来得珍贵。当然,爱屋及乌也是一种可能。
我盼望这两人的日子会越过越好,可我明知这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宁采臣后来还死了。
此后种种,皆是举案齐眉、花前月下。我想,这两姐妹生得一模一样,只有性子不同,对于普通男子来说,都是一样可以爱上的。聂小倩既然要相公好好活着,又要亲妹相伴左右,就该想到自己不能控制事态发展。死了不能,投胎重生后更不能。我想聂小倩真傻。因为这个人从来没有问过她走时是什么模样,是否受苦。为她保留的只有名分。名分,宁采臣提过,但聂小瑶没有收,就连宁母也以为聂小瑶真是自己那贤惠的儿媳聂小倩。
这一年,如《倩女小札》所述,他高中进士,成了当地有名望的人。
☆、1。18
武德五年,已是聂小倩投胎转世第四年。聂小瑶无名无分,心甘情愿跟了宁采臣两年也不计较,究竟是真的不计较还是从来不在乎,想来只有她自己清楚。但纵使不在乎,也有无权在乎的一天。我想将来或许有个人可以取而代之,令她尝尝冷宫滋味。
我其实毫不掩饰对聂小瑶的不喜欢,甚至巴不得她遭到背叛。最好她爱上别人,被骗财骗色。又或者宁采臣另娶他人,弃之如敝屐。可我终究没有看到那一天。
武德五年末,长安突降一位人间仙子——胡暹。双十之年,被誉为天下第一奇女子。终日杏黄道袍,神态幽然,应是带发修行的富家小姐。她秉仙姿,美如玉,清丽脱俗,不可方物,修养极高,见多识广。琴棋书画歌舞弹唱诗酒花茶,无一不精,惊才绝艳,达官贵人尽俯首,李渊也奉其为上宾,用四字形容,便是“倾尽天下”。
不施脂粉,眉目如画,尤其是那一双迷人心魄的翦水双瞳,眼波流转,便是风姿。清雅如仙,贵不可言,明明一派圣洁风华,却在盈盈浅笑时漾出一种莫名其妙的诱惑滋味。这人,当真是人吗?
她令我想到霍华燃。
我自见她的第一眼就已知道,这个处处第一的美貌女子一定薄情,与霍华燃当属天生一对。
坊间传闻李渊对其十分厚爱,允其行动自如,为其悬赏寻人。皇榜贴到青城,在张贴处还有一人为百姓读榜,说是武德三年的秋夜,她家中初生的妹妹胡心无端被一伙黑衣人掳走,至今杳无音讯。百姓们都说婴儿一天一个样,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寻回。但又听读榜人说该名女婴相貌极美,看一眼便难相忘。只要美得没有人性的,那便是她了。这咋咋呼呼的皇榜,谁信谁咋呼。
那一日,聂小瑶也咋呼了。只不过不是因为皇榜,而是因为街头新开的“白银谷”。
是否是霍家曾闻名天下的白银谷?若是,如今又是谁当家?
她握着掌心的翠绿指环,一宿未合眼。翌日决定登门造访,一探虚实。
她站在街中,虽然是早下的决定,但仍挣扎了许久才敢举步。待走到门前,艰难开口:“请问,是……是……是霍华燃的白银谷吗?”分明看见她眼角垂泪。
原来,提他的名字也会这样伤心。
满脸白胡须、看起来辈分颇高的掌柜老头笑脸迎了出来,只是屋里就他一人。
“确是,确是,聂姑娘请进,聂姑娘请进。”
伺候聂小瑶进门入座,奉上好茶,老头便说:“主上交待,聂姑娘来拿钱的时候,一定好生相待。”
她心一惊:“他知道我会来?他还没死?”
老头顿时尴尬难当,迅疾改口:“主上仙逝,已逾二载。是主上神机妙算,三年前已命我等备下银两。”
她轻声回了句:“喔。”
“容老朽多嘴问一句姑娘作何用途。”
“白银谷不是一直标榜认物不认人吗?”
老头爽朗大声地笑,白胡子一颤一颤的,他说:“主上还在世的时候,常念叨姑娘,说姑娘率直开朗,希望姑娘能找个好人依靠。老朽也是遵从主上的心愿,盼姑娘能有一个好归宿,所以才多嘴一问,姑娘莫要介意。不瞒姑娘说,主上早在三年前就已嘱咐我等今日重开白银谷,并在钱庄多备白银十万两,以备姑娘急用。”
“三年前……”聂小瑶莫名其妙苦笑,几乎要落下泪来,“他从来没有想过娶我过门,是吗?”
老头一点儿也不尴尬:“时移世易,当初或许想过,只是一旦有了至爱,谁都顾不上了。”
“至爱。”我听见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连死也不顾,毁了整座城都在所不惜,你家主上真是世间难得的有情人,可惜,死得太早了。”
“因为在他眼里,与小小姐的生命对等的东西,根本就不存在。”
聂小瑶露出些微难受的表情。这句话,太伤人。“所以,毁了整座青城,也毁了城里的人。”包括她的父亲。正经说来,霍华燃其实是她的杀父仇人。
“那我呢?”她凄厉地质问。
“姑娘不是过得很好吗?”
她有些痴了,半晌,强打起精神答道:“是啊,如今我过得很好,有一个人给我依靠。他刚考上进士,对我千依百顺,疼爱有加。”越说越伤,差几控制不住落下泪来。
“姑娘应当惜福,有些事,当忘则忘。”
“恐怕,他也做不到吧。”
老头摇摇头说:“死者已矣。姑娘以为不放过他,其实,都是在为难自己罢了。”
“他……他死的时候可说过什么话?是不是很痛苦?”
“主上,他是自杀的。”他稍稍停了停,“我只记得主上说了一句‘我霍华燃的性命不是你这个三百岁不到的银狐可以夺走的’就用雪域心的琴弦自尽了。雪域心也因为沾染主子鲜血而爆发出强大的力量,令碧云模重伤,也毁了青城。后来因宗那孩子就带着小小姐隐居了。”他捋一捋白须,“说起来小小姐也是越生越美了。因宗老害怕她长得太好看,偏偏修为又不足以抑制美貌扩张,只能天天乞求上苍,别让她把招蜂引蝶、四送秋波的本事遗传个十成十,否则将来定有苦头吃。”
她的唇角勾起一丝轻浅弧度,却带鄙夷:“这么小就看得出美不美了?”
老头微微一笑:“遗传的,天生的,怎可能不美?想当年……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发疯。燕氏小鬼还说她会更美。你知道燕小鬼是谁吗?千年来专做女子美貌排名,上至大罗天,下至地狱最深处,燕氏一族从来公平公正,有机会看见他你一定要问问……”
说着说着,霍地变了脸色,严肃地说:“姑娘,老朽有客造访。”
“喔,告辞。”她随即起身,几乎是头也不回。
“姑娘请从侧门走。”
她怔住。
“晚些老朽会派人将银子送到府上,姑娘慢走。”
一出“白银谷”,眼泪立马掉了下来。她本就听不下去,看不下去。再坐下去,不过徒增痛苦而已。
聂小瑶听得糊里糊涂,但凭着自以为是的逻辑能力,加上白须老头一塌糊涂的讲述,以为“她”和小小姐并非一人,从此加深了对霍华燃的误会。这糟老头真是越帮越忙。
她暗自躲在城楼下伤心落寞了半天,待到掌灯时分,才突然想起自己已出门太久,整一整衣裳,便缓步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