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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隔帘花影-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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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金把月江请他登楼饮酒,同吴公子下船去接美人的话,说了一遍。老僧全然不省,说道:“这个楼接得官客的去处,先一日,有个僧人定下请客,给了五钱银子。我们不知甚么人,只听得楼上吃酒,我们不管这些闲事。”说毕,关上门去了。子金好生疑惑,只得从旧路而回。“江上大雾,又不知船上马玉娇和樱桃这一夜如何盼我,那晓得我和朋友在楼上耍了一夜。
  或者吴公子和月江都在他船上,见天明了,不肯上金山来?今日他输了七两银子东道,少不得还乐这一日。再过江去访他,定然有些妙处。”一面想着,一面走下山来。走到山门前,那里有只船影儿?唬了一惊,疾忙走过江口山岸的去处,自己船也没了。那江上风涛大起,黑雾迷漫,石势横空,飞涛卷雪。
  沈子金独立岸边,好一似:
  风飘断絮,水泛浮萍。孤零零丧偶鸳鸯,冷清清失群孤雁。金屋屏空,往事已成幻梦;玉箫声断,不知何处秦楼。烟花化作空花,欲海总成若海。锦簇花攒,说巧嘴的朱门荡子;酒阑人散,吃蒙汗|药的白面憨哥。翻巧弄拙,依旧赤手空拳;财散人离,只为负心忘义。水里得来水里去,被人欺处为欺人。
  原来,胡喜换船时,就把自己惯走水的贼,换上镇江去,要水里谋害,杀沈子金的性命,依旧把马玉娇和樱桃、金珠宝玩,全全得了回来。先使一班梨园,叫着两个妓女,妆成吴公子和僧人,接引他入港。哄他醉了,要吃板刀面,抛在江心,粽子样去祭屈大夫的。谁想天怜这沈子金,原是索银钮丝债的,不叫他死,只把他这些浮财了账,还他一个精光棍罢了。因子金与假公子山上吃酒,到还骗得一场大醉,一梦醒来,做了个瓦虚舟失。落得个子金在岸上,走来走去,一似寻针的模样。
  那江船上客人看见子金道:“这个人真是有趣,到像得了山水真景,苦吟敲句的光景。又不知是等甚亲眷,这等守株待免,望眼将穿,可不作怪!”那知道马玉娇和艄公约就,在今夜里害他性命,后因他金山饮酒,入夜不回,才将船连夜放开,把樱桃家事宝玩古董,一船载回。正是:抛得明月为钩铒,留得长江与客囊。但不知子金后来作何结果,胡员外何等快乐,正是:以翼鸟被风吹散,胡巢不定几时归;合欢花冒雨残摧,别院未知谁是主。
  且听下回分散。
  第十六回樱桃女有义情恋主投江
  千户子无廉耻吹箫乞食
  诗曰:
  欲向江南作酒佣,菊残荷败付秋风。
  难容西子归湖棹,安得王嫱老汉宫。
  鸣鸟有情来榻上,飞花无限过墙东。
  聊将世外烟波意,乱写风云问碧空。
  话说这胡员外要骗银瓶,胡使他惯走私盐的大船,换与沈子金上瓜州去,用的那个艄公,有名的叫做杨铁篙,极是一个积年的水贼,专一在江湖上打劫客商。把长枪挠钩,俱铁裹了半截,专一打听船上揽下宝客,就勾将一路水贼去做生意,或是把客人杀了,或是捆成粽子样丢在长江里去,因此浑名叫做铁篙子杨艄公。当初胡喜伙通打劫他家主人胡凤的就是此人,一向投在胡喜手下,贼船有百十余只,或贩私盐,或做水面生意。
  胡员外使他将船换了马玉娇去,要他江里杀了沈子金,把他家事和使女樱桃一总拐回来。那沈子金一个少年浪子,那里晓得?他先使了几个戏子,领着两个粉头,在金山寺下假妆吴公子和那和尚假名月江,弄的是没底的?b斗,那里猜去?也是沈子金命不该死,连夜在金山饮酒,不肯回船。那杨艄公在船上等候多时,想了一想:“我与此人何仇?不过员外为要马玉娇和他的家私回去,今日行个天理,趁此人上岸,把船放开回去罢。料沈子金也没处来找寻。”当夜二更天气,南风大起,即时起了锚,扯满篷,渡过江来。到了瓜州,不上四更天气。
  这马玉娇情知是胡员外赚虎离山之计,点着灯也不肯睡。
  只见杨艄公走进舱来,看着玉娇,笑嘻嘻道:“咱二人今夜天假良缘,这个富贵,那里想得到!”忙叫樱桃。不肯答应。即唤水手李小二,打开员外送的一坛豆酒,原有下程鸡鱼笋藕之类,安排下过夜的,和马玉娇促膝而坐。饮了一回,恐夜深了,即叫樱桃来床上同寝。叫了半日,那肯答应,只在后舱呜呜的哭去了。杨艄公发狠道:“这奴才,想你家主了?明日叫你受受苦!”一面取出一口尖刀来,放在面前。那马玉娇原是门户出身,何分彼此,欢欢喜喜脱了衣服,两人抱头而寝。一夜云雨无度,那玉娇口里无般不叫——原是妓女接客的熟套。杨艄公尽力盘桓,两意相投,不在话下。
  那樱桃因银瓶被骗,哭了二日,饭也不吃,忽然见沈子金上岸全不回来,杨艄公进舱和玉娇同床睡了,就知落在人手,再没有出头的日子,哭到四更将尽,听见他二人淫声浪起,摇得船也似响的,恐天明受他的打骂:“不如寻个自尽,做了鬼魂,也好寻寻我姐姐银瓶的下落。”合眼朦胧,只见银瓶上船来,叫道:“我的姐姐,我也是死了,你快来,和你回去罢。”
  醒来又不见了。恰好天将五更,船上人多睡得和死人一般,樱桃起来,把衣服鞋脚扎得紧紧的,推开船窗,只见满江黑雾,那分东西南北,叹了口气道:“这就是我的结果!”猛身一跳,又早飘飘玉腕凌波去,滚滚香魂逐浪福后人因赞他死节一段孤贞,诗曰:休把须眉问丈夫,丈夫无骨转成愚。
  每因巾帼成忠烈,翻觉纲常愧大儒。
  一怒自能成血性,三思反使惜微躯。


  莫言沟壑寻常事,多少英雄逊不如。
  却说杨艄公和马玉娇,一夜如胶似漆,两人搂着商议,问这沈子金箱笼物件,玉娇细说了一遍。杨艄公道:“咱有这些宝玩,又有员外送他的一千两银子,还愁甚么过不得日月?若送你到扬州去,天下也没有这样呆子了。如今做了十年私商勾当,还打不着这个大鱼哩!今日肯把自己的兔儿不打,倒送与别人吃去?如今湖广杨么反了,在洞庭湖八百里地面,用的都是咱一班船上朋友。如今同你到芜湖上去,图个大大的富贵,又说甚么胡员外!”玉娇只得相从。到了天明,叫了几声樱桃不应,才知他投江而死。按下此事不题。
  却说沈子金在金山岸上,找不见原船,走一回想一回。天已将晚,那寺门首酒保来算席上酒菜:“该银四两八钱。先收吴公子那一锭银子,都是精白铜,如今吴公子去了,又不知是那里人,既然是一席的,少不得还我。”沈子金上岸时,不曾带得银包,原是空身上岸看景,不料遇见吴公子一伙神骗,赤手空拳,那里凑银子还他?酒保道:“我们是小本经纪,不过是城里借些酒本来,趁此游客的钱。这四五两银子,那里保得起?”先是好说,后来见子金全不应承,看了看子金,虽穿着一身时样衣服,也没有船,又没有管家跟随,就道:“你这个人,分明是骗人的捣子光棍,白白的吃了酒食,难道就干罢了?
  就要拿绳子拴起来。说着,围了许多人,闹了半日,也有说好的,说歹的,子金无奈何,脱下一件玉色绉纱直裰来,算了三两银子,还欠一两八钱,又脱下一条白线罗裙来,算了一两。
  酒保见他实没有分文钱钞,叹了声厄气,一直去了。子金饿了半日,那有口饭吃,寻思一会道:“这金山寺有甚生意,不如到城找一找吴公子,或者遇见吴公子不可知。”搭了个人载船,上得江边岸来,那有一文钱,只得解下身上带的银瓶一个香囊来,算了三分银子船钱,才得进城。
  到甘露寺前,已及掌灯时分。饿得眼里黄花乱滚,肚里肠子乱叫起来,好像蚯蚓之声,其实难捱。子金四顾无亲,那里去住?看了看甘露寺前有座土地庙:“且宿了一夜,明日再作道理。”才待进庙安身,只见一个老和尚,打着灯笼出来关门,看见子金一个少年小官,穿着两截短衣,在门首站立,忙问:“是寻房的,访客的?如今金兵取了东京,比不得太平时节,关得门早了。”指着门上告示道:“你看看。”子金抬头细看,只见上写着:饮差守御江南兼管淮扬兵马都统制韩为严防奸细事:照得金人犯顺,袭取东京,镇江为南北要冲,奸人不时窥伺。近因塘报紧急,江上戒严,恐防江北商旅内藏奸细,伏祸不浅。
  今凡寺观庙宇,不许容留行客止宿。如有面生可疑、系东京语音者,即时报本镇审验过江,无论僧道村坊,敢有私留,以军法处斩,决不轻贷。特示。
  大宋建炎三年三月日谕众通知
  沈子金看毕榜文,吓得面如土色。那老和尚见生说话蹊跷,不像行客,把门一关,孤零零关在门外。幸得江南三月天气不冷,在石台上坐了一夜。又怕巡夜兵丁看见,伏在一株槐树边,又饥又困。这个浪子,一向受用过的了,也该折算他,这一夜好难挨。有诗一首,单说少年荡子不可轻走江湖:莫道江湖容易游,少年常落下场头。
  昆明楚馆人先醉,金尽秦楼歌未休。
  千里抛家空作客,孤身失计悔停舟。
  堤防陌路交情恶,覆雨翻云何处投。
  这首诗单说少年轻浮子弟,仗着有几贯浮钱,自家有些小才艺,狂迹浪游,没有那豪杰的本领。或是遇着那些下流匪类。
  引入嫖赌一路,不是诱你一掷千金,说是豪杰的本色,就引偎红倚翠,说是才子的风流,把手中有限的本钱,弄净了才肯罢休。这等一起朋友,北方人叫做帮衬的,苏州叫做蔑片,又叫做老白鲞。此种人极是有趣的,喜煞是趋承谄佞,不好的也说好,不妙的也说妙,帮闲热闹,着人一时舍不得的。如今苏杭又叫做伴堂,如门客屠本赤、戚小奇,活活把个南官吉奉承死了,还要嫁卖他的女子。你道人情恶也不恶!
  这沈子金自小在武职官家做公子后生,那晓得江湖上人情险恶?因此,被胡喜一伙大光棍,骗去了万金的资囊,送与别人受用。今在土地庙前睡了一夜,次日早起来,越发饿得慌了。
  这顿饭可是省得的?没奈何,把顶巾上玉结儿换了二十文钱,上店买了一顿点心,且救救急着。不一时,把二十文钱买了两个上等的点心,几口吃完了。“这午饭怎么处,到晚来那里宿?
  ”寻思一会,看了看金山寺里拾的这吴公子的紫竹萧在身边:“何不走到酒楼上吹箫,求些银钱度日,以救一时之急。”即取箫出来,擦磨光净。
  看见城门外临着大江,有一座酒楼,上写一联“天地有情容我醉,江山无语笑人愁”,门面齐整,新油的绿绿丹青可爱。
  那楼上士客坐满,也有凭栏看江的,也有猜枚行令的。子金走近席前,把箫吹起。正面座头上,坐着一个老官人,有六十余岁,生得巨口长须。对面坐两个客人,一个是武官打扮,三十岁年纪,一个是秀才打扮,二十多岁。老官人看着子金年少,生得白净,不像个梨园,又不像个客商,问道:“你这个人,戴着顶巾子,没有长衣服,不像个贫人,因何吹箫乞食?决有个缘故。”子金不好细说,只道:“江上遇盗,劫了财物一空,无可奈何。平日略知些丝竹,暂且糊口。等找寻亲戚,再回故乡。”说毕,泪落如雨。也是子金绝处逢生,老官人便道:“你亲戚姓甚名谁,做甚么勾当?”子金道:“我姑表哥姓徐名有功,字震宇,汴梁卫里千户出身。听得在镇江水营做把总,不知住在那里,又不知生死存亡。今经大乱,离乡十三四年了。
  那时小人才七八岁,记得他出差江南催买弓箭,因乱后不回家,说在京口住,又投了水营做把总。”老人家看着那武官打扮的道:“这说的可不是你令尊么?”那武官道:“你莫不是沈二沈峦么?”子金道:“在下就是。只不认得尊驾是谁?”那人起来:“才说的就是家父。”指着这老人道:“这就是家岳李次桥,这秀才是令妹丈李仰之,原是换亲的。如今幸得相逢。”
  忙让坐下。知道不曾用饭,即叫酒保先整四个面来,面罢就送上酒菜。子金饱食一顿。这才叫是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
  四人酒罢下楼,算还了酒钱,和沈子金一路而行。
  进得城来,走了条大街,到一小巷,内是一小小宅院,内里三层。才待开门,只见徐把总出来,不认得沈子金,问是那里的客。那老官人才说:’在城外酒楼上遇见,说是找亲戚的,问道了一回,才说道是亲家的表弟沈亲家。今日送上门来,也是天假其便,不然令表弟少年出门,遭着不幸,不知怎么样流落了。”徐把总才让进去,细问了一遍东京的亲友存亡。家产俱罄尽了,大家凄然。取出一件紫花布直裰来,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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