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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6章

雪中悍刀行-第6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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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赵惇要他死,张巨鹿愿意死,又是一死。这一死,是读书人货与帝王家的最无奈,但也是读书人问心无愧的最风流。”
  双指拈棋始终不落于棋盘上的黄龙士不再言语,盐、米饭和萝卜早已吃得一干二净。
  范长后轻声道:“张巨鹿有九死了。”
  黄龙士低头看着棋局笑问道:“都说九死一生,你觉得碧眼儿还有那一线生机吗?”
  范长后摇头道:“众人要他死,他又不想生,如何能活?”
  黄龙士把那枚白棋敲在东北棋盘一处,而且还重新正了正位置,范长后十分惊奇,师父与自己对弈,向来落子如飞,更不要说刻意去摆正已经落子的棋子位置了。因为黄龙士说过落子即生根,世事从来如此无情,世上就算有长生丹,也不可能有后悔药。这让原本对棋局没了兴致的范长后重新生出好奇,仔细看去,在这位翻十段专心致志找寻答案的时候,黄龙士弯腰伸手从棋盒中抓起一枚黑棋,望向棋盘上偏西的位置,握棋子的两根手指在那里画了个一圈,淡然道:“先前你看我一气呵成摆成这副棋局,别看此地貌似大战正酣,黑白双方对杀极其巨力,但其实很可笑,很有可能无关大局。”
  跟黄龙士面对面而坐的范长后心头一跳,俯瞰棋局,接连问道:“是离阳北莽对峙局?!这里是北凉?北凉拥有三十万铁骑,怎么可能无关大局?师父,我真的想不通,可以帮徒儿解惑吗?”
  黄龙士将那枚黑棋丢回棋盒,笑道:“你一个范十段怎能猜到北莽太平令的下一步。别费脑子了,给你一百年也想不出来的。下棋能有你这份功力,差不多可以了,以后就想着怎么在新朝局中搏取功名吧。棋力越高,为人越虚啊。”
  范长后小心翼翼看了眼自己的师父。
  黄龙士笑道:“说的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师父和那位北莽帝师不在其中。”
  范长后问道:“那西楚曹长卿?”
  黄龙士笑道:“一半一半。知其不可而为之,他啊,就是个傻子。曹长卿整个后半辈子,其实都在争一口气,毫无意义。”
  远处传来呵一声。
  似乎是在嘲笑这老头儿胡吹牛皮指点天下,黄龙士有些尴尬,范长后看到师父吃瘪,则想笑不敢笑。
  黄龙士站起身,走到还在那儿翻书的小姑娘身边,揉了揉她的脑袋,很心疼地叹息道:“闺女啊,以后别找那铜人的麻烦了,你杀不掉的。”
  老人拿起一本书,走向正是被齐玄帧一把丢到广陵道此地的北莽铜人师祖身边坐下,但是很快被呵呵姑娘挤在两人中间,黄龙士不得不往边上挪了挪屁股,伸出手掌放在书本上,感受着日光残留的温暖,说道:“我年轻时候去斩魔台拜访过齐玄帧,那位大真人说了句自己提笔写书,不如清风翻书人看书。我黄龙士是不信也不答应的。否则这一遭,就白走了。”
  铜人师祖一言不发。
  黄龙士转头问道:“还有多久?”
  铜人师祖依旧双目无神望向正前方。
  求恕阁的这一方天井,重归寂静无声。
  一日复一日,全天下终于都知道当朝首辅张巨鹿死了,死在狱中。
  那时候,世人才记起一个该死却不死的老王八,好像很早以前就送给当时如日中天的首辅大人一句晦气谶语。
  “难过除夕”。
  那时候所有人才恍然大悟,好像大魔头黄三甲所有的断言,都一一应验了。
  除夕,月穷岁尽,故而与新春首尾相连。
  旧岁至此而除,另换新岁。
  祥符元年的除夕夜,杏子巷不论老幼都在燃灯守夜迎新年,范家也是如此。
  宽心阁前,铜人师祖站在天井中央,举头望天。
  小姑娘和范长后坐在石阶上。
  小姑娘板着脸。
  范长后则是像个孩子低头哽咽。
  白天里,师父破天荒耐心跟他说了许多事情许多道理,说了几位仍然在世大幕僚的各自谋划布局,说了离阳太子赵篆和燕敕王世子赵篆的优劣,说了他应当如何策应小师弟陆诩,如何在几大股势力的血腥绞杀中脱颖而出,甚至连如何功成身退都说与他听了。最后师父跟他说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话,就像是后世史书上给他范长后的一句盖棺论定:范长后,喜功名,擅权术,文采斐然,内酷烈而外温和,离阳中兴六臣之一,善终,谥文贞。
  阁内,独占春秋三甲的老人手持一盏油灯,安静走在书架与书架之间,灯芯渐燃渐短,随着新春将至,灯芯越短。
  灯火飘摇,就要熄灭。
  黄龙士走到窗口,望向夜空,笑容洒脱,呢喃低语道:“很高兴遇见你们,叶白夔,徐骁,张巨鹿,元本溪,李义山,赵长陵,顾剑棠,纳兰右慈,桓温,齐阳龙,曹长卿,李当心。”
  老人举起那盏油灯,“敬你们,敬春秋,敬你们的金戈铁马,敬你们的写意风流!”
  老人打开窗户,将油尽灯枯的那盏油灯随手丢出窗外,哈哈大笑道:“我这一生,何其壮哉!”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天下动静,迎新(下)
  在祥符元年那个多事之秋的时节,广陵道的战况实在是让人痛心疾首的同时腹诽不已,杨慎杏兵出蓟州被瓮中捉鳖,阎震春三万精骑全军覆没,虽然结局不堪,但好歹都真刀真枪跟西楚叛军对上了,对比之下,几支靖难王师的扭扭捏捏简直是让朝野上下都感到荒唐!淮南王赵英率军离开辖境后屯扎滑山,按兵不动,靖安王赵珣的六千骑在到达蒿鳌湖后,也没了动静,至于那位燕敕王世子,除了一路北上的途中惹得鸡飞狗跳,真到了广陵道南部,干脆彻底没影了,敢情你这位殿下根本不是奔着靖难去的,而是大摇大摆打秋风养秋膘来了?
  但是再过几天就是祥符二年的年关时分,淮南王的出兵让人精神一振,离阳对这位性子软弱著称于世的藩王大为改观,竟是一举连克滑山以东黄羊、小腥、恨这三关!
  其中黄羊关守将宋武阳原本已经参与叛乱,在关隘竖起了姜字大旗,但是淮南王赵英列阵关外一里路,一骑独出,招降宋武阳,后者下令城弩射杀,结果被副将王檄突然拔刀斩杀当场,王檄开门迎接淮南王赵英麾下大军入关。淮南王以降将王檄三千兵马为先锋,连夜奔袭小腥关,守将纪云坚决不降。赵英下令强攻,亲自督战,王檄部卒冒着箭雨先填壕沟,再架云梯以蚁附之势攻城,两次攻城,阵亡五百余人,亲身陷阵的王檄浑身浴血,请求休战,赵英不许,让王檄一旁观战,下令嫡系亲军展开攻城,黄昏时刻,源源不断的床弩、投石车和撞城木陆续赶到战场,双方血战至夜幕降临,淮南步卒战死于城下八百人,赵英始终握鞭骑马位于赵字大旗之下,无动于衷。第二日拂晓,再度展开攻城,赵英心腹将领夏屏率领八十先登死士首次攻上城头,全部力战而亡,夏屏尸体被守将纪云以铁矛捅落城头。王檄愤而请战,蚁附而上,一身铁甲嵌入羽箭六七枝,被巨石擦在肩头,砸回地面,起身后攀梯而上,又被一锅滚烫油汁当头泼下,从云梯坠地,亲卫冒死抬回。
  身穿那件明黄藩王蟒袍的赵英,望着无比胶着的惨烈战况,耳中充斥着城头那边的哀嚎和喊杀声,以及自己身旁的擂鼓声,当然还有寒风吹动赵字大旗的猎猎作响声,这位在离阳王朝一直只是众人讥讽对象的赵姓男子,缓缓抬起头看着旗帜所绣的那个赵字,嘴唇抿起,似有一种负重多年终于如释重负的解脱笑意。
  攻城一方的撞城锤木都换上了第四架,最远可及三百步仍具有可观杀伤力的巨大床弩也毁坏大半,而小腥关几座弩台上的弩机早已没有密集弩箭可射,零零星星,再无气焰。但是誓死与城关共存亡的小腥关依然垂死挣扎,防御凶悍,钉满长五寸重六两钉子两千多颗、四面装刃以增杀伤的狼牙拍悉数破烂,城上绞车施放且可以收回的夜叉檑和车脚檑更是断了粗壮绳索,但是城头上还是不断有勇健甲士抛下锋锐铁钩和长铁链组成的“铁鸮子”,狠狠抛出后,即可钩住攻城士卒的盔甲甚至是身躯,就像钓鱼一般将上钩之人悬挂在半空。
  更有形状奇特的剉子斧或钩刺或铲砍攀城之人的手臂。
  稍稍策马靠近战场的赵英就亲眼看到一名士卒的整条胳膊被铲断,那手臂便先于士卒从城头掉落。
  赵英对此无动于衷,神情漠然地掉转马头。
  岌岌可危的小腥关告急,纪云不得不命快骑出东城门求救于恨这关,约定双方在清晨卯时一起奇袭淮南王大营,小腥关到时候会主动打开城门冲出养精蓄锐的两百骑军,纪云领头冲阵,骑军之后就是小腥关仅剩的四百人。赵英命麾下高手率十骑精锐斥候追杀,不料还是被负伤逃脱。第二天寅时,知道小腥关注定无法再守的纪云果真怀必死之心,跟两百骑军出现在城内门口,不管恨这关主将是否救援,他都会为了大楚而战死,正值壮年的纪云不是不惜命,不是不懂时务,但是在他二十岁那一年的及冠,没有出现本该为其授冠的父亲,也没有观礼庆贺的大宾,是他自己为自己加缁布冠,因为身为大楚武将的纪海早已战死沙场,叔伯三人亦是相继战死。
  坐在战马上的纪云让部下打开城门前,回头看了眼那些火把照耀下的一张张脸庞,没有说话,只是猛然抱拳。
  这一天,西楚叛军小腥关守将纪云,于卯时出城主动冲击淮南王。只是“赵英大军”似乎早有所料,有条不紊地列阵而守。而三关中骑兵数量最多的恨这关,不顾西线主将谢西陲当时定下的据守军令,倾巢出动,八百骑军和两千五百步卒火速救援,被守株待兔的赵英真正主力在半途中打了个,先锋八百骑在劲弩攒射之下伤亡惨重,大军一触即溃,主将副将皆在混乱中被淮南王游骑射杀,只留下老弱残兵的恨这关城头比小腥关更早以一支奇兵换上赵字大旗,恨这关步卒统领带领七百兵马逃回城下后,自刎而死。
  纪云在三次冲锋后,死于淮南王赵英大将侯大通的一支羽箭,透颅而过,坠马死绝。
  小腥关两百骑四百步卒,同样全部死于冲阵。
  身穿惹眼蟒袍的赵英下马走过那些尸体,慢步登上城头,望着东方升起的旭日,笑着说了句:“日出有曜,羔裘如濡。”
  接连告捷三关在手的淮南王没有向太安城传递哪怕一封捷报,甚至没有就此占据广陵道西大门户之一的险隘恨这关,事实上这位藩王在破关后,就完全没有分兵消化胜果的意图,只是让重伤的王檄和他的残部继续留在黄羊关,在三关城头插上赵字大旗后,他率领所有淮南道士卒继续向东而行,兵锋直指险峻难攻的摇幽关,在恨这摇幽两关之间,是水网密布的广陵道西面难得一见的平原地带。
  淮南王在恨这关稍作整顿后,带上了一切可供骑乘的战马,缓缓推进。这个架势,仿佛是在安静等待紧急赶赴摇幽关的大楚西线主帅,那个年纪轻轻就让整个离阳朝记住名字的天才将领,谢西陲。
  更靠近摇幽关的平原地带,双方都拥有足够整顿冲时间和斥候侦察的两军开始遥遥对峙,淮南王赵英下马后在蟒袍之外披上一具精致甲胄,背上一只珍藏多年的箭囊。这位被讥讽为志大才疏的赵姓藩王,这个就藩之后常年酗酒装疯卖傻还要被当今天子多次申斥的可怜虫,这个在长子“无故”死于丹铜关后便一直膝下无子的男人,翻身上马,赵英直视前方,对身边两位跟随多年的将领笑道:“侯大通,虞千山,夏屏先我们一步,跟咱们几个在年轻时约定那样死在战场上,现在轮到我们三人了。这么多年,连累你们活得如此憋屈。”
  侯大通哈哈笑道:“活得确实挺憋屈,这不死得挺痛快嘛。等会儿我非得多杀几个西楚余孽,保证气死老夏,哈哈,忘记这家伙已经死了!”
  虞千山比相貌粗野的侯大通更像个摇晃羽扇的文雅谋士,但也是披甲佩剑,微笑道:“你们倒是痛快,难为我这个读书人了。”
  赵英在下令展开冲锋前,闭上眼睛,轻声道:“父皇,儿臣不孝,这些年都没机会去皇陵敬酒。今日就以血代酒。”
  淮南王赵英正前方,有两千重甲步卒列阵拒马,而步军两翼各有一千精骑,更有近千游骑远远游曳,伺机而动。
  这一日,除去从淮南道各地征调的四千兵马,藩王赵英连同侯大通虞千山两员大将心腹,以及所有近卫亲军,人人战至阵亡,无一人是背后中箭矢而死,无一人是被游骑背后砍杀致死。
  同一日,闻讯一路从蒿鳌湖疾驰赶来的靖安王赵珣六千骑,在黄昏时刻到达战场外围,在明知大势已去回天无力的前提下,在明知摇幽关仍有一千重骑纹丝不动的情况下,在亲眼看到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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