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春深-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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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方圆百丈的广台上满是禁军。金明池东岸南岸就有两座巨大的画舫缓缓朝着宝津楼而来,到了龙舟附近停泊住,比起龙舟还是矮了一截。这两座画舫的船头都架设了高台,远远伸出船体,离水面约七八丈高。稍后水嬉比赛结束,就有儿郎要在那上面表演水秋千。那是历年最惊险刺激的,那空中翻腾得不够,横着扑打在水面上的,甚至有不慎撞在船身的,看得人惊心动魄。这水嬉、水秋千、水球三大项,汴京各大关扑和赌场都开出了博戏和赌注,赌谁最终夺魁。
四公主的女史带着众人,行过那仙桥,取出腰牌,出示给宗正寺的官员检查,才带着九娘她们上了龙舟。小娘子们看着满船都是宗亲勋贵,不由得一阵紧张。
上了三层,远远的,九娘就看见一个人高高立在船头突出的那根长杆上,仿佛站在空中,衣袂扬起,恍若神仙。
走得近了,又看到陈太初和苏昉,九娘大喜。这位四公主真是妙人!她不过随口一提,四公主就兴高采烈地找陈太初说了。算来她已经二十几天没见到过阿昉呢。可看着他神清气爽,温和平静,似乎没什么不妥当。
这时,那似乎要破碎虚空而去的神仙人物足尖一点,转过身来,姿色出尘,比那漫天霞光更耀眼百倍。船上众人只觉得心摇神曳。底层二层更是尖叫声不断。
赵栩却面无表情地跃入船内,看也不看她们一眼,走开了去。
九娘纳闷这位表哥似乎最近都不太高兴,可身不由己地直朝苏昉陈太初赵浅予而去,展开了笑颜。她上前先给身穿公主常服的四公主行了大礼,这才站起来给陈太初苏昉行礼。
苏昉见到九娘这次终于看到自己没掉眼泪,笑着问她:“听说你捶丸很厉害啊,连卧棒斜插花都会,今日肯定能赢是不是?”
九娘笑嘻嘻地说:“有四公主在,应该能赢吧。”她小脸被日光照得红扑扑神采奕奕。
后头的张蕊珠众人,才惊觉被她们深深嫌弃的那位脾气臭球技更臭的贵人,竟然就是宫里深受官家宠爱的四公主,赶紧过来行大礼。七娘更是冷汗涔涔,她平时为了两个表哥没少跟赵浅予斗气,吓得连公主万福康安都说得抖抖索索的。
赵浅予不以为意地道了声诸位免礼,兴致勃勃地牵了九娘的手说起悄悄话来。四娘悄悄地看一眼陈太初。霞光下他更显得皎如玉树临风前,只是他却看着船头正和四公主说话的九娘,唇角挂着有意无意的一抹浅笑。
张蕊珠靠近四娘,意味深长地道:“我看九娘一早知道了公主的身份,我们外人不知道就算了,怎么你们一房的亲姐妹,却还瞒着呢?”
四娘心里虽然很不是滋味,可她一直对张蕊珠很防备,听了她这挑拨的话,也不理她,自行走开去同六娘和苏昕看那池中岛宝津楼的胜景了。张蕊珠笑着去和蔡五娘说话。
赵栩斜靠在船舷边,双手抱臂,看着她们,心里又是气,又是烦。
一边的三公主赵璎珞走过来笑着问他:“六弟,听说四妹今年得了个厉害的帮手,要赢我们?”
四皇子鲁王赵檀是赵璎珞的同胞哥哥,听见了这话,走过来笑着问:“听说还是是个七岁幼童?”
钱妃所出的五皇子吴王赵棣向来以鲁王唯首是瞻,也朝赵浅予那里望望,好奇地问:“看着还没有四妹高,也能捶丸?”
赵璎珞看了九娘两眼,笑得直打跌:“听说四妹终于能将地滚球三棒入洞了,就是这个还没有扑棒高的女童教的?”
赵栩冷哼了一声:“她一个人赢你十个,都稀松平常得很。”
赵璎珞笑得更厉害,身后站过来的不少宗室贵女纷纷看着九娘也笑不可抑。
鲁王赵檀素来嘴欠,从小就欺负赵栩欺负惯了,这三四年虽然被赵栩打得厉害,可总也不知道自己的斤两,因为三公主赵璎珞是自己嫡亲的妹妹,他哈哈大笑道:“我还以为六郎你要男扮女装,上场替四妹捶丸呢。哦。对了,小时候哥哥把你打扮成小娘子的模样,你最不愿意的,宁可赖在泥里也不肯起来。”他笑得开心。赵璎珞却赶紧拉着他退了三步,以防赵栩冲上来当众让哥哥脸上再来个满堂红。
吴王赵棣抿唇笑了,嘴里却怪着赵檀:“四哥!旧事莫提,小心六郎请你吃几下老拳。”
赵檀缩了缩头,嘴上却还充样:“这有什么!谁不知道老六最爱俏?”他回头再看了看九娘,摇摇头,对着赵璎珞一笑:“就那个矮胖丑丫头?想胜了三妹你?待我去瞧上一瞧,我一只手就能将她丢进金明池里泡上一泡,还怎么赢你。”
话音未落,他嗷地一声惨叫,左眼剧痛。却是赵栩猱身而上,一拳正中他左眼,飞起一腿将赵檀踢到船舷边,一手掐住他的脖子,生生将他大半个身子都推出了船舷外,另一只手拽着他腰间的玉带低声笑着说:“四哥,你这张臭嘴才该下金明池好好洗洗才是!”
赵璎珞尖叫着,和赵棣上前来要扒开赵栩,哪里能动他分毫?赵棣惯会做样子的,索性趴到甲班上死死抱住赵檀的双腿。宗室贵女们虽然一直听说火爆六郎的名头,哪里想到一言不合就要丢人下船,纷纷大喊尖叫起来。
船头的陈太初一看动静不对,飞奔过来,眼见赵栩的脸上带笑,可眼中满满的杀气,绝对是气到了极点的模样,只能赶紧揪住赵檀的手臂防止他真的被赵栩丢下水去,低喝道:“六郎,快放手。他毕竟是你四哥。”
后面的内侍女史们赶紧上来匍匐在地,有人也赶紧去二层通报在这里压阵的宗正寺卿和少卿们去了。赵浅予不知缘故,她知道六哥小时候被这个四哥欺负得厉害,一直很讨厌赵檀,牵着九娘挤进去就一个劲地喝彩:“丢他下水!丢下去!”九娘凝神听着周遭贵女们的议论声。
待宗正寺卿和两位少卿慌慌张张地上来三层,却看见赵栩正彬彬有礼地扶起甲班上的吴王赵棣:“五哥胆子也忒小了些,我同四哥开个玩笑而已。”
赵檀捂着青肿的左眼,朝宗正寺卿大喊着:“三叔!六郎又打我打成这样!你们看!”
赵栩笑眯眯地对着宗正寺卿笑着说:“四哥太多心了,我是看着有只大马蜂要飞到他脸上,怕他被叮了中毒,这才替他赶走那只找死的蠢东西。三叔知道的,要是我存心打人,哪有不见红的道理?”
宗正寺的三位赵家长辈面面相觑,赵栩这话倒也没错,这三年里,皇城大内里被他打过的皇子、内侍甚至禁军,没有不见红的。
赵檀颤抖着声音喊:“三叔!让御史台弹劾他!弹劾他!他目无尊长,行凶伤人!”
赵栩走到他身边,拉下他捂着眼的手,朝他温柔地吹了口气,摇摇头:“四哥你莫非忘了,金明池一开,御史台有榜不得弹劾?而且我一片好心帮你,你怎么反而恩将仇报?”
宗正寺卿上前分开两人:“好了好了,骨肉至亲,莫再计较。叫官家知道了,反倒不好。一会儿就看水嬉了。来来来,你们各去各的地方。”
赵璎珞看着赵栩微笑着带了赵浅予和那个矮胖小娘子一众朝船头而去,气得浑身发抖。和她素来交好的几个贵女疑惑地问:“六郎打了四郎,竟一点事都没有?果真如此嚣张!”
宗正寺的两位少卿上来让她们回到船头右侧的观赛席,将她们都安顿好。留了一位少卿在这里守着。这才又下去安顿不断上船的宗室贵亲。
船头的女学众人这才知道一直跟在陈太初身后那个很无礼的小厮,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六皇子。比起刚才见到赵浅予,眼下七娘已经快要晕过去了。好在这位六皇子面无表情,只站在船头凝望东岸。七娘暗暗看了他好几眼,承认秦小娘子说得对,这位真是长得好看。一想到他竟然是皇子的身份,不由得脸上发起烧来。
九娘方才在人堆里,听那些贵女们议论纷纷,知道了个大概。原来竟是因为鲁王要来找她的麻烦,赵栩才发怒的,心里很是感动。
在九娘眼里,无论陈太初还是赵栩,甚至孟彦弼,都还是孩子,和阿昉一样,是孩子。只是赵栩太过特别。身为皇子的他和其他三个不同,极其多变。连九娘也摸不着头绪该如何对待他。
最初家庙被绑事件后,九娘觉得赵栩是一个被宠坏的皇子,很不待见他。收到黄胖礼物,也叹服于他小小年纪有那样绝顶的才情。炭张家那次,她完全没料到十岁的赵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手下功夫更是不弱于陈太初,狠绝还更胜过军中的陈太初孟彦弼,对赵栩刮目相看的同时也十分钦佩。再到手臂脱臼那次,九娘又看到不一样的赵栩。这个骄傲任性手段厉害还很有才气的小皇子,复杂程度远远超过九娘两世所接触过的人。相比较而言,阿昉的纯净单一,像一张白纸一样。
和赵浅予熟识后,从她不经意的话语中,九娘知道昔日陈青还在秦州充军时,赵栩母子俩在宫中收到种种欺辱冷落,心中不由得对他又多了一些怜惜,也大致理解这个孩子为何这么复杂这么喜怒无常了。陈青的军功,虽然换来了妹妹母子三人的平安富贵,但也断绝了赵栩做太子的可能。大赵历来戒备外戚,决不允许皇子有如此强大的母系亲戚。身为将来的亲王,赵栩现在的任性,也是最好的保护自己的方法了。
九娘这几十天里看着赵栩和赵浅予兄妹亲密无间,很喜欢他们相亲相爱的赤子之心。她前世唯一遗憾的是没给阿昉添一个弟弟或妹妹。看着这些孩子,她心里软软的暖呼呼的。加上又收到赵栩为了捶丸赛送来的各色礼物,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心当然就更软了。却忘记自己也是个“孩子”。
虽然赵栩刚才冲动粗暴地出手,是为了保证她能替四公主赢得比赛,但毕竟也是维护了她。这说翻脸就翻脸,护短到了极点的孩子,日后必然是一个了不得的狠角色。
九娘悄悄挪了几步,到了陈太初和赵栩之间,仰起脸轻声问赵栩:“郡王——?”
赵栩哼了一声:“表哥。”
九娘调皮地笑着问:“表哥,你的手疼吗?我手疼的时候慈姑帮我吹个乎乎就不疼了呢。”
陈太初和苏昉在一旁都噗嗤笑出声来。赵浅予更是哈哈大笑起来。
湖面的金光渐散,微微东风吹来,赵栩的脸上却如抹了胭脂似的,桃红杏粉,无双颜色更是动人心魄,可惜只有那一池碧水能见到。
烦死了,谁要你帮我吹,还什么吹乎乎!怪恶心人的
赵栩斜睨了一脸促狭的九娘,觉得刚才打四哥的那只手,痒痒的。
第43章
宝津楼下旌旗招展,传来宣乐声。从金明池西岸直通池中岛的仙桥,已经围了布障,净水洒地,龙凤绣旗招展,诸禁班直簪着花,身披锦绣攒金线衫袍,百余骑从西岸直驰上桥,朝着宝津楼而去。等御马上池,张了黄盖,击鞭如仪,表示官家终于驾幸至宝津楼。
龙舟和宝津楼五殿的众人皆跪伏在地,行大礼。待乐声再起,东岸南岸爆发出雷鸣般欢呼,高呼官家万岁圣人千岁娘娘千岁的都有。从龙舟上遥望岸边,密密麻麻全是百姓,那沿岸的树上也骑满了人。
过了大半个时辰,阳光照得池中心的宝津楼朱漆阑杆金碧辉煌。待宝津楼的广台上出来一位簪花禁军,手持朱色大旗,朝东岸招展。东岸随即驶出一叶扁舟,上头一位簪花的禁军教头,手持长鞭,高声呼喝:“诸军呈水嬉!得球者胜!”这个球,正是龙舟船首那直直下垂的长旗末端绑着的彩球。
近百位赤…裸上身只穿了长裤的骁勇儿郎们,纷纷站到东岸早已搭建好的木台之上,高声呼喊:“得球者胜!”每年的水嬉,官家设置了一百金为夺魁的赏赐,所以人人争先。
龙舟上的众人哪里还坐得住,同往年一样,纷纷离席挤到船头,激动尖叫起来。赵浅予皱着眉埋怨:“爹爹就是会哄我,年年船头的位置总是人多得要命!”九娘笑着安慰她:“至少我们在最前面,看!要甩鞭了!”
等那扁舟上的教头凌空甩鞭一声脆响。扑通扑通落水声不绝。两岸的尖叫声震耳欲聋。那些儿郎们如离了弦的箭,朝着宝津楼这里破浪而来。
龙舟上的人也纷纷高声呼喝,不少人爬上了船舷,站在上头挥舞双手。后头为了看得更清楚的宗室亲贵们纷纷朝前挤来。
赵浅予和九娘人小力小,被挤得东倒西歪。陈太初和苏昉笑着将她们两个抱了起来,站到船头上,在她俩身侧站定了。十几个侍从上前将她们这群人围了个半圆,护卫了起来。
赵栩早就同往年一样,独自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