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春深-第1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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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请勿怪罪她!是大郎的错,明知她是太妃是庶母,明知男儿一生不可耽于私情,是大郎舍不得忘不掉忍不住!不怪她!
赵栩一把扶住官家:“爹爹!爹爹?”
官家在御座上落了座,口干舌燥,蓦地抬头,眼神尖锐犀利:“糊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既心悦她,是她三生有幸!凭她是谁,也只能是六郎你的人!”
赵栩凝视着神色变幻莫测身子还在微微颤抖的官家,轻声道:“爹爹,她若心甘情愿,六郎甘之如饴。她若不情不愿,强迫于她,六郎怕担了夺人妻子之名,伤了和太初的兄弟之情,更怕她性烈如火,反误了她性命。若她真的出嫁了,臣自当斩断情丝,请娘娘和圣人为臣另选贤妻。六郎此刻抗旨,是因为不甘心,六郎想再问她一问。”他声音越来越轻,眼神却越来越专注。
官家细细看着赵栩,默默点了点头,问她一问,不甘心?
“六郎。”
赵栩半蹲下来,轻声应道:“爹爹?”
官家伸出手,在赵栩鬓边虚虚理了两下,这张脸,这双眼,这般多情,温柔慈悲。
“孟氏一事,爹爹先依了你就是。你心里有事有委屈,早些好好地说出来,何至于被罚跪?”官家叹气道:“你要知道,娘娘也是为了你好。你性子高傲,不喜文官们的长篇大论和党派之争。然而为君者,制衡也。大赵皇室,历来与士大夫共制天下。天下间,有才有德的人太少,不少士大夫自诩君子,捧着儒家伦理道德,求千秋功名,也求光宗耀祖,又有几个不想升官发财的?要用好这样的人并不难。你若太过固执,日后和两府易生嫌隙,难免君臣不和,娘娘是在为大赵选一位堪与前朝长孙皇后媲美的贤德女子啊,孟氏能说出百姓心中土地最重,可见她不是死读圣贤书,心怀苍生,方能忠君爱民,以后才敢劝谏夫和君。”
官家拍了拍赵栩的肩膀:“爹爹只允你任性这一回,日后再来,可饶你不得了。”
赵栩面上微微动容,跪下三拜谢恩。官家见他叩首时,颈后的白罗中单衣领湿漉漉的,不禁摇了摇头。
***
赵栩回到会宁阁书房中,心中毫无欣喜之情。一句一句,一步一步,爹爹的反应,比他所想的更为激烈,甚至无需他继续说下去,爹爹就已经允他所求。看来三叔告诉他的一切,的确全是事实。
郭真人,郭玉真,郭太妃才是爹爹心中的魔障。赵栩合上眼,他和娘,还有舅舅,一直被太后厌憎,自然是因为他们长得像郭太妃,但不只因为郭太妃得成宗专宠害得太后当年差点被废,更因为郭太妃是爹爹悖逆人伦爱上的女人!
而睿智如太后娘娘,纵使她胸中有丘壑,弹指论天下,女中尧舜,也绝不可能原谅另一个女子夺走自己的丈夫,危及自己和儿子的正统地位后,竟然还抢走了自己儿子的心。
赵栩长叹一声。这难道是三叔所说的母债子还?他因娘娘而身残,却毫无怨尤。他因爹爹而被逐,却兄友弟恭。他身为质子近三十年,依旧风清月朗有名士之风。爹爹却不知道三叔当年目睹了福宁殿惊…变一事。现在,是他赵六欠三叔的了。
四月二十,静华寺,阿妧,至少你要见我一面,看我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押字:宋朝金朝的皇帝官员平民都有使用押字的习惯。我宋的十五位皇帝,有三位用了鸭蛋做押字。哈哈哈。孝宗用的押字极像一个“屌”字……我微博上昨天放了图,真的很像。历史上用“帝”做御押的是哲宗。
无需纠结六郎到底是哪个皇帝,作者菌糅合乱来的,是我的理想之人而已。
2、昨天微博上热议的某唐朝电视剧,出现了几张好大的飞钱,上面用仿宋体简体写着开宝纹银三千两!连三都是简体啊!我真心怀疑编剧难道已成为入门门槛极低的职业?唐代是有飞钱,但不是用来流通的。宋代的交子才是最初可以流通的纸币。而用银子作为流通货币,是明代中后期才有的事,纹银这个词,是清朝才有的。其实如名博主马亲王所言,称谓错误真心还能接受,可这种错误,实在匪夷所思啊。
3、另外八一八皇帝感情一事吧。这几天再重读黄仁宇先生的《万历十五年》,各朝各代都有为情所困的皇帝。万历皇帝为了郑贵妃和常洵,消极怠工几十年。好像写这个的很多。相比较宋朝皇帝们的自律(徽宗是艺术家除外),明朝皇帝们简直是奇葩集中营,变态的农民起义者、人人都要害我强迫症朱元璋,侄子放着,我来篡位的朱棣,建豹房自封为大将军的正德帝,木工大师熹宗,一夫一妻制的孝宗,修道炼丹的嘉靖帝……巴拉巴拉,反正看得出在明朝,皇权集中后,皇帝们爱上自我放飞了。所以徽宗还真不算啥,就是挥金如土而已。
4、单相思一词,其实出自明代。架空拿来用。高濂《玉簪记》“只见些花落东风点绿苔,佩环声,归仙宅,单相思今空害,丢下了一天丰采,并没有半分恩爱。”(百度有查)
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150章
过了几天; 虽然两府官员们守口如瓶,但礼部、太常寺和中书省已经开始商议册皇太子之礼。远游冠、朱明衣也已经按某位殿下的日常尺寸,紧锣密鼓地开始赶工。位于东华门和晨晖门间的皇太子宫; 悄声无息地进驻了营造坊的匠人们,开始按图修缮东宫。东宫常行所用的左春坊印,已送到了礼部。会宁阁里人来人往; 井然有序。
种种迹象; 都显示今上要册立皇太子了。虽无一人提起,但人人心中有数。那不幸小产了的永嘉郡夫人被吴王赵棣接出宫一事; 也不大有人关心。被关押在尚书内省的两个女史转去了掖庭做宫女; 就更没有人关心了。还是太后娘娘仁慈; 留吴王在慈宁殿好好安慰了大半天。
赵栩这天散了常朝就去了崇王府; 快黄昏时才回宫,直奔大宗正司求见定王。
他一进门见老人家正在靠窗的罗汉榻上歪着打瞌睡。两个内侍在一边给他打着扇,见到赵栩赶紧行礼,要唤醒定王。赵栩摆摆手; 轻手轻脚踱到长案边; 上头的卷宗层层叠叠,赵栩定睛一看,笑了。被玉狮子镇纸压着的那本,却是一本已经发黄的《甘泽谣》,正翻在红线女盗金盒那一页。
榻上的老定王哼唧了两声,睁开了眼:“啊,六郎来了。”摇晃了几下,却起不来身。内侍赶紧上前扶他坐起来,递上温热的茶水。
老定王咕噜噜喝了两口茶,挥手让内侍们退下。见赵栩过来行礼,便招手让他在榻上坐了。
“太叔翁,三叔说若有那份东西,阮玉郎必然会现身。”赵栩抬手替定王加了茶:“只是娶越国公主一事,三叔还是不肯,连单独见一见公主也不肯。入春以来,女真在渤海一带已蓄了十万兵马虎视眈眈,公主很是着急。”
定王动了动身子:“女真看来还是盯着契丹要咬上一口啊。高丽一贯和完颜氏走得近,也要看着一点。越国公主还说些什么?”
“公主所言和我们斥候所报的并无出入。契丹三年前和女真一战后,虽号称有五万御帐亲骑,但这两年国库空虚,军饷常有亏欠,如今在营的不过两万余人。”
“不过两万?”定王抬了抬眼皮:“唉,我大赵西军如今还有没有两万重骑?汴京十万禁军里,仅有的五千轻骑还是陈青在枢密院时陆续从秦凤路调来组建的。”
赵栩也皱起了眉头,自从陈青辞官,张子厚退去大理寺后,近一年,就他所知的,禁军骑兵营的战马肥膘长了不少,原先跟随陈青的一众将士也陆陆续续走了大半。他叹了口气:“女真完颜氏的二太子完颜望这两年崛起极快,风头已盖过了四太子完颜术,被誉为女真第一勇士。契丹人几次试探,没人能在他手下走过二十招的。公主还说到一事,女真一族向来是携带马群,边战边募兵,靠掠夺村庄城池补给粮草,所以来去如风,极少辎重,日夜兼行八百里都不难。”
定王喝了口茶:“怪不得契丹现在这么怕女真。我们也不能不防着女真。你在静华寺想想办法,把赵瑜和公主送作堆算了。”他扬了扬花白的长眉:“用些手段也无妨嘛,他们也都是三十好几快四十的男女了,我让人拿上我的腰牌带你去御药拿些好东西——”
赵栩玉面一红,尴尬地看着这位太叔翁。
定王一停,看着他呵呵笑了起来:“啊,六郎还会脸红啊?好了,阮玉郎要的东西压在那本红线女下头,去拿过来吧。”
看着赵栩急急起身,定王舒出口长气,如今官家册立赵栩为皇太子的事终于尘埃落定,赵瑜也铁了心抛开往事,总要合力先收了阮玉郎这个不知所踪的妖孽才是。转念想起高太后,老定王不禁长叹了口气。自从赵瑜归来,她越来越固执,她那心结,这辈子也是解不开的。可他身受武宗和成宗两代君王遗命所托,总不能看着她一错再错。既然说服不了她,只能各行其道了。大赵中兴方始,岂能毁于女流之手。能了结这两桩事,他也好放心撒手了。
赵栩取了案卷,放于几上。定王点了点案几:“恐怕你还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赵瑜跟你说了吗?”
“三叔没说,只说太叔翁知道阮玉郎要的是什么。”赵栩摇摇头。
定王眯起眼:“无妨,你也看一看。这个是孟山定去世前一天派人送给我的。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鬼鬼祟祟跑来我府里好几回,也没少折腾啊。”
赵栩面上一红:“太叔翁明察秋毫。还请饶了六郎,若不是跟丢了阮氏,又怀疑阮玉郎假死,六郎也不至于派人盯着孟家,还冒犯到太叔翁。”
定王挥挥手:“唉,我现在算明白他们为何拿在手里也不烧了这祸害。恐怕也和我一样,总觉得有朝一日也许还能派上什么用场。你看罢。”
赵栩心头一跳,赶紧摊开来,才翻了两页,手心已出了汗,眼前文书上头的印章,竟是东宫左春坊印!凝神一看,上头所书的内容,更是触目惊心!
“元禧太子上书弹劾曹皇后和魏王赵德宗结交外臣,结党营私贪腐!太叔翁,您说当年元禧太子猝死,会是因为这个吗?”赵栩看着手中的卷宗,低声问。他的亲翁翁成宗帝——当年的魏王赵德宗,乃武宗曹皇后嫡出,而元禧太子,却是元后郭氏所出。这牵涉到夺嫡大事的罪名,孰是孰非,孰真孰假,谁又能判别?
“事过境迁几代人,早已盖棺论定。追究这个没意义了。”定王摇摇头,苦笑道:“你手上的只是一半卷宗。另一半还不知所踪。你先看看,和你这些年查的事可有能相互印证之处。”
赵栩捧起卷宗,反过来摊平,的确看得出卷宗被拆分过的痕迹,那重新装订的地方,印着两个截然不同押字印宝。他随手翻开最后一页,呆了片刻,喃喃道:“武宗遗诏?!”室内空气都滞住了,只有他的声音凝结后又开裂,似碎冰一般坠落在他手下的白麻纸上。
一张白麻纸,右上角晕染了几十点已经昏暗的朱色斑点,疑似血迹,将那个大大的“敕”字显得更惊心动魄。不同于普通的制书,这份白麻的左下角盖着玉玺,还有武宗皇帝的御押。
“皇后曹氏、魏王德宗合谋毒杀元禧太子……,废为庶人……。册寿春郡王珏为皇太孙……”赵栩喃喃道。
阿妧提到过阮氏所说遗诏,他们一直怀疑根本不存在的遗诏,原来并不是成宗遗诏!竟然是武宗遗诏!阮玉郎的身份昭然若揭!
赵栩只觉得后背沁湿了一大片,手指微微发麻。
“寿春郡王的名字是赵珏?”赵栩看向定王。这位郡王,在《仙源积庆图》上因不满十岁就夭折了,只书“不及名”。
定王点了点头,长叹一声:“不错,阮玉郎,正是当年的寿春郡王赵珏,他的确是元禧太子仅存的血脉。当年元禧太子暴毙后,有人密报武宗,说赵珏的生母阮氏,虽是侍妾,却以色相迷惑元禧太子,专横霸道,虐杀许多奴婢,导致下人怨气丛生,原是要毒杀阮氏的,却误害了太子。武宗大怒,命你翁翁也就是当时的魏王,担任昭宣使去绞杀阮氏。东宫因此受牵连者数百人。寿春郡王年仅两岁,被接入隆佑殿由曹皇后亲自抚育,因生母的缘故也不得武宗喜爱,没过两年就传因病夭折了。”
赵栩默默将卷宗翻回之前盖着东宫金印的几页文书上,心念急转,已将当年事理出了头绪:“元禧太子还没来得及弹劾曹皇后母子,就猝死于府中。太子旧部后来将寿春郡王弄出了宫,把这些私呈给了武宗皇帝,才有了那张废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