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金嫁纱-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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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的血腥味消散了许多。申雨将西屋的煤火烧得更旺一些,依然无法驱走心中的恐惧和冰冷。
看到襁褓中的女婴,双手放在胸前,把自己缩成一团,申雨喃喃地问:“小丫头,你也是在担心着妈妈么……”
申雨解开棉袄的前襟,将小小的女婴贴着里衣抱在胸膛,想要用自己的体温给她更多的温暖:“睡吧,睡吧……等你睡醒了,你妈妈他们就都回来了……”
一处山村,一座陋室;一片炉火,一只土狗;一把又一把的愁。
在命运强悍地导演下,孜孜不倦地演绎着兴与衰,乐与忧。
很多年以后,冷年年在顾家种满玫瑰的Ailsa庄园,读完加西亚·马尔克斯所著的《百年孤独》,抱着顾宵良的肩膀,狠狠地哭了整整一夜。
年年常常会觉得,其实,羊皮卷上所记载的,被诅咒了百年孤独的家族,一直都在世界的各个角落里重演,从来都不曾消逝。
在那个风雪交加的除夕夜,倘若没有申雨的守护,自己会不会,做为冷家的最后一个人,同样被一群嗜血的蚂蚁,无情地吃掉呢。
……
翌日清晨,密城医院。
几个上班的医护人员,见面一打招呼,便在走廊上攀谈了起来。
“李姐,你听说了没,昨夜有个孕妇难产血崩,都快流干了才送到咱们医院,唉呀,真是太可怜了!”一个身穿绿色工作衣的护工,对护士长李莉说道。
“可不是,这大过年的,主治医生都在家过年,就剩俩值班的小护士,先给那孕妇输了大半夜的血和氧气,后来打电话给妇产科的孙大夫,让她连夜从家里赶了过来,可惜……最后还是没给救过来。”李莉对事故大体了解,昨夜值班的小护士今天凌晨就给自己打过电话,通报了情况。
“听说那孕妇的父亲,还哭着求着在病房里跪到了天亮呢,唉,生产如渡鬼门关,搭上这样的命,任谁都回天乏术……”
……
李莉不忍再讨论下去,留下众人交谈,默默地走开,想转身上楼去病房区。却在楼梯口,被一个身穿黑色西服的男子拦住。
男子黑发蓝眸,混血的五官深邃粗犷,语调里充满了不伦不类的ABC。李莉最烦这种外黄内白的香蕉人。
“李护士长,抱歉打扰了!昨天夜里送来了个难产的孕妇,名叫冷玉,我是他的一个亲戚,想向您打听一下,她现在怎么样了。”说话的人带着墨镜,不辨面色。
哼,亲戚,能是这副不见悲伤,例行公事的神色?李莉原本就觉得大过年地,医院出了这档事情心里也不好受,便没好气地回复说:“还能怎么样,孕妇严重失血,又拖延了那么长时间才送过来……现在人都已经躺在太平间了!”
李莉的话终于让墨镜男的脸色有些发白,他急切地问:“那孩子呢……生下来了吗?……”
“胎盘都还在肚子里留着,孩子还能保得住吗!……”李莉说完,不愿再与墨镜男理论,转身上楼。
这样的情况,让墨镜男有些震惊,他呆立片刻,从口袋里拿出电话,紧张地拨通了越洋电话,恭敬地等待对方接通。
“夫人,果然如您所料,冷小姐是在密城医院生产的,只是……”
“只是什么。”电话那头的声音,不见一丝波澜。
“只是冷小姐难产,再加上血崩,昨天夜里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因为失血过多,没有得到及时救治,人已经没了……”墨镜男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语言,生怕犯了听者的忌讳。
对方倒吸一口气,似乎在刻意使自己安定,缓缓问道:“那……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样了?”终于,用了上扬的语调。
“已经向这里的医护人员核实,胎儿留在了腹中,也没能保住……”墨镜男显然是混淆了胎盘与胎儿的概念。
电话里的女人沉默了许久,最后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语气:“知道了。皮特,做好保密工作,所有人都撤回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最不愿删改的章节,很想哭……
第4章 风波再起
仔细将母亲坟头的枯草整理一遍,冷年年站起身,挥手呼唤前方高地上的少年。
申雨忙将手中的烟头摁在黄土地上彻底熄灭,解开树干上的绳子,拉着大黄回到女孩身边。
“申雨!我都说多少次了,你还不到13岁,能不能不要跟陈奇那帮20多岁的不良青年混在一起,吸烟不好!”少年刚靠近,年年忙用袖子捂住鼻子,表示对二手烟的不满。
“大人的事儿,小孩儿懂什么呀”申雨自知理亏,却还摆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
似乎很介意申雨总是拿年龄来压自己,年年低头垂目,不再言语。
“小丫头,哥错了还不成!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在你面前吸烟……”这丫头从小只对申冷两家的人才会敞开心怀闹腾,平日里就是个闷油瓶子,沉默得让申雨心疼。
他取出打火机,笑道:“快给玉姨多烧些银子,以后就算我离开夏庄,她老人家也好有盘缠来保佑我……”
年年也不再对嘴,接过打火机,认真地引燃摆放在墓碑前的纸元宝,连带着将自己写了几个月的作业本烧掉,口中念念有词:“妈妈,这是我最喜欢的画画,你快看看,我画画的水平,是不是又长进了。虽然明天秋天才能入学,但哥哥已经教会我认字了,我可以看着拼音,把哥哥课本上丑小鸭的故事读下来了。丑小鸭好可怜,但是她坚持到最后,耐得住寂寞和寒冷,终于变成会飞的白天鹅……”
申雨被这丫头天真的童话心结拜倒,见纸元宝快要烧尽,连忙取出鞭炮点燃,这上坟的仪式才算完结。
劈哩啪啦的响声,震耳欲聋,仿佛能驱走附近十里的邪恶,叫善者心中坦荡。
待返到村落,已经临近中午。
回来的路上偶尔遇到乡亲邻里,年年都逐个礼貌问好。村子里哪个不是看着冷玉长大的,如今好姑娘已逝,留下的闺女乖巧又懂事,怎能不教人背后叹息。因此,除却居委会的低保,其他村民都自发地接济冷家的一老一小,常常东家送袋米,西家赠块布。年年真真是吃着百家饭,穿着百家衣长大,故而打小就养成了,不争不奢,心静如水的性格。
申雨趁着新鲜,一口一口地吃着年年早上煮好的饺子:“不错,厨艺见长。”
“哥哥你慢点别噎着了,又没人抢……”年年快走两步,想要接过申雨手中的篮子,余光一扫,却被拐道墙角站着的一个人影骇住了脚步,一时说不出话来。
大黄赶忙跑上前去,挡在小主人面前,厉声叫唤起来。
察觉到异样,申雨顺着年年的眼光望过去,墙角的阴影里站着一个身穿黑色夹克的男人,烟头的星光上下浮动,不辨意图。
是崔长贵。
前两年,仿佛一夜之间,“新农村”建设的春风刮进了这里,夏庄有幸成为县里第一个扶贫计划的试验村,不仅增加了相对专业的医诊所,通往镇上的山路也被修成了硬梆梆、平坦坦的公路,方便了同外界的来往,使得夏庄满山的大枣核桃都能早早运出去卖个好价钱。
崔长贵也趁着这把春风小赚一笔,家境渐好之后,也陆续有人上门提亲。但此人原本心性孤僻晦暗,不是他嫌弃女方家贫貌丑,便是女方嫌弃他断了条腿,脾气阴晴不定。拖着拖着,终身大事便又给耽误下来。
冷玉去世后两三年,崔长贵见冷家小丫头乖巧伶俐,便带着八千块钱,跑去求冷嵘,想要将年年收过来当做养女。
年年幼年凄苦,虽然五岁,心智却纯真而聪颖,一双慧眼仿佛能将这世间的人情世故看透,骨子里透着骄傲的倔强,冷家的姑娘,如出一辙,冷嵘当然不肯舍得,话不投机,老头子操起家中的镰刀就要去砍,还放狠话说除非自己死了,绝不叫这孙女离开自己半步。亏得被申家李环拦得及时,崔长贵才保住了另一条腿。
崔长贵往后虽再没提过这事,却日渐自暴自弃起来,常日地混迹在镇上的赌博场所,虚耗过活,家里远的近的亲戚都对他避之不及。长此以往,崔长贵的精神渐渐变得不正常,得空便在冷家附近转悠,在申雨看来,不怀好意。
申雨心中一阵厌恶,当即将年年护在身后,截断崔长贵的视线,眼含警告。
十几岁的大孩子,要发起狠来,最是不可预计、无法掌控。崔长贵被申雨盯得有些心虚,不自然地别过头去,恰好听到村里王□□子叫唤自己“崔瘸子,大过年站那干啥,走,上俺家吃酒去……”
崔长贵得了这话,连忙回复:“来了来了,今晚谁不喝醉谁就是个王八……”说完,撒腿走开,心里却恨恨地想:“一个老东西,一个毛孩子,护得了一时,还护得了一世不成!”
……
二人回到冷家,大黄立即乐颠颠的往冷嵘的中屋跑去。
申雨刚要进去,忽然想起来下午跟村西的陈奇那帮人约好去网吧,这家伙最近刚在网上泡到一姑娘,让自己过去看照片,顺便打游戏。
他不自然地对年年说到:“丫头,你先回去给爷爷做午饭,我……我看我是不是把打火机落在坟地了,得回去找找……”
“那种害人玩意儿,丢了就丢了还找什么,更何况我明明看见你放进口袋了……”年年毫不留情地拆穿申雨。
“我奶奶生火还得用到吧,真丢了,你不相信我,你摸摸看……”申雨作势就要拉起年年的手,往自己身上贴。
“谁不信你了……”年年有些赧然,夺过申雨手中的竹篮子,蹦蹦跳跳地跑进去了。
申雨摸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这才去村口和陈奇他们会和。
年年跑入冷院,立即掀开门帘,想要推门进屋,却正巧遇见老村长王树才走了出来,忙张口叫了声:“舅爷。”
夏庄村民之间多少都是些或近或远的亲戚。王树才小时候管冷嵘叫了声老大哥,二人便成了拜把子的兄弟。两家距离虽远,逢年过节老村长必定登门相聚,一次也没落过。
见是年年回来,王树才笑道:“乖丫头回来了!年底村委会给大家发福利,我给你们送过来,刚才与你外公唠过了,两桶食用油他留下了。还有一千块钱,说是先放在居委会,等到秋天你上小学了,再拿出来交学费……”
“太好了!谢谢您,每次都亲自送东西过来。”得知已经外公在为自己上学而准备,年年兴奋得几乎手舞足蹈。
“好丫头!就知道你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看着小姑娘欢欣鼓舞的样子,王树才欣慰之余,却有些心酸。
五年前冷玉去世的除夕夜,冷嵘在冰天雪地里跪了大半夜也没祈祷回女儿的生命,后期又憋着一口心气,为了给冷玉风风光光地办后事,愣是拄着拐杖,废寝忘食地把一块不规则的花岗岩给凿磨成了像样的墓碑,最终因此耗干了精力,失掉大半的记忆,也废掉了双腿,整日混沌地躺在阴暗的窑洞里,呆滞度日。
方才自己也进去瞧过了,冷嵘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几个月前还有些心智,认得自己是他小时候拜把子的兄弟。今天再过来,一会儿功夫就问了三遍自己贵姓,眼神涣散,分明就是半条腿杵进棺材的人。
透过年年,王树才想起五年前那个身怀六甲的年轻母亲,默默自问:“万一有那么一天,老头子突然两腿一蹬驾鹤西去,留下这孤苦伶仃的小姑娘……”
是不是,应该提前把这边的情况,告知那个人呢?
……
送老村长出门,年年走进了中屋。
屋内紧挨床尾的木桌上果然摆放着两桶金龙鱼。早上出发前给外公熬制的小米粥和馒头还留在茶几上,已经放凉,年年有些自责,明明应该先喂外公吃了饭再去找申雨的,于是伸出手指,在仰天而躺的冷嵘面前晃了几下,见外公转醒,再大声说道:“外公,我回来了,你早上没吃东西吧,现在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冷嵘听音耳熟,呆滞的脸上微微露出笑容:“小玉儿,你回来了…”。
又把自己当成了母亲,年年无奈,只得加大分贝:“外公,是我,年年!不是妈妈。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冷嵘回过神来,听清楚一些,侧过脸,才看清是自己的小外孙女,才缓缓说道:“我啥也不吃,上午你申家奶奶来过了,我吃饺子了……”显然已经把自己发小来过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年年听了稍稍安心一些,外公对申家人的记忆还算根深蒂固。自从外公前几年腿脚残废之后,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