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莲-第1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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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浩怔了怔,他的眼睛湿润了,他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慢慢举起双手,左手立掌如月,右手握拳如日,拳掌相交,亦向众兵将重重一抱拳。
左手日,右手月,男儿磊落,一腔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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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内,程德玄颓然坐到,他不是不明白杨浩所担心的情形,可是他只能抱着赌徒心理继续硬着头皮走下去。
此时同意杨浩的意见,率领这数万百姓掉头南下,那意味着什么?那就证明他一直以来所坚持的全是错误的,那么当一切尘埃落定,论功行赏的时候,他寸功皆无,等来的却将是监察御史们雪片一般的弹劾奏章。
那时,他要为死去的两千多名将士负责,他要为落入贼寇之手尽遭蹂躏的四千多个百姓负责,他要为这一路上枉死的所有人负责,他。。。。。。他负得起这么重的责任吗?
如果,在剩下的这两百多里路上。在那一马平川的大平原上,没有契丹人的铁骑出现,容他把这些百姓成功迁入宋境,那他这位钦差正使便是此番迁移北汉百姓的第一人,他将居功至伟,天大的前程唾手可得。甚至丹青史册上都将留下他的名字。这。。。。。。还不值得一搏吗?
即便是失败了,只要他始终不曾去尝试另一条路,那么久永远也没有人能证明第二条路就一定行的通。那么就算他死在返宋的征途上,他也可以留下一个为国捐躯、壮怀激烈的身后之名。所以,他没得选择。不管他走的这条路是不是错了。他如今只能继续走了去,把所有人与他绑在一起走下去,错了,那也只能一错到底,他已无法回头。
计议已定,程德玄咬紧牙根慢慢抬起头来,帐中斜插的火把正在燃烧着,火光映着他那双有些疯狂的眸子,隐隐泛起血红的光。“噼啪”一声,松脂燃烧发出轻微的响声,听在程德玄耳中,却似听到刀枪突击,厮杀连天的声音,他的眼角不禁一阵抽搐……
丛林一角,另一座大帐,帐中也燃着一枝火把。地上,还燃着一个小火堆,火堆上用粗重的木头搭了一个支架,用铁丝悬了一个钩儿。
罗克敌盘膝坐着割下来充作褥子的厚厚草垫上,用一双审视着眼睛看着跪坐在对面的杨浩。
罗克敌已脱去甲胄,他赤裸着上身,梁血的绷带斜着裹紧了他的胸膛。看起来似乎伤的很重,可是他的气色还不错,他单手提起一只盛满水的坛子为杨浩倒水,那手居然没有一丝颤抖,直到一碗水注得满满的,他才把水坛重新架在火堆的支架上。
“杨大人,此地简陋,无以待客,末将便以水代茶,杨大人,请。”
杨浩没有碰放在地上的那碗水。他双手按膝,沉声说道:“罗军主。你是行伍出身,目前的危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连番血战之下,咱们的人马折损大半,精疲力竭。已不堪一战。那些百姓,丢弃了大量车子,伤损了许多骡马,虽然此地距铭固县城只剩下两百多里的路程,但是以咱们现在的情况,根本捱不到地方就得全军覆没,再往前去是死路一条,我们必须当机立断。马上改变行进路线,向南走,向西转。才有可能挽救数万人的性命。”
罗克敌的眼睛微微一垂,看着那碗有些荡漾的水,缓缓说道:“杨大人,这件事,你应该与程大人商议才是。”
杨浩沉声道:“程徳玄本是一个聪明人,但是越是聪明人,一旦钻进了牛角尖,越会坚持己见,变的刚愎自用,甚至。。。。。。比猪还蠢。他现在仍然坚持东向,他这样做会把所有的人都拖进阴曹地府。罗军主,在这里,你是军中最高统帅,我希望你能与我一起阻止他。”
罗克敌笑了笑,轻轻摇头说:“杨大人,他是钦差,——你让末将如何阻止呢?”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希望罗将军能配合我掉头向南。”
罗克敌叹了口气,为难地道:“杨大人,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是现在官家的钦使就在军中。他就代表着君命,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由拒行君命?那不是自欺欺人么。末将统兵来时,街道的命令是,一切听从程大人吩咐。军令如山呐杨大人,军令一下,哪怕前边是刀山火海,我也只能往上冲。同样的道理,军令一下,哪怕是一个错误的命令,我也必须得遵从。”
杨浩大失所望,他苦笑一声道:“罢了,你所执着的在我看来或许有些荒唐。但是我知道正因世上有这种执着,才有许多可敬,我不为难你。罗军主,这一路上,多亏罗军主有勇有谋,咱们才勉强撑到个日。杨某如今退而求其次,这有一个请求希望罗军主能够答应。”
“杨大人请讲。”
“明日一早,我将率本部人马南下。如有百姓愿意相随,还请将军勿要阻拦,他们现在还能活着,也是将军之功和许多将士付出了鲜血和生命的代价换来的,相信将军也不愿他们再冤枉死去。杨某言尽于此,告辞。”
杨浩起身,向他拱一拱手,转身便走。
罗克敌盘膝坐在那儿,静静地看着他,杨浩刚刚走到帐门口,罗克敌忽道:“今日一场血战,末将受了伤。”
杨浩止步,转身,眉尖微微一挑,有些诧异他提起的话题。
罗克敌继续道:“末将的伤……很重,说不定明日一早会昏迷不醒。”
“嗯?”杨浩的目光微微一闪。
罗克敌目光一垂,淡淡说道:“一会儿,末将会颁下一道军令,晓谕所有将士:返宋之旅,险象环生,本将军若有不测亦或无法掌控全军之时,将由赫龙城将军暂代本将军之职,所有将士,悉从赫龙城将军调遣吩咐。”
赫龙城赫指挥是程世雄的人,那就是说……
想到这里,杨浩又惊又喜,再看眼前这位少年将军时,竟有肃然起敬之感,他欣然长揖道:“多谢罗将军。”
罗克敌轻轻一笑,云淡风轻:“杨大人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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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夺节
天亮了,程德玄匆匆起身,着人弄些食物果腹,又吩咐侍卫去召集所有都头以上阶级的各位将领到钦差帐前听命。
他的营帐外面,士兵搬了十多块石头充当座椅,在帐前左右一字排开。不一会儿,那些都头、虞侯、指挥使纷纷赶到,各依官阶左右坐下。虽说如今境况有些狼狈,但是他们的甲胄也都齐整,坐姿挺拔如松。钦差帐前的气氛立时便肃穆了许多。
程德玄最为注重仪表,即便在这样的环境中,他还是精心地梳洗打扮了一番,遮住了昨晚洗过,晾了一晚刚刚干透的官服穿上,束紧了玉带。挂上佩剑,又摸了摸额头正中那点血红的疤痕,然后把官帽向下压了压,这才举步出帐,走到帐口轻咳一声,两排将领齐刷刷地向他望来。
程德玄脚步沉稳,按剑而行,在他身后,两排侍卫寸步不离,前边两人一持节已持绒,走在程德玄身后,亦步亦趋。
那钦差的使节不过是一截饰以兽毛的竹竿,但是这小小一根竹杆代表着钦差的身份,又岂可小觑。朝廷命将,以节为信,持节的钦差,可以使之调动指挥军队。而钺,则是一柄锋利的黄铜大斧,铜质较软,本不适合战场厮杀,但是用来砍头确实绰绰有余了。这钺就是“尚方宝剑”,可以直接斩杀抗命的朝廷大臣。
以往承德玄召集众将议事,很少摆出这样的阵仗,今天他将节钺都摆了出来,着实有些令人意外。但是更令人意外的是,承德玄一现身。两排官员齐刷刷起身抱拳向他行以军礼,那一双双眼睛明明都已看清他身后的侍卫所持节钺,众将领竟然没有丝毫诧异。或者可以说,自始至终,所有的将领脸上就不曾有过任何表情。
承德玄眉头微微一皱,目光一扫众将,沉声问道:“罗军主怎还未到?身为禁军将领,难道不知点将不到,有杀头之罪?”
赫龙城踏前一步,抱拳一礼,大声说道:“回禀钦差,罗军主于昨日浮云谷口一战受创,夜间伤情趋重,高热恍惚,难以帐前听令,特令末将代为请罪。”
程徳玄见他全副披挂,兜鏊护项戴的整齐,这一近身全身甲叶锵锵。语气也极恭敬,便满意地点点头,沉声道:“知道了。诸位将军。此处距铭固城已不足三百里路程,本官决定,立即集合人众,绕过前面那座山峰,从速赶往铭固。众将官各率部众,约束百姓,半个时辰之后拔营起行,不得延误!
杨浩冷声应道:“行藏已经败露。意图已为敌所掌握,前方是一马平川。虎狼已磨尖利齿,程大人要驱数万军民,做那狩猎场上的牛羊不成??”
程徳玄目中杀气一闪,冷笑道:“杨大人意欲何为?”
他今日摆出这么大的阵仗,为的就是杨浩昨夜那番话。他料杨浩今日要率军独自南下,只待他出言反驳,便请节绒,砍他的人头,如今杨浩果然站了出来,程徳玄狞笑着盯着他。目光像刀子似的在他颈项间移动。
杨浩弹弹衣衫,漠然说道:‘杨某不会随你东行,我将率人马南下。取道西行,觅一线生机。”
程徳玄仰天大笑:“杨浩,你三番五次冲撞本官,本官以大局为重。都不与你计较,如今你胆大包天,竟敢擅自独行,本官容得你,国法军律却容你不得,来人,把杨浩给我拿下!”
程徳玄一喝,身后已得了他嘱咐的侍卫立即闪出几人,手中缨枪飒然逼向杨浩。杨浩身后也攸地闪出几个人来,迎住了他们的缨枪。这几人正是范老四和他的几名部下。那几个兵各自端着一架弩,弩机张开。箭簇森然。
范老四双手各持一弩,阴阳怪气的道:“哥几个把枪都给我收回去。老子胆儿小,谁敢乱动,我这手指头已哆嗦,你的小名就要玩完。
程徳玄勃然道:”杨浩,你这是要造反了?好,好得很,本官早知道你这边陲野蛮目无王法,众将官,还不把杨浩及其叛逆给我拿下?徐指挥。你还在等什么?”
程德玄见禁军指挥徐海波呆呆地站在那儿,好像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不禁大怒,如今罗克敌伤重。自己最可依赖的朝廷大将就剩下他徐海波了,这个蠢材不马上调兵制住杨浩以及一众附逆,居然还站在那儿发呆。
听他喝令,徐海波双眼一垂。抱拳应道:“钦差大人,末将不是此地最高属官,正负钦差既起争执。末将未获军主将令,不敢干预。”
程德玄几乎气晕过去,大骂道:“混账,罗军主已伤重昏迷,难道你要本官去着他下令不成?”
徐海波面无表情,木然答道:“罗军主伤重,昨夜已指定将令代司其职。”
程德玄怒不可遏,喝道:“是谁代行其职,出来!”
“末将在此!”赫龙城应声出列,拔剑出鞘,凶神恶煞般地喝道:“奉军主之令,赫龙城如今代行军都虞侯之职,三军将士悉从本官调遣。不知钦差大人有何吩咐?”
程德玄气的一佛出世,也忘了他是隶属边军程世雄一系的人马,当下一指杨浩,喝道:“吩咐?还问本官有何吩咐?你还不马上把这辜负天恩、蔑视朝廷的狂徒擒下?”
“末将遵命!来人啊,你们还不马上把这辜负天恩、蔑视朝廷的狂徒擒下,更待何时?”
赫龙城一声令下,数十虎贲刀出鞘、箭上悬,杀气腾腾地扑上来,把程德玄和他那些亲兵团团围在中间,看那情形,谁敢妄动,立时便要被视为肉泥。
程德玄又惊又怒:“你……赫龙城,你要造反
杨浩微微一笑,伸出两根手指,将抵在他胸口的锋利枪刃轻轻拨开。淡淡说道:”圣上有言,如前行受阻不得东行,可当机立断,南下西行以避强敌,将百姓迁至府州,麟州、延安府一带。程德玄出于一己私心,执意东行,置众将士与数万百姓的性命于不顾,有负圣恩,来啊,给本钦差夺了他的节钺!”
赫龙城向程徳玄的侍卫们喝道:“尔等还不退下!”
几名侍卫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垂下枪尖,倒退而回。刘世轩随之走出。旁若无人地从程徳玄身旁走过,从那两名侍卫手夺过钦差节绒。
“你。。。。。。你们。。。。。。”程徳玄手脚冰凉,一时只觉手足无措。他是一个文吏,一直在开封府南衙办差,天子脚下,律法森严,那里的官吏个个兢兢业业,做事如履薄冰,谁能想象会有人胆大包天竟敢抗拒钦差天使。可是他却忘了,当兵的三个月不发饷,就敢杀官造反闹哗变的。历朝以来,军卒哗变炸营的事都有发生,如今诸事有杨浩顶着,这些死人堆里打过滚的大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