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第4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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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下留人!”远远见着跪得一地的人还有高举的刀,程元振大惊,扬声便叫道。
“砍了!”安禄山面无表情地道。
百余柄刀砍了下去,这些辽东产的钢刀都是锋利异常,刀下之后,一百余颗人头便在安禄山脚下滚地,血转眼间就将地面全部染得通红。
程元振见此情形,吓得魂飞魄散,掉转马头就要走,却被一个士兵拉住了马。
他还没有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从马上扯了下来,带到了安禄山面前。
“想来就来,想去就去,莫非视我军纪如无物耶?”安禄山阴沉着脸道:“在军中驰马,大声喧哗,干扰我军祭旗……程元振,你好大的胆子!”
程元振魂不附体,他很清楚,因为安庆宗还是没有挺过来,在正月初五时死了,所以安禄山这段时间的脾气都甚为暴躁。哪怕李亨进封他为燕王,他都没有显得高兴,反而行事更加无所顾忌起来。
“燕王,非是奴婢愿意,实是圣命难拒啊……”听得安禄山似乎要找自己算账,再看到满地人头满地血,程元振毫不犹豫就跪拜在地,口中自称亦成了“奴婢”,更将事情全都推到了李亨身上:“陛下听闻燕王将宗室大半都抓来,便遣奴婢来问是何缘故,事情紧急……奴婢知错,奴婢知错,请燕王念在奴婢对燕王一向恭顺的份上,饶了奴婢……刘公,咱们多年交情,你可要为我求情啊……”
跟在安禄山身后的刘骆谷看了他一眼,却是一声未吭,心里苦笑起来。
他倒是想替程元振求情,这些年他在长安经营,能搭上太子的这条暗线,程元振功不可没。但是这些时日安禄山脾气暴躁不安,刘骆谷等都被责罚了数次,甚至连安禄山最倚重的严庄,亦曾被鞭打,刘骆谷哪里还敢出言相劝!
唯一能劝安禄山的,恐怕就只有吉温了。
安禄山斜睨了刘骆谷一眼,看到刘骆谷根本不敢进言,心里倒是很满意。他如今喜怒无常,刚刚还想着杀程元振的,现在一转念头,便笑了起来。
“既然是圣命,那是不怪你,你回报陛下,我即将出征,与叶畅决一死战,故此要杀些里通外贼的叛逆祭旗。他的这些亲戚们,个个都想着谋反,想着他屁股下的位置,既然如此,不如杀了干脆!”
程元振虽然明知这是安禄山跋扈之举,却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唯唯喏喏而退,根本不敢再上马,牵着马小跑了半里,这才抹了抹汗,费了好大气力爬上了马屁,扬鞭去报李亨。
安禄山不再理睬他,举起马鞭,正待下令,突然眉头一皱,因为又见着一骑飞奔而来,正好与程元振交错而过。安禄山脸上杀机不可遏制地浮起,他厉声道:“看来今日赶着死的人还真不少……”
“燕王,那是崔乾佑派来的人,想来是禀报军情的!”刘骆谷见那人身影依稀认识,想了想之后对安禄山道。
安禄山听得这个,才稍稍收敛怒意。
“燕王,大喜,燕王,大喜!”那人远远地跳下马,小跑着到了安禄山面前跪倒,安禄山听得“大喜”,心中一动,急切地道:“击败叶畅了?”
来使微微一愕,然后垂头道:“不是此事,收到了太上皇那边的消息。”
“不是击败了叶畅,喜从何来!”安禄山面色顿时沉了下去:“你这是谎报军情!”
“燕王,太上皇那边起内讧了,士卒哗变,诛杀了杨国忠满门,而且太上皇明诏天下,杨国忠为欺君奸佞!”
“杨国忠死了?”安禄山愣了愣:“他果真死了?”
“确实死了!”
“这算他娘的什么好消息?原本有个杨国忠牵制叶畅,让叶畅束手束脚,如今没有了这厮,叶畅岂不可以放开手脚做事?”安禄山半点喜色都无,他一脚踢翻那使者:“这定然是叶畅的奸计,那些哗变禁军背后定然是叶畅……他原本就与我是一般人!”
使者没有想到自己传递好消息反而挨了一脚,心中实在是委屈,但见安禄山有若疯魔一般,他也不敢辩驳,只能在心中暗暗自认倒霉。
“严庄,严庄!”踢翻使者之后,安禄山怒气未消,又向后大叫道。
严庄苦着脸走出来,弯腰施礼:“燕王有何吩咐?”
“你说说看,如今当如何是好?”安禄山扫帚眉几乎挤到了一起:“若不是你们,我也不会走到这一步,白白贴了嫡子,还要挨个叛逆名声,若是不能想出对策,便是我自己也要死无葬身之地!不过你等也不要高兴,我死之前,必然先要弄死你们!”
听得他这般说,严庄心突地跳了跳,暗暗叹了口气。
他现在不免有些后悔,当初觉得安禄山野心勃勃,又是胡人,易于操纵,故此去投,这些年来又一直给安禄山出谋划策,安禄山能够获取李隆基的绝大信任,与他们这些幕僚谋士的努力是密不可分的。
但现在看来,安禄山实在不是可以共富贵之人啊。
“此事确实不是什么好消息。”心里琢磨着别的念头,严庄口头却顺着安禄山的话往下说:“没有杨国忠牵制,那老皇帝会给叶畅更大的权力……你说,那边还有什么消息?”
“杨国忠既死,韦见素为相,永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叶畅、哥舒翰为副元帅……”
“好,好,这才是好消息!”严庄鼓掌道。
安禄山蛙眼瞪着他,严庄不敢卖关子,解释说道:“叶畅虽然成了兵马副元帅,但上有韦见素这杨国忠余党,旁有哥舒翰,他不得擅权,兵力就仍然会不足。而且老皇帝既以永王为兵马大元帅,他自家大约是想着远逃,让永王留下与大王对抗。永王长于宫中,生于妇人之间,安是大王对手!”
“叶畅,叶畅,叶畅!”安禄山咆哮道:“哥舒翰算个屁,永王连个屁都不算!但是叶畅呢,只要给他兵权,他手中只要有我们一半兵力,便是一根难啃的骨头!”
“大王英明,故此不能给老皇帝再次反悔的机会,必须在老皇帝意识到,永王、哥舒翰都不是大王对手将兵权付于叶畅之前,先将叶畅打垮!至少要将叶畅的不败之名打掉!大王此次出征,势在必行,想来这也是天命在大王,故此大王才能在此事发生之前就做好了准备。”
“天命……”安禄山听得这个词,冷笑了一声。不过严庄的话帮助他下定了决心,他转向一直默不作声在旁的吉温,拱了拱手:“吉公大才,胜杨国忠千百倍,长安城中之事,就仰赖于吉公了。我留下了两万兵卒,必要时当杀则杀,万勿循情。”
“某知矣。”吉温肃容还礼:“大王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安禄山点了点头,然后下令全军开拔。
现在开拔的实际上是他的中军,长安、万年两县强掳来的十万青壮,早就被赶出了长安城,正浩浩荡荡向着咸阳进发。加上安禄山手中的五万中军,足足十五万大军,在安禄山看来,这兵力应当没有任何问题了,即使哥舒翰及时赶到全力支援叶畅,他也仍然能占据绝对优势。
事实上哥舒翰不可能及时赶到,只要先击败了叶畅,让他没有可能主掌全局,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安禄山完全可以夺取汉中,断绝哥舒翰的粮饷来源,与哥舒翰打消耗战。同时再派使者间道赶往犬戎,说动犬戎夹攻哥舒翰。这样一来,长则三年,短则一年,哥舒翰必灭!
现在的关键就是击破叶畅,不仅仅是为了报仇,也是为了打开向西通往汉中的大门。
十余万人出征,自然是声势浩大,不仅仅是长安城中的人知道,就连离开了马嵬驿继续西行的李隆基等,也很快得到了消息。
“叶畅当如何应付?”
马嵬之变过后,李隆基就一声哀声连连,杨玉环当着他的面被拖走,将他这位至尊天子的最后一层遮羞布也撕了下来。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雄图大略的皇帝了,而只是一个不想死的老人。有了这个觉悟,他对叶畅的态度也有所不同,以往的猜忌防范被他放下大半,现在有的只是担忧。
“十五万大军,号称三十万,叶畅如今招揽四方勤王之士,手中也不过是区区三千人马罢了。”韦见素在他身边同样叹着气。
他捡了个宰相当,但谁都知道,他只是过渡人选,只待李隆基逃到安全之地,便会将他撤换。究其原因,只因为他是杨国忠一党——这一点,是他百口难辩的,他确实是受杨国忠赏识而屡屡升官,而且在杨国忠为相的这几年里,他对杨家的种种不法行为也是听之任之,并无半点斗争。
即使如此,他也希望在自己短暂的任期里能够做点事情出来,哪怕只为了最后清算之时能够将功折过。
“依卿看来,叶畅当如何应对?”
“无兵无将,便是有手雷这样的神兵利器,却终有用尽之时,安逆征募长安青壮出征,目的就是消耗叶公手雷……其计甚毒,实是无计可施啊。”韦见素垂头丧气地道:“臣无能……”
“莫说你,换了谁都没有办法……”李隆基叹了口气:“长安往西又没有什么作坊,叶畅不可能象在洛阳一般,拉出几万工人来……”
“若是哥舒翰能及时到?”
“哥舒翰现在大约才得到消息,他召集部队,做好准备,没有十余日时间,根本到不了。”
唯有放下之后,才能冷静看问题,此刻的李隆基,对局势的判断,还是比较准确的。
“那当如何是好?”韦见素一脸忧惧地道。
若是叶畅挡不住安禄山,那么接下来安禄山的胡骑就会飞速赶来,李隆基想要逃到蜀地去的计划,只怕又要生出波折。
“派人给叶畅传旨,令他……以保存自己为先,不必太过勉强。”李隆基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苦笑:“不过他定然是不朕的,旁人不听朕的是为了揽权,他不听朕的却是为了救朕……朕老了,老了……”
旁边陈玄礼与高力士对望了一眼,高力士倒还罢了,陈玄礼目光却极是阴郁。
“若朕年轻之时,必让叶畅放手施为,看他能给朕一个什么样的惊喜……朕老了,才会忠奸不辨,至于如今地步!”
李隆基喃喃唠叨,言中暗藏深意。他这番话都是对韦见素所说,韦见素也是大感尴尬。杨国忠的前鉴不远,这个时候,他哪里敢得罪高力士与陈玄礼?
“臣这就去遣人给叶公送信。”寻了个借口,韦见素离开了李隆基身边。
不过才出去片刻,他就一脸喜色地又转了回来:“哥舒翰派来的护卫到了,陛下,大喜啊!”
“哥舒翰的人……就到了?”李隆基眉头又跳了一下。
第477章 何意变故生肘腋
此时距离马嵬驿已经远了,他们已经到了岐州扶风。
按照原先的计划,李隆基已经在做与永王分道扬镳的准备了,他将挑选那些忠于他的并未参与马嵬之变的禁军扈从自斜谷古道入蜀,而那些马嵬之变中积极闹事的,都将随永王。
此时哥舒翰的人就到了,实在让李隆基吃惊:对方的动作也未免太快了吧。
“来者是谁?”
“行军司马裴冕。”韦见素面上带着欢喜之色道。
他虽是仁懦而为杨国忠所用,但实际上还是有些头脑见识的,如今李隆基身边绝大多数都是陈玄礼的手下,陈玄礼在这次政变中其实是为李亨、安禄山提供了方便的,虽然这不是他的本意,可事实就是如此。
而且禁军诛杀杨氏,背后若没有他的默许甚至煽动,那根本不可能。
这种情形之下,李隆基的安危就完全系托于他的忠心,可是陈玄礼的忠心究竟还剩余多少,实在是个让人不敢推算的问题。
现在哥舒翰的人到了,至少有人牵制陈玄礼,皇帝应当可以睡个稍好些的觉了,不必担心禁军哪一夜又闹出什么勾当,要换一个天子,而韦见素也不必担忧他们要再一次清君侧。
“裴冕……此人朕有印象,似乎当过御史?”
“陛下圣明,此人曾得王鉷所荐,为其判官,后迁监察御史、殿中侍御史,为人果决,昔日王鉷谋逆事泄,为杨国忠所诛,僚佐宾客数百人,无敢入其门者。独裴冕收王鉷之尸,亲自护送葬之近郊,由是知名。后去职往投哥舒翰,为哥舒翰表为行军司马,甚得其信用。”
“这么说来,倒是个重情义之人……”李隆基听得韦见素这般介绍,点了点头,但心中却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对这个裴冕有些印象,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当过殿中侍御史,也不是因为他为王鉷收尸下葬,而是另有其事。但是他年老善忘,那件事情究竟是什么,一时之间,他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