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第4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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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念一想,他忽然明白过来,达奚珣并不知道他是奉圣旨来处置两京百姓骚动事宜。或许他还以为,自己是擅自入京的吧……
而且,大观园连接着几日都被人围着,河南尹达奚珣与东京留守李憕都不出声,这其中若说没有诡异,叶畅才不相信。李憕为东京留守,乃是因为与杨国忠不睦,但达奚珣这个人却没有那么多节操,安知他不会为了讨好杨国忠,有意纵容某些事情!
“笑话,他们围着大观园时,你未曾派人来驱散,现在他们要随我去追寻诳骗百姓煽动民乱之徒,你却出来要驱散他们。达奚珣,莫非这幕后之支使,就是你?”
达奚珣原本以为,叶畅即使不遣散那些人,也不过是倚权仗势罢了,却不曾想,叶畅毫不犹豫就翻了脸,直接将幕后支使的帽子扣在他的头上。他顿时脸色大变:想拍杨国忠马屁不假,可是此次来,却不是为了成为叶畅死敌的。
他原本是想去大观园前驱散百姓的,在半途中听说大观园前发生的事情,便改道在中途来截住叶畅,好让杨国忠的人能够有时间收拾。现在看来,叶畅已经看明他的用心,他哪里还敢出头,只能一缩脖子,讪笑着道:“郡公说笑了,郡公说笑……下官听闻郡公来此,特意领着人手前来效命,不知郡公可有吩咐?”
叶畅冷冷瞥了他一眼,此人性子摇摆,明显是个墙头草式的人物。他不再与日俱增,向着跟随的百姓呼了一声,然后继续前行。
跟来的百姓数量却少了一半,毕竟大伙心中都是惴惴不安,乘机逃回家里,等事情平息了再出来打听风声,这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即使如此,当叶畅带着人手抵达里仁坊之时,仍然还有千余百姓。他们到了那厮交待的地点,见是一座不起眼的小院,院子周围倒已经有数十人执刃守着,看服饰都是官兵。
“禀郡公,我们依令围住这院子,擒获了四人,当场格杀一人。”那些官兵为首者上前向叶畅禀报道。
围观的百姓里有人讶然:“叶公早就派了人来?”
“那是自然,方才那厮可是当着这么多人面招供,人群当中,肯定还有他的同伙,这些同伙必然要跑来报讯。叶公如何会让这等小人得逞,先派了人手来将他们堵住,正好一网打尽!”
“可是方才我一直跑着,并未见到叶公有吩咐之举啊?”
“蠢货,叶公是什么人物,他手下将士又是何等人物,他老人家足智多谋,岂是你能看得透的!”
周围一片议论之中,叶畅转向苦着脸跟随而来的达奚珣:“达奚大尹,你说如今该怎么办?”
“这个……这个……”
达奚珣暗暗叫苦,突然间后悔,自己根本就该缩在衙门里,不应跳出来趟这次浑水嘛!
“你为河南尹,莫非此时当如何处置都不知道?若是如此,看来朝廷用人不明,你这河南尹之职,也不用再当了!”叶畅森然道:“此次我奉圣人密旨来此,解决两京百姓骚动之事,圣人许我全权——你不能理政治民,治下乃出此等变故……”
“下官惶恐,下官惶恐……下官知道如何处置了。”达奚珣一咬牙,忙堵住叶畅接下来的话语。
第433章 举世滔滔孰最贤
叶畅在逼他选边站。
达奚珣不蠢,叶畅方才说手中有李隆基的密旨,再结合他突然从辽东返回洛阳来看,确实有密旨。
更重要的是,达奚珣觉得,这次危机完全可以变成一次机会,让他重新确认自己阵营的机会。
此时整个朝廷内外,对于叶畅与杨国忠之争,都不看好叶畅。杨国忠在内而叶畅在外;杨国忠为贵妃亲戚,而叶畅却是天子深忌的李林甫之婿;杨国忠乃杨氏族人而叶畅乃是微末庶族;杨国忠为宰相而叶畅不过工部尚书。种种比较,叶畅都处于劣势。
但达奚珣却觉得,这劣势之中,还有胜势。
杨钊一幸臣罢了,幸臣唯一的倚仗就是天子,失了圣眷就什么都没有了。叶畅则是能臣,可以说幸臣离不得天子,天子却离不得能臣。叶畅失利一次,不过贬斥一时,终有再起之日,而杨钊若是失利一次,那就立刻会有人替代他,他再无回来之时。
“叶公,下官人手不足,还请叶公借调些人手与我。”
拿定主意之后,达奚珣又道,叶畅点了点头,自然有人跟着这些差役冲了进去。
事实上里头已经乱成一团,有人正在抢着烧账簿,但这边人一冲,便将人全都抓起,账簿也起了出来,只不过还剩余三分之一左右。
足够了,这剩余的三分之一账簿被抬出后,足够证明这里就是所谓“吕宋金票”、“安南铅票”、“天竺糖票”等等近几年在长安洛阳风行的大小“商会”的据点,也足以证明,这些闹得沸沸扬扬的“商会”,背后都是一家支使。
不过还是有所欠缺,无论是文字证据,还是人证,都到了这些被捕之人身上嘎然而止,幕后指使者是谁,虽有些线索,却还须细细查证。
达奚珣心中暗暗嘀咕,他能猜出这些人是杨国忠暗中指使的,可杨国忠这厮也未免太过大意了,竟然会留下这些线索,甚至连账簿都只是事到临头才来烧毁——这可不象是杨国忠的手段,有些蠢了些吧。
看了看始终没有什么表情的叶畅,达奚珣心里又是一动。
若是杨国忠手下之人里,有叶畅预先安排的人手……
事实上仔细想来,这天下会办商会、能弄股票者,谁能超过叶畅其右?他安排两个亲信到杨国忠手下,当真是轻而易举,杨国忠其人自视虽高,才华却浅,被叶畅玩弄于鼓掌之间,也未必可知!
“如今情形已明,乃是此地奸人,在人指使之下行此诳骗之举。”叶畅骑在马上,扬鞭徐徐说道:“如今此事,已交由达奚大尹处置,我在此只提两条,一是抄没所有与此案相涉者家财,用以弥补受骗百姓损失,即使不能将全部损失都补回来,也要先补上一部分……”
此话一出,周围百姓顿时欢呼起来,达奚珣的脸色却是变成了土一般,这个要求公开提出来,他若补不上这笔款项,百姓们非得到叶畅那里去继续告他的状不可。
“叶公贤明!”
“叶公,多亏了叶公!”
达奚珣原本还想说点什么,可是一听到周围百姓欢声如雷,他顿时知道,此际自己要唱反调,只怕立刻要被这些百姓撕碎了。
目前来看,自己还是保持着安静比较好。
百姓们却不管他心里有多为难,叶畅一向以来的声誉,让百姓们对他有种盲目的信任,特别是他们此次闹事,说白了也就是希望叶畅出面给他们一个交待。现在叶畅既然做出如此承诺,他们虽然不能说完全放心,却也已经欢欣鼓舞了。
“都静下,都静下,叶公还有话说,诸位且听听!”有人见叶畅举起手,便纷纷叫道,过了会儿,众人又安静下来,只等叶畅下边一句。
“其二……这些奸贼背后还有指使者,我亦在此要求达奚大尹,一定要深究细查,不可放走了幕后黑手。无论那个幕后黑手是谁,官多高权多重,都须将他拿下!”
达奚珣此时反正是债多不愁,能不能做到且再说,当着这数千百姓,总不能连这点承诺都不敢做。当下他连连点头,表示应承,见他这般识趣,叶畅又举起手,让欢呼的百姓们再安静下来。
“自然,大伙也都明白,即使追赃,也不可能将全部赃款都追回来,便是拆了达奚大尹的衙门,他也变不出这许多钱……”
听得这句,达奚珣脸皮抽了抽,终于苦笑出来。
“故此,叶某在此应承一声,这吕宋商会之事,叶某接下来了——叶某下一步,便要谋划南海商会,吕宋、安南之经营,统由南海商会处置。各位父老被诳骗未补回的钱,只要有凭证可查,叶畅都认了,只当是各位出的股金,在商会正式经办十年后开始偿还!”
叶畅许了一个十年之期,看似遥遥不可及,但是对于已经做好了损失心理准备的百姓来说,这就是一份希望。他们此时尚未细想,没有想到他们真正留有凭证的只怕只剩余三分之一——绝大多数账簿都“不巧”被烧掉了。叶畅倒不是想赖账,在他看来,不要说十年,只要再过些时日,他就有办法将这些百姓被诳骗的钱追回来。
听得叶畅这样说,达奚珣亦是叹服,此次危机,在别人眼中或许真是危,可叶畅却将他变成了机会!
而叶畅为此付出的,仅仅是一个口头上的承诺罢了。
但是,达奚珣也明白,杨国忠不可能坐以待毙,在发现自己给叶畅挖的坑,变成了自己的坟墓之后,杨国忠肯定要反击,甚至有可能采取最极端的手段。现在他只求杨国忠在收拾掉叶畅之前,暂时不要先想到对付自己。
料想杨国忠在得知洛阳城里风向只因为叶畅的到来而发生彻底改变,必然会有所动作……只不知,他与叶畅的这番争斗,最终胜利者会是谁。
“多谢诸位信任叶某!”叶畅自己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进行得如此顺利,他许多后手,都还没有用出来,便在洛阳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这与他在洛阳多年经营有关,从设大观园之时开始,他便逐步加强自己对洛阳城的影响。他不在时,这些百姓在人煽动之下,或许还敢无礼,可是他人都到了,又以雷霆手段连接处死了几个煽动百姓闹事者,让洛阳百姓回忆起十年前树在城外的那些木桩,再有他的许诺,百姓们只要有一线希望,又为何去铤而走险。
“达奚珣这狗奴,安敢如此!”
洛阳的消息传到长安,根本不需要太多的时间,就在次日傍晚,杨国忠就得到了消息,他愤怒至极,同时也恐惧至极。
叶畅对百姓的宣告,与其说是说与百姓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他听的。杨国忠很清楚,叶畅既然这样说了,就肯定要深究到底,多年以来二人的交往,无论是初时的交情还是后来的交恶,都让杨国忠对叶畅的性子甚为了解。
若不是准备与他决战,叶畅绝不会说这番话,而既然准备决战,那叶畅必然有自己的把握!
到这个时候,杨国忠才发觉,自己内心深处对叶畅竟然有某种恐惧,这种恐惧让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痛骂叶畅,而是骂起达奚珣来。
“杨公,如今首要之事,是如何防止叶畅借两京骚动之事,攀牵到杨公身上来!”他身边的中书舍人窦华听得不是滋味,当下开口道。
杨国忠心中一凛:“说的是,说的是……不可任叶畅攀污……窦公,你有建议?”
“将此事主导之权夺来,由杨公遗人去查此案。”窦华眼中寒光一闪:“达奚珣这贼子既然是河南尹,两京发生的诳骗事件,怎么会和他无关?”
“好计!”杨国忠一拍大腿。
将那些罪名栽到达奚珣身上去,确实是一个解决办法,达奚珣为河南尹,他的身份地位,也足以随这些罪名。更重要的是,达奚珣原本是要投靠杨国忠的,他在朝中并没有强力支持,而且杨国忠想得更深远,甚至可以在达奚珣身上找到突破口,再次把叶畅牵入此案之中,栽叶畅一个贼喊捉贼的罪名。
“若要行此计,须得抓紧时间,必须在叶畅、达奚珣了结此案之前,便将事情接手过来。”见自己的建议得了支持,窦华精神一振:“某不才,愿为杨公奔走!”
要替杨国忠去办此事,一个中书舍人的官职显然是镇不住达奚珣的,杨国忠少不得要许下窦华权位。两人密议了几句,杨国忠倒是决断得快,转眼便定下,先令窦华兼为御史中丞,好有借口去查问此案,待事毕之后,便取代元公路为御史大夫。
“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圣人处请旨。”杨国忠行事倒是甚为果决,既然下定决心,便不停留,起身就走。
窦华送他,却发觉杨国忠并没有从正门出去,而是到了自家侧门,见他送了过来,杨国忠咳了声。窦华讪讪停住脚步,不敢再跟过去,只是眼送着杨国忠走入那小门。
杨国忠隔壁,就是虢国夫人之宅,也就是杨玉环二姐。窦华早就听闻,杨国忠与自己的这位堂妹有染,而且亲眼见过,两人同车往见李隆基,虽是车帘紧闭,其内却传出调笑之声。
杨国忠来寻虢国夫人,只因为他对叶畅的畏惧。
他自觉只凭着自己,恐怕还无法说动李隆基下狠心,故此还要加上虢国夫人。
此时虢国夫人正在木桶中汤浴,杨国忠也不避讳,径直走了进去,旁边的下人婢女纷纷走避,生怕因为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而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