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第3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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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模样,是去西城外……咱们也去看看。”袁晁心中总是怀有一丝希望,或许还能在途中拦住叶畅,说上几句话。
叶畅确实是去西城外,出了金光门,便是漕渠,而与漕渠平行,有一条新近修成的辙轨,向着西伸展出去。
这条辙轨的另一端,初步定为玉门,原是为了便于往陇右、安西调配兵马物资而修的,只不过现在还没有完全修好。
十编列车正停在这已经通车了半截的辙轨车站处,约有几百名士兵守在车站外。
一编列车黑暗的车厢中,哈立德从车厢缝隙向外看着,然后回过头,对着车厢的一角道:“将军,看情形,我们到了!”
他说话的对象,正是齐亚德。
叶畅在税建城外最大的战果之一,便是这位齐亚德将军。他被万里迢迢押送到长安来,随他一起来的,还有一千五百名俘虏。
这些先到长安的俘虏,许多是大食、河中、吐火罗的贵族、达官、将领、头人,还有他们的亲兵,叶畅将他们赶在年前弄来的目的,原本是为了拍李隆基的马屁,让李隆基在新年来临时高兴一番。结果没有想到,因为寿安的婚事,他与李隆基起了冲突,虽然被从狱中放出来,可这一个拍马屁的行动就显得鸡肋了。
齐亚德隐在黑暗的角落里,用手捂着脸。
他被当作最重要的战俘押送而来,与他同行的,还有河中诸国三个国王,其中就包括安国国王屈波底。这一路上,齐亚德都在思考,自己为何会在大胜之后又吃了一个大败仗,唐人究竟是凭借什么力量,将他胜利的势头遏制住,然后反败为胜。
那场洪水,象是恶梦一般,困扰着他。在此前他战斗记忆之中,从来没有这样充分利用自然伟力者,在那一刻,仿佛苍天、大地,都站在了唐人这一边。
“这是真神给我的启示,一定是如此,他要让我知道,在我们的东面,有可以操纵洪水的异信者和卡勒菲,让我们不要把精力浪费在西面的拜占庭人身上,而是回首东顾……”
他即使当了俘虏,仍然按照教典,准时祈祷,绝不吃唐人提供的肉食。
“好象发生了争执……”哈立德又说道。
“争执……那是难免的,那位叶畅太嚣张了,连自己的上司都敢抓捕放逐,这一路上他们的争吵还少了吗?”齐亚德的声音从他的手掌后传来:“哈立德……你知道怎么打败唐人了吗?”
“知道,这一路上,将军反复和我们说了。要在广阔的平地与唐人接战,避免他们利用水或者火。要用密集的阵型挡住唐人最勇猛的战士,不要被他们突入分割。要……”
哈立德将齐亚德总结的经验教训背了一遍,然后苦笑道:“将军,就算我们知道怎么打败唐人又能怎么样,我们失败了啊。”
“我失败了,没有机会回一我们的故乡去,因为我是总帅,唐人不会放过我。”齐亚德放下手,眼中闪动着愤怒的光:“但是你不一样,你只是我的亲卫部将,只要你装出恭顺的模样,唐人会放过你……你可以回到我们的国家去,然后领兵来替我复仇!”
哈立德愣了愣,不曾想齐亚德竟然还有这样的打算。
“你们也是……如果有机会逃出去,以真神的名义,你们一定要回来替我复仇!”齐亚德又对其余的人说道。
众人有点头的,有不以为然的,也有一片麻木的。齐亚德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话。
第399章 暗伏贼胆欲包天
李隆基不在长安之中,这些俘虏,自然也不会押入京城。此时正值隆冬,这一千五百俘虏如何处置,也成了一个问题。叶畅事先与兵部、礼部、鸿胪寺都有所协调,他们被安排在长安西北的一处京军马场,在那里用木板、帐篷搭起了临时居所。
听说这些大食俘虏来了,长安游侠儿有不少跑到这边来看热闹的。他们这些游侠儿,原本就好惹事生非,大食商人他们见惯了,但大食战俘,却不多见。
袁晁与袁瑛便混在这些游侠儿当中。
他们兄弟都是好结交豪杰游侠的性子,这次在长安要呆上一段时间,自然少不得呼朋引伴。他们带了些钱,出手豪阔大方,故此才一些时日功夫,身边就有不少人跟着在称兄道弟了。
“瞧瞧,这伙大食人,一个个留着那难看的胡须,还将自己用布裹着,都什么模样!”
“我见过回纥人,甚至见过波斯人,就没有见过这么丑的大食人……啧啧。”
周围的议论声,袁晁与袁瑛都是充耳不闻,他兄弟二人神情有些诡异。
叶畅不见他们,他的门房还将袁瑛给打了出去,对于二人来说,这可是奇耻大辱。就算叶畅未曾听说过他们的名声,不愿意倒履相迎,也不当这样!
他们都是光棍的脾气,人敬己一尺,己敬人一丈,但若是人有辱自己一分,自己就想方设法都要给他掀翻回去的。莫看袁晁是小吏,手底下却也有些不法的勾当,否则也不会和当初大海盗吴令光的手下有瓜葛。故此,哪怕对面是名闻天下的叶畅,他二人也没有太多的畏惧。
从敬到恨,不过是一点小事罢了。
“你们说,这是为何,叶陟州这几日,招请各方人等来此,观看这些大食俘虏,莫非是想要展示自己的武功?”有人问道。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另一消息灵通者哈哈大笑:“听闻,叶中丞要做一笔大买卖!”
“买卖?他堂堂中丞,还要去做买卖,岂不有失朝廷体面?”
“换了二十年前或者如此,如今可不一样,朝廷里权贵重臣,哪家不做些商贾勾当!此风原是叶中丞带起,他做买卖,有何奇怪。而且他所为之事,利家利国,便是那些将钱财称之为阿堵物的清高君子,也少有斥责者。”那个说做买卖之人道。
“那是钱使得多的缘故!”一刻薄的人道。
众人都笑了起来,叶畅在士林中的名声说不得好,但奇怪的是,士林清流也不批判他。原因就在于叶畅捐资助学,长安城中的太学生、助教,可不知多少人拿了叶畅的资助。所谓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软,得了叶畅这些好处,士林清流对叶畅有些做法,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任何时代皆是如此,那些掌握话语权之人,大多都得对着金钱、权力屈服,能保持沉默还是好的,甚至有人还会玩出两面派的把戏,对不可能真正对付他的,百般谩骂,可对那些给钱与他的,跪舔狂拍。
袁晁心里如此想,与袁瑛交换着眼色。
“别跑题别跑题,咱们方才说的,分明是叶中丞弄这么多人来做什么,你不是说大买卖吗,究竟是什么大买卖,难道说是要卖人?”众人哄笑了会儿之后,有人将话题抓了回来。
“正是!”那买卖兄一拍大腿:“此事也与叶中丞经营边疆的边策论有关,你们知道,他边策论里提出开中之法,请商家在边境囤田,种植粮食棉麻甘蔗,就近供应大军所需军资,而且还可以为商会所办工坊提供原料。但这样需要大量的劳力,故此,叶中丞准备卖了这批大食、河中俘虏,以此为资本,建起安西商会!”
众人听到这,不禁都绝倒:“果然是叶中丞一惯所为!”
大唐买卖胡人为奴婢是常事,虽然朝廷屡有禁止,可是也只是一纸空文。而且大唐胡人奴婢的地位极低,甚至比作牲畜,不得与良人通婚,故此,这些长安的游侠儿对于这种情形,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走吧,我兄弟还要去拜访一位友人,他隐居于南山之中。”听到这里,袁晁开口道。
“你兄弟自去就是。”那些京中游侠笑着打发他们离开。
他二人离了不远,便歪入一片林子中。袁晁沉声道:“六郎,你想清楚来,当真要做此事么?”
“自然要做的,不做此事,我念头就不得通达!”袁瑛冷笑了声:“竟然不将咱们兄弟放在眼中,大哥,咱们在台州可是响当当的汉子,几曾受过这等腌气!”
“那行,咱们就给这位叶公制造些麻烦。”袁晁也笑了。
与袁瑛笑的狰狞不同,袁晁笑中带着股剽悍之气。他们二人有一句没一句聊着,丝毫不担心自己此举可能会招惹祸患。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远望着俘虏营地燃起了火把,袁晁招了招手:“行了,咱们动身吧。”
在那俘虏营中,叶畅看着沉默不语的齐亚德,叹了口气。
“最后和他说,如果他愿意将自己所知的大食军制、阵列、操练、比校说出来,我可以在天子面前为他美言,在长安城中,也少不得他的富贵。或许有一日,他可以回到家乡去。”
翻译叽叽呱呱地将叶畅的话转成大食语,齐亚德却仍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既是如此,那就算了吧。”叶畅见最后的劝说也起不到作用,当下便起身。他在这里已经花费了一天时间,除了见那些有意收购奴婢的人之外,便是劝说齐亚德了。
他起身离开,才走到门口,却听到齐亚德开口道:“你准备将我们怎么样,变成你的奴隶吗?”
“他说什么?”这还是齐亚德第一次开口,叶畅向通译问道。
通译译过来之后,叶畅冷笑了一声,原来这厮并不是要投降,还让他白高兴一场。
“如你所想,你们将会在距离大食最远的农庄与坑沿里度过余生,放心,你们将是很宝贵的财产,我们不会那么早让你们死去的。”叶畅淡淡地说了句,然后便出去了。
叶畅与他的卫兵离开,齐亚德的木屋里就只剩余他一人。他抬起眼,看着叶畅离开的方向,仿佛是在深思。
因为身份的缘故,他并没有受到虐待,大唐给了他单独的一间小院,还允许他保留几个亲兵使唤。
夜色即将降临,齐亚德来到了院子里,看了看天边,然后喊道:“哈立德,你过来!”
哈立德跑了过来,心中有些不解。
他原本并不是齐亚德的亲信,但当了俘虏之后,齐亚德却把他弄到了身边,时不时地和他说些话。哈立德心里很尊敬这位将军,但同时也对他会如此转变困惑不解。
“哈立德,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对你另眼看待吗?”把哈立德叫过来,两人就在门口,齐亚德低声说道。
别的几个亲兵都在院外,就只有哈立德在此,他不担心话被别人听去。
“不知道。”哈立德老老实实地回应道。
“因为你会说唐人的话语。”齐亚德凝视着他。
“什么?”
“记住我在路上给你说的话,想办法逃出去,你看这个。”齐亚德一边说,一边拿出了一个口袋。
他身上的武器自然全部被收缴了,但是无论是俘获他的李嗣业,还是唐军的统帅叶畅,都没有对他随身携带的私人财物下手。故此,他拿出的小布口袋里,装着的全是五颜六色的宝石。
这些是河中诸国国王为了贿赂他而准备的,宝石都相当珍贵,所以被他随身携带。
“你会说唐人的语言,带上这个,逃出去后就可以说是来自我们大食的宝石商人,这样,凭借这些宝石,你可以在大唐生存,找准机会,回到我们的国家,把我让你记住的那些话,唐人才是我们的最大敌人,如何打败唐人,都带给艾布总督,带给阿拔斯哈里发!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够带领着我们的大军,来到这片土地之上,我真希望那一天来临之时,我还没有死去!”
齐亚德一边说,一边把那小袋宝石塞在哈立德手中。哈立德紧紧抓着这些宝石,眼中涌出了泪水:“将军,真神会保佑你,你会长命的……但是,现在我们都是俘虏,唐人看守得很紧,我该如何逃走?”
“就象我想的那样,任何一个国家,如果首都和平了太久,守卫首都的军士总会有些懈怠。你看到今天的交接么,那个唐人年轻将军的部下,把我们交给了首都的卫戍部队,而首都的这些军士,一个个骄傲狂妄,却远没有边军的警觉。我们会有机会的,你只要做好准备!”齐亚德道。
哈立德应了一声,心里稍稍有些怀疑,他们真的会有这样的机会吗。
距离这处马场约十里处的一座庄子,一个身着道袍的男子轻轻敲打着马背,他看着周围的十余骑,微笑着道:“事情都记清楚了么?”
“记清楚了,莫伤人,只纵火。”
“就是如此,我们要做的,不过是让咱们的叶中丞莫要那么骄傲,而不是往死里得罪他。”那男子仰着头,看了看东方:“出发吧。”
如果不是背后那位的坚持,他并不想展开这次行动,但是拗不过那位,他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