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第3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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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安西情形如何,你奏折中,只说水攻击败大食,还说大唐军制有必要有所变更,但都说得不甚详细。”
“是,安西如今,只能说暂时休兵,那边苦寒,更胜过辽东,又是高原,八月即下雪,无论是我方,还是大食,都无法用兵……”
如叶畅所言,下半年不是葱岭用兵的时节,哪怕辽东商会紧急提供的两万套棉衣棉裤和皮靴都送到了安西,在这样的冬天里顶风冒雪仍然是极危险的事情。主要就是龟兹到碎叶这一顿路,实在艰难,十月过后,基本就被雪覆盖,而且风大得可以吹走人。
因此,在攻下怛罗斯之后,叶畅就没有继续向西用兵,他开始驱使俘虏开山凿石,在怛罗斯西方修了十六处堡坞,每处堡坞各遣二至三十名士兵,负责烽火警戒。然后又加固了怛罗斯城,将城中的胡人全部驱为奴,以为他们帮助大食抵抗大唐的惩戒。
与此同时,天威健儿回撤,征召的河北道的团结兵取代他们,三万人守卫龟兹。原本的安西军五千人留在怛罗斯,负责这个冬天的守卫、建设,剩余不足一万人则与城附兵一起,回到了碎叶,准备在碎叶过冬。
作为给这些背井离乡的诸胡城附兵补偿,叶畅在碎叶川两岸进行囤田,商囤与军囤兼顾,许诺以开垦出来的田地分赐与诸胡城附兵,这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兵力的不足。
“你以为大食会不会放弃?”李隆基听得叶畅的安排,皱着眉头道:“朕记得你曾说过,大食之根本在西方,如今正与大秦打得不可开交,他吃此苦头,还会继续向东?”
“若臣是大食人,便会与我大唐和好。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而且以战促和,和方能久,不整军修武,以备战事,就没有和平可言。那种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说法,多是别有用心!故此,臣在怛罗斯,仍然在积极储备物资,准备一场大战。”
“你说的有道理,但今此一败之后,大食尚有余力与我战否。”
“此事我军虽是大胜,斩杀近三万敌,俘虏五万余人,但是其中真正属于大食本部的不过二万人,而呼罗珊精锐,则只有一万。大食虽是重创,却还不能说伤精动骨,而且,大食虽败,犬戎却并未大败。犬戎只是暂退,若大食卷土重来,他们也必再出小勃律入安西。居安思危,不可不慎之。”
“你在奏折中说,有意招募流民入安西,又是何种章程?”
“臣有意募内地失地之民、无籍之户,充实碎龟兹、叶川,使碎叶川永为汉土。”叶畅又道。
“多少人?”
“十至二十万户,五十至一百万人!”
李隆基对开疆拓土还是很热衷的,反正叶畅的开中法经营边疆,朝廷中枢只是提供政策,除了开头时需要拨付一些钱粮外,最大的支出就是人口。在李隆基看来,大唐可不缺人口,最新一次户籍调查,大唐已有九百万户、五千万人口,而根据杨钊所言,还有百分之二十到三十的隐藏户口未曾入册籍,若这样算来,大唐人口总算当在七至八千万!
而且,这几年人口增长的速度甚快,比起贞观至神龙年间的千分之二的年增产率(《中国人口史隋唐卷》)还要高,达到了可怕的千分之四,也即意味着每年要新增数十万人口。这是托叶畅种痘之法与病菌学说、产钳推广之福,大唐的母婴死亡率极大降低,人口高速增长自是水到渠成。
无论李隆基承认不承认,叶畅的一些作法,已经极大影响到大唐了,比如说,他这个天子,就必须为那每年增长的数十万人操心。等他们长大了成家了有孩子了,当如何给他们土地养活他们。
有关安西的事情,事无巨细,叶畅都有一一说与李隆基听,从人手的安排,如何让商人来运作这迁民之事,如何利用诸胡去捕获俘虏为农奴,还有安西之地适合推广棉花。
李隆基这些年倦于政务,但说来也怪,听得叶畅说这些细节,他却是觉得津津有味。这是种田的乐趣,他毕竟曾是雄才大略的政治家,自然可以想象得到,按照叶畅的计划,安西之地渐渐就会成为大唐的棉业基地、畜牧基地和外贸枢纽。到那时,汉人在西域的统治就会稳固下来,只要商路不绝,那么汉人甚至能够推到葱岭以西的河中诸国,在那里囤垦开发。
“有劳叶卿了,你所奏请之事,朕皆准了。不过,方才朕说了,你擅自拿下高仙芝,终究要受罚……朕之处罚,你想不想听?”
两人细细谈了一个多时辰,李隆基终于露出倦色,他觉得到了打发叶畅走的时候了,因此中断了与叶畅的问对,将话题又回到最初时来。
“还请圣人降罪。”叶畅心里是满不在乎。
“朕欲将寿安赐婚与杨朏。”李隆基淡淡地道:“当初你既选了李林甫的女儿,就莫怪朕今日之决断。”
叶畅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上头!
第394章 敢向龙种挥铁拳
叶畅对李隆基的所谓“降罪”,确实是没有放在心上。
他不靠着朝廷的俸禄,在某种程度上,他个人的权力也不在于李隆基给予的官职,无论李隆基如何降罪,他都不会生气。
他要的,只是李隆基对他政治的支持——甚至不是支持,只要容忍就可以了。
可是李隆基说要将寿安,也就是虫娘嫁与杨朏,这句话一听入耳,叶畅还是没有忍住。
猛然捋起袖子,叶畅冲到了李隆基的御案之前,怒视着李隆基,挥拳便要打。
旁边的武士立刻冲上,将他与李隆基隔开。推得他踉跄向后,然后被按住,不得不跪在地上。
“让他起来,让他起来,总算是有点良心。”
李隆基刚才也被吓了一大跳,这个时候缓过神来,他摆了摆手道。
“杨朏绝非佳偶,你这样做,是拿寿安一辈子去……”叶畅虽然被按着,犹自不服气。
他忍了很多,忍了很久,今日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一次。
现在他自己也明白,这样做是不对的,这样做让他此前种种伪装都没有了作用,甚至可能让他身陷险境,有性命之忧,他心中也有些懊恼后悔,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没有用。
戟指着李隆基,叶畅厉声道:“你是天子,你更是一父亲,只为一己私念,置自己女儿于水火,你枉为人父!”
“枉为人父”四字的指责,让李隆基恼羞成怒了,他一拍案几:“天子家事,汝何人也,也配来管?来人,拖下去,拖下去关起来,关到大理寺去!”
两边武士要拖叶畅,叶畅一挥臂,哼了一声:“我自己走,若是别人,我自不管,可是虫娘的事情,我……我……”
说到这里叶畅也有些傻眼了,就算是虫娘的事情,他又凭什么去管?
两情相悦?他如今可是有家有口的人!
“不嘴硬了?虫娘的事情,你又凭什么管,我是她老子,我愿将她嫁给谁,便嫁给谁!”李隆基指着叶畅大骂:“竖子,若不是念在你于国有功的份上,不杀你难泄我心头之愤,滚,滚,朕再也不要见到你!”
叶畅转身便走,他也根本不想再见到这个只为了自己的权谋而牺牲女儿幸福的人了。
叶畅离了大殿之后,李隆基犹自气得呼吸急促,大殿之中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好一会儿,高力士才低声道:“这叶畅当真是恃宠而骄,仗着圣人恩宠,连二十九贵主的婚事也欲干涉……他此前还算是知进退啊,也不知是不是在安西受了……”
“行了行了,你别替他说话!”李隆基坐回宝座,不耐烦地道。
高力士忙低头认错:“是,是奴婢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他可一向不是这种会受激的人啊。”
“哼,他和虫娘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晓,若是不如此,那才真正心性凉薄……虫娘倒是好福气,这世上竟然有人愿意为了她对朕挥拳头!”
说到这里,李隆基嘴角抽了一下,竟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不愤怒,那是假的,但在愤怒之余,李隆基心里多少还有些满意。
叶畅这厮,果然是个重情义的人,他此前对叶畅虽然多有猜忌,但看起来,叶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阴沉狡黠啊。
李隆基最初时没有把叶畅放在心上,不过是个略有才华又会钻营的年轻人罢了,在他漫长的政治生涯中,这样的人物,车载斗量。但后来,渐觉叶畅让他看不透,才华横溢都不足以形容这个人,偏偏没有什么野心——李隆基很清楚,能力越大之人,便越想着权力,政治野心也越会膨胀。
因此,他对叶畅越来越猜忌,但今天叶畅的表现,却让他觉得,这厮终究不是那种能将心思藏住的人。或许自己此前,真的想得太多了,他只是一个太重情义之人。
见李隆基似乎并不很责怪叶畅,高力士心中也甚为奇怪。不过这正合他意,他也需要有人来平衡杨家日益膨胀的势力。
高力士在政治立场上,除了紧紧抱住李隆基的大腿之外,就是制造平衡。以前李林甫在朝,为了平衡朝政,他偏向杨钊这一边,现在李林甫已经滚蛋,老老实实呆在旅顺等死,杨钊眼见炽焰滔天,他便又要暗中拉叶畅一把。
因此他笑道:“圣人当真是宽厚,叶畅这厮如此无礼,圣人也从轻发落。想来叶畅回过神后,也会感激圣人之恩德,此后更为尽心尽力,保圣人江山永固,国库充盈。”
“哼,你又帮他说话,朕这次不可能轻饶他,让他在大理寺的狱中多呆些时日,好好反省……不过那些小吏是最势利的,少不得要给他苦头吃,你盯着点!”
“奴婢明白,圣人放心,绝不叫一二胥吏坏了圣人宽厚之名。”
高力士笑着应下此事,不过稍后,他略一犹豫:“奴婢听说,叶畅一来京城,只是从家门口过,连家都没有回,便来拜见陛下,求见圣颜。他如今有罪,下狱待罚,他家人那边……”
“怎么?”李隆基有些怒了:“他家里除了一个妻子外,还有谁为他操心?”
高力士低声道:“圣人说的是,叶畅家中,除了一个妻子外,并无人为他操心。”
同样一句话,李隆基说出来和高力士说出来完全是两个味道。听得高力士说后,李隆基心里不禁一颤,叶畅成亲也有两三年了,可到现在却还连个孩子都没有。
这其中,少不得有部分原因,在于叶畅与李腾空聚少离多。而造成叶畅与李腾空聚少离多的原因,又是他将叶畅赶得四处打转儿。
“咳咳……叶畅终究是立了功,他自己受罚,罪不及妻儿……朕欲赐其妻李氏公主,来人,召陈希烈、王维来见。”
有小太监应了一声,高力士笑了笑,此事必然会传出去,叶畅也必然要承他这个情。
杨钊如今可是视叶畅如盯中钉肉中刺,若是给他知道叶畅被下狱,接下来肯定会想方设法罗织罪名,要将叶畅彻底打垮来。但现在李隆基册封李腾空为公主,而不是郡国夫人,其吓阻之意也很明显:打压叶畅没有问题,但若是想借此机会干掉叶畅,就要考虑李隆基会不会发怒了。
虽然高力士做了些补救,但是叶畅下狱的消息,还是很快传遍了长安,引发了巨大的震动。来给叶畅求情者,可谓络绎不绝,虽然大多数还只是泛泛而言,立场基本上观望,但也可以看出,这些年来叶畅在无声无息中经营出了多大的一个局面。
杨钊自然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他冷笑连连,将吉温等召来密议。
“此是良机,当一鼓作气,将叶畅彻底打倒,千万勿令其再起身!”吉温第一个发言:“我深知此人,若给他逃过此劫,今后再难有这样的机会!”
翰林学士张渐却道:“圣人册封李氏公主……可见其人虽惹怒圣人,却并未完全失去圣意。圣人此举,绝非无因,这是警告,若此时动手,只怕反而不美。”
吉温听得就不高兴,他巴不得杨钊此时兴大狱,兴大狱就能用得上他,而用得上他,也就意味着他能够爬得更快。
只要能让他爬得快,他可以冒任何险!
“若是瞻前顾后,什么事情都做不得了,以我之见,此时便该穷追猛打,叶畅不是擅自夺了高仙芝兵权么,抓住此事不放,必能治他一个跋扈之罪!”
“吉公所言不错,但是,如今咱们最需要什么?”杨钊心腹中,几乎所有人都看吉温不顺眼,当下另一人,吏部郎中郑昂慢悠悠地道:“咱们如今最重要的,是将陈希烈拉下来,如今唯他还挡着尚书为相之路。现在治叶畅之罪,能帮助杨公为相否?”
吉温这一下默然无语了。
大伙同一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