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第1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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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着叶畅,进入他后院的那座小寺庙当中,叶畅有些奇怪,若是要与他密谈,也应该是去书房,却为何会到这座寺庙里来。
富贵人家后园中建一座寺庙,在这个时候倒不是什么稀奇之事,一般都是家中的寡居无子女妇人主持,但沈家的这座家庙却有些奇怪,竟然没有人照顾。
进来之后,便觉地方狭小,叶畅皱着眉,心中大惑不解,却见沈溪径直到了那佛堂上。他合什默祷了片刻,然后回头道:“新罗、高句丽人信儒,我们渤海人却信佛,有些重要的东西,便藏在佛龛之中。”
说完之后,他登上供案,伸手在那佛龛中佛像背后摸索,不一会儿,便拿出一个卷轴。
看他如此慎重,叶畅有些好奇,也不知这卷轴究竟是什么东西。
然后,沈溪便将供案清理干净,当着他的面将卷轴展开,铺在上面。叶畅凑过去一看,然后不禁哑然。
一张地图!
“叶郎君,你在《绣像三国志演义》中记,张松向刘玄德献西川地图,今日我便向你献这《渤海万里图》!”
沈溪在叶畅面前展示这张地图的时候,口气里充满自豪,他不待叶畅反应,又自顾自说道:“先父自故国逃归,一不取金银,二不取珠玉,唯独所携有二物,其一乃这佛龛中的佛像,其二便是这张《渤海万里图》!渤海、高丽、新罗、安东、黑水,万里疆域,尽皆在此!”
若是别人看了这图,定然会觉得震憾,这个时代里,地图可都是宝物!
但看过另一世卫星地图的叶畅,看着这上边东涂西抹的黑叉红圈,实在是……觉得寒碜。
“嗯,怎么,叶郎君……觉得这张图不好?”
沈溪吹嘘了半晌,却不得叶畅回应,心中讶然,歪头看去,见叶畅脸色平静,丝毫都没有激动,心里顿时不快。
“不,很好,只不过某家看不太懂。”叶畅笑着道:“何处为河,何处为河,何处为山?”
他并不是真看不懂,但在沈溪面前,他决定还是藏些拙。
“哦,且听某为汝道来。”
沈溪大约时常观看这张地图,因此信手而指,哪边是白山,哪边是黑水,新罗王都在何方,渤海郡国疆域又在何处,他都是随口道来。叶畅看了心中暗暗吃惊:当初画这图之人,想的可不是区区渤海郡国一地,而是整个东北!
“此画乃何人所作?”他瞅了个空子问道。
“先祖两代人方完成……”沈溪说到这,看了叶畅一眼。
两人同时笑了,沈溪昂然道:“列祖列宗胸怀大志,我这不肖子孙,只想着能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是二人心里的交锋了,叶畅问话,其实是指沈溪祖上大祚荣绘制此图野心勃勃,而沈溪则说他只想着为渤海国国主就心满意足。实际上如何,两人心里都是心知肚明。
沈溪在大唐心腹之地生长,对大唐文化、技艺最为熟悉,他若能回去为王,岂有不引进大唐制度与技艺,强大国势,最终与大唐争锋之理!
不过……
叶畅心里冷笑了一声,东北那是宝地,若是他在辽东站稳了脚跟,又岂会容忍卧榻之畔有他人鼾睡?
“沈兄有多少人手?”俩人虽是各怀鬼胎,但短期内算是达成了默契,叶畅便径直问道。
“人手你只管放心,帮你建一船场那是绰绰有余,倒是叶郎君,你觉得哪儿最适合建船场?”
“都里镇。”叶畅指着辽东半岛最南端的尖尖道。
这便是后世的旅顺,这里也是离山东最近之处,占据这里,更方便来自山东的补给。而且这处地方,易守难攻,只要扼住北面要道,便可以给后方安全感。
从物产上来说,这一块地方可以晒盐,可以捕渔,矿藏上石灰石、黏土、石英石、白云岩等储量丰富,也易开采,至于煤铁,虽是不多,但距离产煤、产铁的地方却近!
而且,这里因为靠近山东,汉人较多,正适合作为起创之基。
沈溪看叶畅指着这里,心中再无怀疑,在他看来,此地地势狭小,不过是有良港,叶畅意欲造船,用这里正好。
“辽东有我之人。”沈溪沉吟了会儿:“不过,叶郎君,亲兄弟尚且要明算账,咱们之间,有些话要说清楚来,我有什么好处?莫要说庇护我之人这样的话,没有你们,忠于我的属下在辽东依旧安好!”
“只怕人数是越来越少吧。”叶畅刺了他一句,然后笑道:“不过以前是海途漫漫,往来不易,才会如此。若是我在都里镇落足,便要开都里至登莱的定期航班——也就是每一旬只要气候许可,必有一艘船往来于都里与登州,你要传递消息,便可借助我这航班。”
如叶畅所言,辽东虽然还有效忠于沈溪这一支的渤海人,但是人数已经越来越少了,事实上,沈溪他们这一支对渤海的影响已经越来越小,毕竟都二十年过去了。造成这个局面的关键原因,就在于消息不畅,叶畅提出的这一个条件,让沈溪点了点头。
但还不够,离沈溪的胃口差得还很远。
“第二,若是你有意操练兵马,我可以替你提供粮草器械。”叶畅抛出第二个条件,顿时就让沈溪觉得饱了。养兵、练兵,可不是小事,须得大笔的钱花出去才成。沈溪如今虽然也有些产业,可是却不足以支持他养兵,没有兵就更别提去夺回家业了。
“多少兵?”
“看你有多少人,以二千人为限。”叶畅伸出两根手指头:“我赚钱的本事,你是知晓的,故此尽管放心。”
“好,好,好……还有么?”
叶畅哈哈笑了起来:“这不够了么,若想还有其余,那也不难……不过到时在辽东,你手下之人,须得替我寻找矿山、运送珍货,特别是巨木,如沈兄你所说,亲兄弟明算账,总不能贵属下啥事都不做,就让我干养着吧?”
沈溪再不犹豫,反正他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当下便伸出手掌:“诺!”
二人连击三掌,算是起誓。
第203章 桥底中流楫击浪
出了沈府大门,这一次不同,沈溪亲自送来,话别之时,甚至把着叶畅手臂,态度殷切,让人几乎有些不适。
叶畅好不容易摆脱了沈溪留客的热情,当走出这铜驼坊之后,他才收拢了笑容,略带厌恶地用力擦了擦自己的手。
方才沈溪可是握着他的手,说了许多联络感情的话。
见他这模样,南霁云笑道:“五弟,事情不顺?”
“顺,太顺了,这厮是个闻到腥便上钩的,答应让他的人助我们。”叶畅道:“他们家虽然内迁已经有二十年,但旧时家臣还在,不指望他们能做成什么,可以帮我们当向导,当好带路党,那我就心满意足了。”
“那是。”
两人低声说话,当得知叶畅还会为沈溪的私兵提供武器时,南霁云大惊:“怎么这等条件,你也答应,且不说好的兵刃甲胄难寻,就算是有了,也得先由咱们,哪里轮得到他!”
叶畅却笑了起来,旁边的善直“阿弥陀佛”了一声:“二哥向来看五弟看得准的,今日为何却是走了眼?”
“啊?”
“上回你还说,又是被五弟诱拐走的……二哥想想,那姓沈的人马,由咱们养着,又由咱们操练,你说……真练成之后,这些人马是姓沈还是姓叶?”
南霁云唉了一声,自己确实是关心则乱,叶畅最拿手的是什么,不就是收揽人心么。沈溪提供的人,若真被叶畅训练了半年,只怕连自己爹妈都不知姓啥了,还会听沈溪的?
“呵呵,说得我象传销大宗师一般。”叶畅笑吟吟道:“我之所以答应,还有别的道理。第一呢,姓沈的熟悉辽东情形,马呀牛呀之类的,他得想法子从胡人那边给我们准备了,这比咱们自己去寻,可是要方便得多。第二呢,我还等着他的人指出,哪儿有铁矿,哪儿有煤矿,有了铁有了煤,咱们便可以自己炼钢,打造甲兵,甚至连强弩,我都能给你弄出来!”
弩乃兵器,大唐步卒能够横行天下,防御靠明光铠,近战靠阳刀,而远攻则是依靠劲弩。只不过制造军用弩,需要好的工匠,而且产量也有限,故此南霁云对此并不上心。等听叶畅说他能批量生产钢弩,南霁云顿时惊住:“十一郎,你是不是有个百宝囊,还有许多东西,未曾拿出来给我们见识?”
“怎么?”
“你真能造弩,而且是大量制造?”
“此事易尔。”叶畅一笑。
此时工匠靠着手艺为生,故此往往藏着掖着,手艺很难传承、扩散,这也决定此时的生产必定是家庭作坊式的小生产,哪怕是朝廷控制的军器匠营亦不例外。故此虽然大唐长安城中,名义上直属于朝廷的匠户就有数万,产能却一直不能充分发挥。叶畅觉得,若是这数万工匠给他组织、管理,哪怕不进行技术革命,其生产效率也能高数倍。
他们说说笑笑,顺着洛水向东而行,走得洛水上的桥时,正准备过桥去南市,突然听得桥上一阵呼喝,声音甚至是急切。
叶畅在马上望去,只见一艘船顺着洛水飘了下来,大约是前些时日洛水上游下了大雨的缘故,此时水势甚急,那船偏偏失了控制,船上的艄公虽是满头大汗左支右撑,可那船就是不听使唤,甚至开始打起旋儿来。
船上之人在哭叫,而艄公也惊得大叫,岸上看热闹的人则大呼小叫,这些声音混在一起,沸反赢天。叶畅看得那船模样,又见许多人往桥上挤着看热闹,心中一惊:“莫上桥,莫上桥!”
那桥乃是木桥,这许多人站在桥上,桥已经是负重甚多,若是船撞在桥柱,只怕桥上之人都会落入水中。
但叶畅的声音,在这一片大呼大喝中被淹没。一些闲人,纷纷往桥上去,因为桥上最好看热闹。叶畅心中大急,善直与南霁云等纷纷去拦,只不过他们拦得住附近的,却拦不住对面和桥那头的,转眼间,足有数百人挤上了桥。
此等情形,让叶畅实在无计可施。就在这时,只听得一声大叫,一个人影飞奔而来,他手中拿着不知何处得来的一个晾衣的长竹篙,飞奔到岸边之后,他的长竹篙一端在河岸上用力一点,然后整个人被弹起,如同撑杆跳一般飞身腾空。
他是想借这一弹之力,跳上正冲下来的那船上!
叶畅心中一动,此人此时出手,想来是个擅操船的,然而只听喀的一声响,那人手中的竹篙竟然断了!
那人身体并未弹到最高,尚未借着多少力量,便开始向下降落。那人又是一声暴喝,“砰”的一声落入水中,不过就在水中浪花溅起的同时,他身体又弹了起来。
却是在落水前,他一只手搭在了那船的船舷上,借着这力气跃起,稳稳落在船尾上。
船剧烈地摇晃起来,那艄公还不知怎么回事,便见跳上船之人将半截竹篙用力在水中一点,原本打着旋儿的船开始放缓,船头放正。艄公回头来,才看得那人:“啊呀,多谢!”
“站稳了!”那人却叫了一声,又点了一篙,船头侧摆,斜斜从那木桥之下钻了过去。桥上之人此时才意识到方才的危险,都是齐声惊呼。
望着那人,叶畅神情有些异样:“不曾想这厮竟然有这等本领!”
那个飞身跳上船的人,正是沈溪送给叶畅的那个胡奴苏粗腿!
只见他轻拨快点,船渐渐靠岸,终于顿了一下,停了下来。众人向那闯祸了的艄公望去,那艄公才十六七岁的模样,分明还只是个少年,难怪一遇紧急情况,便进退失据了。
“小崽子,毛未长齐,便想学着撑篙?”苏粗腿一身水淋淋的,对那艄公便是破口大骂。
那小艄公虽是脸色煞白,却兀自不服气:“那又如何,是我自家的船,你要管,去管你的船!”
周围人纷纷骂起小艄公,苏粗腿更是上前便一脚将那小子踹翻个跟头。不过他也知道,这洛水上的船夫多是一伙的,他只是帮工,也管不了许多。
跳上岸来,寒风一吹,苏粗腿开始瑟瑟。他又咒骂了两声,只觉得冷气透骨,几欲冻绝。
就在这时,一人笑吟吟迎上来:“苏粗腿,你今日可做得漂亮!”
这人一边说,一边解下衣裳,披在苏粗腿身上。苏粗腿一看,正是叶畅,他脸色赧然,感受到棉衣上叶畅的体温,情不自禁便下拜道:“竟然又见着叶郎君……只是又让郎君笑话了,苏粗腿一世落魄,这就是命!”
“前两次是落魄,今日却不是,若不是你,这木桥撞断,也不知有几十几百人要落入水中。天寒地冻,这落下去死伤可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