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缠绵,或者诀别-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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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说不出一句话。
面条吃完,安谙在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拭了拭嘴,静静看了我半晌,起身道,“走吧。”
我站起来,跟在他身后看他跟老板娘结算餐费,老板娘叽哩哇啦很快地说着我听不懂的上海话,安谙没回答,从钱夹里抽出一张一百块的整钞,塞在老板娘手里,转身握着我手走出快餐厅。
小诺下车我坐到附驾后,他没有握我的手。在医院里,他没有握我的手。进快餐厅之前,他没有握我的手。在此刻,我们吃完饭即将去萧山机场时,他终于握住了我的手。
车子再次启动,他没有再开车载音响,也没有再说话,他只是握着我的手,紧紧握着,一直握着。
当沪杭高速公路收费站近在眼前,当他的车速一点点慢下来,当收费口前排着的车一辆一辆开过去,当他的牧马人驶进收费站,他按下车窗,接过缴费IC卡,一个念头闪过,“你可不可以带我去一下余姚?”我问他。
他转头看着我,眼里有问询。我低声道,“我妈妈老家在余姚。我一直想去看一下,一直都没有去过。”如果你不再能够陪我回哈尔滨,就陪我去我妈妈老家去看看吧。这一生,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去了。
他点点头,“好,我们去余姚!”
车上高速,一向喜欢速度的他开得并不快,限速120他就开120,任一辆一辆车超过牧马人,老捷达,破尼桑,金杯面包车,最后连奇瑞小QQ都超了过去。我看着车窗外一辆一辆呼啸而过的车,一个一个记下它们的车牌照,一个一个忘记。
“要不要睡一会?”再次开口时他轻声问我。
我摇摇头,看着车窗外的杭州湾大桥,“我不困。”我只剩这一点时间了。我不舍得睡。
车过杭州湾大桥,是沈海高速,“余姚市么?”他问。
“陆埠镇干溪村。”想了想我答,“我也没去过,只是听我妈妈说起过。”
“还有亲戚么?”
“我外公以前娶过一房妻子,后来出来打仗,很多年没有回去,也没有音信捎回家,49年解放后他再回去,他以前的妻子以为他死了,早就改嫁了。”我缓缓道,“我妈妈说我外公跟他前妻有一个儿子,不过已经改姓继父的姓,姓罗,叫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好像也在那里。”淡淡笑一下,“其实我妈妈也没回过她老家。都是听我外公去世前说的。”
他静静听我说。我就静静地说。这一段家事,我希望有一个人,有一个他,可以知道,这样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如果他还能够记得,这一段家事,就不会湮没。“解放后我外公一直在东北工作,先是长春,后是沈阳。我妈妈就是在沈阳出生的。我外公本来想等我妈妈再大一些带她回老家看看,反正老家就在那儿,早一天晚一天都在那儿,结果拖到后来,文革开始了。等文革结束,我外公外婆都去世了,我妈妈也就不再想回去了。”
“你外公跟你外婆就你姆妈一个孩子么?那个年代,倒是不多见。”
“我外婆臭美啊。不肯多生。怕孩子生多了身材不好。”我轻轻笑起来。
“嗯,你外婆长得的确蛮好看。”他说,唇边也卷起一抹笑。
我这才想起,那本相册里,有一张我外公和外婆的合影。还有一张我爷爷奶奶姑姑在法国时拍的全家福。还有一张,我爸爸妈妈的合影……那本相册里,几张发黄的老相片纪录着我父母两家全部的历史。那本相册不知道现在在哪呢,他奶奶那儿,还是他那里?
而他家世代相传的指环,自看到小诺后,在车上就已被我悄悄摘下来,收进了背包的夹袋里。再等一下,再等一下,也该还回去了。
“所以孩子能多生还是多生几个好。不孤单。”隔一会他轻声续道。
我看着前方高高的路标牌,宁波,余姚就是宁波的县级市吧。这么快就到了呵。车速不过120,并不快,也终是开到了呵。想起他曾经在短信里跟我说过的,“干脆生俩!一男一女,丰俭随意!”没有说话。
“旖旖。”他轻声叫我。
我转头看他。他看着前方,“你外公姓什么?”
“章。立早章。”
“一会到了,我们去打听一下好不好?”车子驶进通往宁波的匝道,“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家知道你外公。再打听打听你那个,嗯,舅舅。”
“寻根啊……”我轻轻笑一下。安谙,这是我们最后一场戏了,你也想多一刻相伴多一刻停留么。如果总是打听不到,我们可不可以一直打听下去。“你能找到路么?”我问他。如果找不到路,我们就一直找下去,好不好。
他没有回答,握着我的手紧了紧,直到手心微汗,也没有松开。
而余姚,很快也到了。从宁波到余姚,限速80,他车速只有60,这么慢,也还是到了。
车进余姚。好小的一座城,比嘉兴还小,跟嘉兴一样宁静干净。我好奇地东张西望。他按下车窗,开一段路打听一下,开一段路打听一下,一直打听到陆埠镇,一直打听到干溪村的村委会。
然后我们下车。他仍是握着我的手,在村子里走。看到村子里路边坐着的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走过去问,知不知道一户章姓人家。老人哇啦哇啦说着我完全听不懂的方言。他听一会回头问我,“这里姓章的很多。你外公叫什么?”
“章大荒。”
“红军?”他想了想又问。
“新四军吧……”我也不确定,“我外公好像没那么老……”
“参加革命前做什么的?”他再问。
我忍不住笑起来,“你真要打听啊?”
他不笑,看着我,幽邃深眸宁静而坚持,我笑不出来了,又想了想,“好像是教书先生?要不就是,嗯,我外公的父亲我应该叫什么?”
“曾外祖父。”他眼中闪过一丝怜惜,轻声答。
我笑笑,“哦,曾外祖父啊,那,要不就是我曾外祖父是教书先生?”
他点点头,转头又问。然后道谢,握着我手再走。
“安谙,我们别打听了。”我低声说,“就四处随便走走看看就行。”
他不说话,看到老人家,又过去问,说着说着竟说成与那些老人家差不多的乡音,我在一边懵懵懂懂地听着,章大荒,教书先生,新四军【全本小说下载】}。。,罗……不明白他何以坚持要打听我自己都不是很想寻找的那个连我妈妈都从来没见过的我的舅舅。而找到又如何呢?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即便找到了我也不能跑过去相认啊。多荒唐。谁又会相信?
终于,在再一次问过一个老人后,他紧了紧握着的我的手,“走吧。”
“不找了?”我问他。
他笑笑,没说话。我们回到车上。他调转车头向来时方向返回。途中又停下问了一下路。最后在陆埠镇中心卫生院院门前停下。
我不解地看着他。他转头看着我,“你那个舅舅叫罗焕兴。是这里的外科医生。”下车打开附驾车门。“下来。去挂个号。看看他。”
我不动。
他握住我的手拉我下车。我仍不动。
“听话。只是去看看他。”他深深望着我,“你以为我让你去认亲啊。又不是拍电视剧。谁会相信这么离奇的事情。”
我看着他,“安谙,的确太离奇……而我已经习惯了……”习惯了没有家,没有根,没有亲人。
“傻囡囡。”他靠近我,望着我,“只是去看一下。乖。”用力将我拉下车。
我看着“陆埠镇中心卫生院”白底黑字的门匾,转头问他,“你确定你没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他轻声道。握住我手,带我走进院子。小小的院子,中间一棵我叫不出名字的大树,树干很粗,很粗的树干四围有长椅。不是很大的二层小楼,刚刚粉刷不久的样子。没什么病人。他带我去挂外科号。挂完号,问挂号窗口里的人罗焕兴医生在不在。
窗口里的人没回答,探头出来扬声喊了一嗓子,“罗医生,有病人找!”
然后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医生从走廊尽头一间屋子里应声走了出来。
当那名满头白发的老医生进入我眼帘时候,我突然明白了安谙这番寻找的含义。
虽然不能相认,可是当我看到这世上还有一个人,长着一个跟我妈妈一样的额头,宽广而饱满,蛋形脸也有几分相似,秀气的长眼睛也有几分相似,而他的血管里流着四分之一跟我相同的血,那份踏实与温暖,让我知道,这是怎样一种幸福。这幸福,这样坚实,血缘一样坚实,不可改变。
傻傻的我看着这个我不能相认的我的舅舅走近,安谙拿着挂号小票向他问好。他很和蔼地问谁看病。安谙指了指我。舅舅,不,我还不太习惯这个称呼,就还是叫罗医生吧。罗医生对我笑笑,示意我们跟他走。将我们带到斜对楼梯口的外科办公室。然后用我听不太懂的普通话问我哪里不舒服。
我看着他。他的头发都白了,该是要退休了吧。这样想着我已不由自主问了出来,“罗医生,您今年多大年纪了?”他愣了愣,然后了然的温蔼笑道,“小姑娘,我是返聘的。”
我看着他笑起来微眯的长眼睛,这眼睛多像我妈妈啊。原来同父异母的兄妹也可以长得这么像。“罗医生,您……”我想问他有没有孩子,他孩子有没有孩子,如果他有孩子,他孩子也有孩子,那样我就有了好多好多的亲人了。却被安谙轻声岔开,“罗医生,我女朋友胃不舒服,想让您看看。”
“胃不舒服要看内科呐。”罗医生呵呵笑着说,“我是外科啊。”
“哦,我们没经验,对不起对不起。”安谙抱歉地笑着说,在罗医生笑笑一叠声的“没关系”中拉了我出来。将我一直拉到院子里。
“坐一会吧。”安谙握着我手,在院子中央那棵老树下的长椅中坐下。
我不语,看着罗医生走出外科办公室在走廊里跟一个中年医生笑笑的说话。没有看见我。
我一直看着他。他的侧脸,他的白发,他宽广饱满的额头,肤色很白,即使这样大年纪也没有什么皱纹……直到他跟那名中年医生说完话,拐进别的办公室,我再也看不到他。
罗焕兴。我的舅舅。血管里流着四分之一跟我相同的血。他一定有孩子。他年纪这样大了,他的孩子一定也有孩子。这样,我就有了好多亲人了。这样,我就再也不是没有根的人了。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会惦念这里,浙江,余姚,陆埠镇,干溪村。我的根在这里。无论我走多久,多远,我都会再回到这里,浙江,余姚,陆埠镇,干溪村。我原以为我这一走,再也不会回来,但我会再回来的。即便再回来时不再能看到罗医生,即便再回来时我还是不能走近前相认。
“安谙,你怎么知道能找得到?”再次坐进车里,我问安谙。看着后视镜中渐渐退远的陆埠镇中心卫生院的院落,失心般的空落令我紧紧攥住手掌。下次回来,不知道罗医生还在不在这里。下次回来,就没有安谙陪我了。
“江浙人宗族意识一向很强,这样一个小村镇,回溯四代都有可能打听到的,只要没什么大的变迁。”他揽我在怀,下巴擦着我发际,左手握着方向盘,缓速开车。“在枫泾,现在找极老极老的老人打听我高祖父也能问得到。何况,”略顿顿,“不试怎么知道……”似乎还想说什么,轻叹一声止住。
我将头偎在他肩窝里。日渐西斜,一转身天地间刹那暮色已苍茫,这加的戏份,亦即将完结。而明明此刻我们如此相亲,为什么相亲却不可接近。
“旖旖。”安谙轻声叫我。
我抬头看他,他的侧面映着夕阳,挺直的鼻梁染着一层赤金色光芒,雕塑般笔笔刻进我的眼。安谙,这一次我一定要好好记住你的脸,还有罗医生的脸。
安谙没有垂头看我,眸映霞光,专注看着前方,“晚饭想吃点什么?”
我轻声道,“不吃了罢。”如果注定要离散,早一刻与晚一刻并无分别。我的心没有那样强大,我的胃也没有那样强大,经不起最后一餐饭的折磨。但想了想还是道,“飞机上有机餐。”
他也不再坚持。揽在我肩上的手轻轻拍着我,“睡一会,嗯?”
我摇摇头,想说一会儿在飞机上睡,却再也说不出来。头重又落在他肩窝里。鼻端缭绕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我尽量不让他察觉地悄悄嗅着。我想连同他的脸,一起记住。未来日子那样长,我怕说不定哪一天,我就再也想不起他,以及关于他的一切了。
我希望到我老的一天,仍然能记住他,以及关于他的一切。
也是到这一刻才知道,原来太阳快下山时,竟是这样柔婉可亲,大大红红的,一点都不刺目,看久了也不会流泪。看久了,心也慢慢静下来。
手机铃声响,我的包在车后座放着,安谙松开揽在我肩上的手,侧身探臂拿过我的包,放在我膝上。犹豫一下,没有再揽住我的肩。我慢慢从包里翻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