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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夜幕下的哈尔滨-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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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絮影陪着他们说几句话就要到上屋去。王一民让她告诉石玉芳,汉超已经回来了,随后就去。柳絮影答应着走了。
李汉超送她到外门口,然后关严门,回到屋里,对王一民兴奋地说道:“省委认为你报告的情况有双重价值:一是避免汤北游击队遭受敌人的偷袭,弄好了还可以打一场出其不意的伏击,以偷袭反偷袭,打垮饭田大佐的精锐部队;二是进一步证实了省委已经初步掌握的情况:游击队内部出了叛徒和奸细!据掌握:敌人搞了一个叫‘民生团’的特务组织,打入了我们迅速发展的游击队,他们不是一个、两个人,而是一小伙。省委准备通知游击队,利用这次敌人的偷袭,引蛇出洞,一举把内外两股敌人都消灭掉!
“省委已经采取紧急措施,选派了两位有经验的老交通员,分水旱两路,昼夜不停,赶赴游击队。随后又派了一位省委委员,另走一条旱路。也是兼程前进。省委估计:昨天夜里敌人才批准偷袭包抄的作战方案,如果一点也不耽搁,今天上午开始布置的话,最快也得明天上午出兵。所以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我们三路人员都可以抢在敌人的前面赶到。即或不顺利,起码也可以有一路人员赶到。只要有一个人抢在敌人前面,胜利就是属于我们的!”
李汉超说得兴奋,王一民听得更兴奋,他那为游击队的危险处境而悬着的心落底了!他高兴地说道:“那我们一会儿就不光是为你们夫妻的结婚纪念日而举杯了,还要预祝我们在军事上的胜利呢!”
“对。不过后者只能在内心深处,默默地进行了。”
“好,当我和你单独碰杯的时候,就是这‘默默’的内容。”
两个人相对着笑了。接着,李汉超又提出了塞上萧的处境问题,他说省委又和他谈了一下,认为对这样有影响的爱国作家,我们一定要尽量争取、保护。最好的保护办法还是送他到游击区去。如果他不愿在东北地区,还可以设法送他出关。李汉超准备和王一民两个人共同和他谈一谈,王一民高兴地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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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民离开花园街往卢家走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月挂柳梢的时候了。他一边走一边回想着他和李汉超一道同塞上萧的谈话,这场谈话进行得并不顺利。当他们试探着提出让这位作家离开哈尔滨到“外地”去的时候,塞上萧竟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他表示决不离开哈尔滨一步。他请他的两位朋友放心,他至死也不会对日本法西斯低头、让步或妥协。如果敌人敢于对他动手的话,他就要用死来激励活着的人们起来斗争。他由于喝了几杯酒,说得更加情绪激昂,大有慷慨悲歌,愤然起舞之势。后来,他也谈到柳絮影,因为她也遭受着几乎和他相同的命运,被共同笼罩在恐吓的乌云下面,在这种情况下他怎能只顾个人安危,扔下她就扬长而去呢。
李汉超和王一民知道这后一条是他不能离开哈尔滨的重要原因。但是在目前情况下,柳絮影又确实不能离开剧团,她一走剧团立刻就得解体,台柱撤掉台子岂不要倾倒P 何况剧团的斗争又需要她呢。因此他们就没有谈出结果来。当王一民离开李汉超的时候,李汉超悄悄告诉他:等塞上萧清醒以后,他还要和他谈。而王一民应该做做柳絮影的工作,如果她也能说服塞上萧走出哈尔滨的话,事情就可能有转机了。王一民答应了。
王一民一路上想着这些事,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卢家。按完电铃以后,出来给他开门的是老田头,这老头把王一民让进来,一边关门一边对他说:“王老师,您不到我们门房看看哪,我们这块儿今天出了一件喜事。”
“什么喜事?”
“您不是知道老斯杰潘被中国表子拐骗那回事吗?”
“我知道。”王一民一边点头答应一边向门房望去。这一望使他心头猛然一震,他借着门上的灯光,隐隐约约看到窗户里面有一张大白脸,正盯着他看。他看不太真切,但他已经感觉到这是一张不寻常的脸,可能是特务头子葛明礼的脸。他借着和老田头说话的机会,将身一转,背对着窗户一边往前走一边说,“斯杰潘不是请人帮助抓那骗子吗?”他把声音放得很低,低到只有老田头能听见。
“对,对。”老田头也一边跟着往前走一边放低声音说,“当时我寻思说说就算了,哪知道这个葛明礼还真有两下子,竟然把那一对行骗的狗男女都抓住了,还把被拐走的金阈子、手榴子、表、钱都给找回来了。方才葛明礼亲自拿着交给了斯捷潘,把斯杰潘乐得一个劲地行礼。”


“这么说葛明礼还在门房里?”
“嗯。和他一块来的还有何二鬼子,他们是来找老爷有事。”
“他们怎么没坐车来?”
“坐了,车把他们送到这就开走了,说一会儿回来……噢,我还得给他们通报去,看看老爷见不见他们。回头见。”老头说完往东楼门去了。
王一民站在楼下的黑灯影里向门房看着,门房的门关着,人还都在里面。这不由得引起他一阵不安:葛明礼虽然没有看见过自己的真面目,但是他们在血肉横飞的北市场上交过手,那个花脸特务和彼翠仙也会当他描述自己的身形和高矮胖瘦的样子……他方才又把脸紧贴在窗户上盯着自己看,不用说让他认出真面目,就是让他怀疑上自己也会招来麻烦。
王一民正在想的时候,卢淑娟从东楼门走出来,她手里拿着一卷纸,一直向王一民走来。这姑娘最近已经养成一种习惯:每到王一民快下班的时候,她就站在二楼自己屋里的窗前往大门方向看,有时不在窗前,一听见大门前有动静,就忙跑到窗前看看。也有的时候她抽不开身,譬如母亲或者别人在身边,这时候冬梅就自动代替她当这个秘密的“监视哨”,只要一看见他回来了,冬梅就笑着向她的小姐微微一点头,或者连头都不用点,只要眉毛一动,她那小姐就明白了。这主仆二人中间有一条灵敏度非常高的热线,只要稍稍一动就会由此及彼,接收不误。
今天是星期天,卢淑娟本来指望王一民白天能不出去,或者少出去一会儿,哪知道他从早晨出去就没见影儿。快到中午的时候冬梅跑来告诉她说:“塞上萧先生来电话找王老师,我说从一早出去就没回来,塞先生让他回来就到他那里去。”
卢淑娟听完皱皱眉,轻轻地长出了一口气,慢步到窗前,身子斜靠在窗框上,向大门方向望去。大门紧紧关闭着,大门两旁是高高的墙壁,墙壁以外的景物就再也看不见了。这时她忽然感到这墙很讨厌,简直是多余的。如果没有墙,一眼就能看到街口,那该多好!只有在这时,她才深深理解《三国演义》上写刘备送徐庶去曹营的时候,为什么要把隔断他看徐庶的树林都砍倒……想到这里,她又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这时站在她身后的冬梅说话了:“小姐,您别总是站在那想心事了,您画张画吧。”
卢淑娟回过身来,微蹙着两道长眉说:“你让我画什么哪?”
“前天您和王老师看画册的时候,都说宋代那幅《白头丛竹图》画得好。后来您说那两只白头鸟都站在竹枝上,不如双双飞起来好。王老师说小姐这想法好,当时就让您画,可您又说什么也不肯动笔了。我看今天您就画出来,等王老师回来的时候就给他送过去。”
“不,今天也不能画。”
“为啥呀?”
卢淑娟那白生生的脸上忽然泛起一层红晕,她斜脱了冬梅一眼说:“傻丫头,我当时说完就后悔了,你还让我画。”
冬梅眨着狡黠的大眼睛说:“那后啥悔呀?”
“你呀!”卢淑娟用手指一点冬梅的脑袋说,“你明明知道那两只白头鸟画在一块包含着什么意思,还偏让我画完给他送去,还画双双起飞的,你呀……”卢淑娟扬起手要打冬梅。
冬梅忙一躲说:“哟!小姐,那双双起飞可是您自己当王老师说了呀。”
“那是我说走嘴了。”
“您走嘴了,王老师可要呢。他就要那比翼双飞的白头到老的鸟儿。”
“死丫头,看我拧你嘴!”卢淑娟真的向冬梅扑过去。
冬梅这回既没躲也没闪,反倒一张双手把卢淑娟抱住了。卢淑娟挣了几下冬梅也不松手,她脸贴着卢淑娟的脸说:“小姐,您先别动,就这样,听冬梅说两句贴心话。”
卢淑娟真的一动也不动了。
冬梅轻声说:“小姐,您不能总这样下去了,一个人想,把话憋在心里,常了会生病的。依我说,您就画这比翼双飞的白头鸟,画完了就送到他面前,就当他说……”
“说啥?”
“说你们应该变成那双小鸟。”
“哎哟!”卢淑娟挣脱开冬梅,双手一捂脸说,“这话怎能由我说?”
冬梅把头一仰说:“小姐要不嫌弃的话,冬梅就学做一回红娘。冬梅和红娘身份相同,职业相当,前有古人,后有来者,做这事儿不是正合适吗?”
“不,不。”卢淑娟连连摆着手说,“红娘是随莺莺的意思去的,你去一说人家就会想……”
“唉!”冬梅急得一拍手说,“那您要怎的?”
“我要……”淑娟把头一低,轻轻地说了两字,“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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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您怎么跟人家端起小姐架子来了。您不想想,人家能先说吗?您是位大家闺秀,千金小姐,可他有多少斤?用一句文言词来说,他乃是‘一介寒儒’,跟小姐门不当户不对,放不到一个天平上去。真要是他说出来,让小姐给顶回去,他在这还怎么呆了?”
“可我已经……”淑娟低着头,声音非常低地说,“都暗示过了……”
冬梅忙问:“暗示什么?”
“就是方才说那……那对白头鸟呗。”
“哟,那不是小姐说走嘴了吗?”
“看你!”淑娟脸红红地说,“和你说正经话呢,又往旁处扯!”
“不扯,不扯。”冬梅忙收起笑容说,“可您光暗示怎么行啊。人家的脸皮不像咱家少爷那么厚,人家是有分寸知进退的正人君子,不会自己蹦着跳着往高枝上攀。所以小姐您就得屈尊一些,虽然不效仿那崔莺莺营‘月下佳期’去相会,也应该画个白头双马把心表。小姐,您就听了我的话吧。”
卢淑娟看了冬梅一眼,把头一低,不说话了。嘴没说话,那条灵敏度高的热线可接通了。冬梅一乐,一拍手,忙去铺宣纸、倒水、研墨……一阵忙活过后,卢淑娟在写字台前坐下了,她抿着嘴,脸红红的,不言不语地拿起画笔,凝神默想了一下,就开始画起那展翅双飞的白头鸟来。
淑娟画,冬梅在一旁帮着神纸、递笔,遇有大门铃响,她就跑到窗前去看看。有两次,都是卢秋影骑着摩托回来又出去。这位少爷最近精神头稍见好转些,在他父亲的督促下,头发理了,胡子刮了,衣服也整洁了。只要王一民晚上在家,他也在家,就过来听听课。他似乎已经察觉出姐姐对王一民发生了特殊感情,他本是个恋爱自由主义兼恋爱至上主义者,由于有这“双料主义”,所以遇到他姐姐和王一民在一块儿的时候,总是借故走开,甚至听课的时候,只要有他姐姐在场,他也会推说头痛或者肚子痛,中间走掉。今天他骑着摩托走了,冬梅只盼他今晚晚些回来,越晚越好。他虽知趣,但他就住在王一民的对面,小姐谈那话时心总不落底呀。
有冬梅这个“监视哨”在身旁,淑娟自己就不用往大门那边看了。而且她也顾不上看,心里已经点起一团火,是爱情的火?还是艺术创作的火?抑或是前一把火点燃了后一把火?自从王一民把她那哀怨之词化为发愤的爱国之作以后,她对他那已经产生的爱慕之情就跃上了一个新高度,变成直线的升腾,升腾又变成飞翔,她要和他共同比翼齐飞,就像她现在画的这幅《白头双飞图》一样。正是这种感情点燃了她心中的创作之火,使她激|情满怀,思绪泉涌,挥起画笔,笔尖好像自动在纸上跑,笔到之处,一草一木都显出勃勃的生机,使站在一旁的冬梅惊奇不已。她觉得她小姐今天拿的简直是一支神奇的画笔,画鸟鸟喘气,画竹竹生风。她心中不由得暗想:这大概是月下老人来助小姐一臂之力,使天配良缘能早日成功。
淑娟一气呵成,画到点灯的时候,一张水墨飞鸟画画完了。画面上画着一丛墨竹,一双白头鸟从墨竹上刚刚展翅起飞,飞得不是一般齐,前后稍稍错落着,飞在前面的回头看着后面的,长嘴张着,像是在呼唤;后面一只伸着圆圆的脖子,扑着翅膀,像是在答应。两只错落着的鸟被这一呼一应联结得比并翅双飞还亲密,它给人提供充分想象的余地。这大概就是莱辛在《拉奥孔》里所说的“避免描绘激|情顶点”的作用吧。
淑娟画完后,又提笔在上边写了《白头双飞图》五个字,下款写“淑娟学画宋无名氏《白头丛竹图》”。
淑娟才写完,冬梅发话了:“您那上款不题上王老师的名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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