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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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森斯卡离开布拉格的那个晚上,卡夫卡坐在咖啡馆幽暗的灯影里,给她写下最后一封信:“现在我已经记不起你脸庞的模样,只有你离开咖啡桌那一刹那的背影,历历在目。”
后来,他们没有见过面。
弥留之际,人们听到处于昏迷状态下的卡夫卡,念叨着洁森斯卡的名字。
不横刀夺爱,不在爱的名义下苟且,把爱人放在光明之处,把自己放在光明之处。卡夫卡用孤寂的一生,表达自己对爱的尊重。
红色牙刷
'新加坡'刘庭芝
清晨,阳光穿过丝质的窗帘,洒满了我的房间。静静地,我从床上爬起,缓步走进了浴室。望着浴室里的两支牙刷,我知道绿色的那支是我的,可是,红色的那支是谁的呢?难道是上次多买了一支?我纳闷地打量着那红色牙刷好一阵子,最后把它抛进了垃圾桶。一个人,何必要两支牙刷?
刷牙刷到一半,突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我摇了摇头,又是那个不知名的女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天早上都会有个年轻的女人在我家打扫。我记不起是否请过钟点女佣,不过我承认家里是需要整理整理,所以也没问过那女人什么。她长得什么样子呢?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了,既然如此平庸,那就不劳我特别探头瞧瞧了。
随手把绿色牙刷插回漱口杯里,我走到客厅坐了下来,饭桌上已摆好了早餐。热乎乎的稀饭、一碟卤菜、一碟腌黄瓜,还有一杯现榨的果汁。夹起了一片卤豆干便往嘴里送,好吃。我怎么记不起这女佣的手艺有这么好?这下可更不想赶她走了。在我大快朵颐之际,那女佣低着头,拖着地板,走过我的身旁。她的年纪看起来比我小一些,但白发却多了许多。握着拖把的手好细,似乎比那拖把的杆还细。
“好吃吗?”柔柔的嗓音传进了我的耳里。
“哎,好吃。”我微笑回道。
“那就好,多吃点。”她听了似乎很是高兴,但除了喜悦,那把声音里似乎还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我感到那声音轻轻地敲了敲我的心门,突然让我觉得那女佣的背影变得更娇小了,令人禁不住想呵护。
我放下了筷子,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扶着椅子慢慢站起,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回房休息。最近身体好像不太好,毕竟是步入中年了,抵抗力也没当年好了。
我躺在床上,昏昏欲睡之际,看见那女佣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里,似乎深怕吵醒了我。她走近我,帮我将棉被盖上。然后她走进了浴室,看也没看就捡起垃圾桶里的红色牙刷。
她看着那两只依偎着的牙刷,幽幽一叹。泪水滑下她的脸颊,溅入了我的心房。我好想过去安慰她,可是我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说什么。短短几米的距离,却仿佛遥不可及。她走回我的床边,轻轻地把一排药丸放到我的柜上,再三叮咛:
“早晚三粒,不要忘了服用,知道吗?”
昏昏沉沉中我瞄了那排药丸一眼,上面写着:TacrineHCI(Cognex)。听说能治失忆症,我好像忘了服用多回了啊!——我想起来了,饭桌上怎么摆好了热乎乎的稀饭?还有,那红色牙刷,不是丢了吗?怎么还在浴室的漱口杯里?
年轻时应该去远方
肖复兴
人的一生,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叫做无愧无悔的话,在我看来,就是你的童年有游戏的欢乐,你的青春有漂泊的经历,你的老年有难忘的回忆。
寒假的时候,儿子从美国发来一封E…mail,告诉我他要利用这个假期,开车从他所在的北方出发到南方去,并画出了一共需穿越11个州的路线图。刚刚出发的第三天,他在得克萨斯州的首府奥斯汀打来电话,兴奋地对我说那里有写过《最后一片叶子》的作家欧·亨利博物馆,而在昨天经过孟菲斯城时,他参谒了摇滚歌星猫王的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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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羡慕他,也支持他,年轻时就应该去远方漂泊。漂泊,会让他见识到他没有见到过的东西,让他的人生半径像水一样蔓延得更宽更远。
我想起有一年初春的深夜,我独自一人在西柏林火车站等候换乘的火车,寂静的站台上只有寥落的几个候车的人。其中一个像是中国人,我走过去一问,果然是,他是来接人。我们闲谈起来,知道了他是从天津大学毕业到这里学电子的留学生。他说了这样的一句话,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多年,我依然记忆犹新:“我刚到柏林的时候,兜里只剩下了10美元。”就是怀揣着仅仅的10美元,他也敢于出来闯荡,我猜想得到他为此所付出的代价,异国他乡,举目无亲,餐风宿露,漂泊是他的命运,也成了他的性格。
我也想起我自己,比儿子还要小的年纪,驱车北上,跑到了北大荒。自然吃了不少的苦,北大荒的“大烟炮儿”一刮,就先给了我一个下马威,天寒地冻,路远心迷,仿佛已经到了天外,漂泊的心如同断线的风筝,不知会飘落到哪里。但是,它让我见识到了那么多的痛苦与残酷的同时,也让我触摸到了那么多美好的乡情与故人,而这一切不仅谱就了我当初青春的谱线,也成了我今天难忘的回忆。
没错,年轻时心不安分,不知天高地厚,想入非非,把远方想像得那样好,才敢于外出漂泊。而漂泊不是旅游,肯定是要付出代价的,品尝人生的多一些滋味,也绝不是如同冬天坐在暖烘烘的星巴克里啜饮咖啡的一种味道。但是,也只有年轻时才有可能去漂泊。漂泊,需要勇气,也需要年轻的身体和想象力,便收获了只有在年轻时才能够拥有的收获,和以后你年老时的回忆。人的一生,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叫做无愧无悔的话。在我看来,就是你的童年有游戏的欢乐,你的青春有漂泊的经历,你的老年有难忘的回忆。
青春,就应该像是春天里的蒲公英,即使力气单薄、个头又小、还没有能力长出飞天的翅膀,借着风力也要飘向远方:哪怕是飘落在你所不知道的地方,也要去闯一闯未开垦的Chu女地。这样,你才会知道世界不再只是一扇好看的玻璃房,你才会看见眼前不再只是一堵堵心的墙,你也才能够品味出,日子不再只是白日里没完没了的堵车、夜晚时没完没了的电视剧。
我想起泰戈尔在《新月集》里写过的诗句:“只要他肯把他的船借给我,我就给它安装100只桨,扬起5个或6个或7个布帆来。我绝不把它驾驶到愚蠢的市场上去……我将带我的朋友阿细和我做伴。我们要快快乐乐地航行于仙人世界里的7个大海和13条河道。我将在绝早的晨光里张帆航行。中午,你正在池塘洗澡的时候,我们将在一个陌生的国王的国土上了。”那么,就把自己放逐一次吧,就借来别人的船张帆出发吧,就别到愚蠢的市场去,而先去漂泊远航吧。只有年轻时去远方漂泊,才会拥有这样充满泰戈尔童话般的经历和收益,那不仅是他书写在心灵中的诗句,也是你镌刻在生命里的年轮。
他总是笑
范春歌
11年前我们这届校友聚会后还剩了些钱,托一位在银行工作的女同学保管,大家渐渐将这事淡忘了。保管钱的同学最近提出将这笔钱作个妥善处理,大家很快达成共识:分给生活困难的同学。
我提出的人选是我的高中同班同学范良忠。同学那会儿,范良忠全家都在国营菜市场工作,凭票买东西,我们找到范良忠,一份票总能买到两份东西。
范良忠8岁没了娘,靠父兄带大,他们一家人都长得壮硕,性格粗放,待人很热情。范良忠个子不高,表情憨厚,反应稍有些迟钝,据说是小时得过脑膜炎的缘故。他的成绩单上各科成绩都不佳,惟劳动这一栏总是优秀,每次教室做清洁,到农场学农,他的干劲最大。老师常叹,范良忠哪,你把这股劲用到学习上该多好,他委屈地说,在学习上使的劲最大了。
高中毕业,范良忠子承父业进了菜市场,但没过几年,菜场卖给了开发商,他失业了。有一年,我上街突遇大雨,慌乱中叫住一辆三轮车,蹬车人竟是范良忠,一时很有几分尴尬,他倒是挺兴奋,坚持让我坐上去。他说娶了个乡下女子,还有了个儿子,老婆也没工作,在家帮人熨衣服。交谈中他两条壮腿将轮子蹬得飞快。到了家,我坚持付钱给他,他不肯要,我又请他到家里坐,他也不肯,说下雨天好揽客。趁他撩腿上车的时候,我将一张钞票塞进了他的口袋,转身就跑,他生气地踩着三轮在雨里追,我躲在一个拐角处心情复杂地看着他消失在雨幕中。
后来同学聚会,他没来。那天晚上大伙涌到一家歌厅喝茶,我出来打手机的时候竟看见了范良忠,坐在三轮车上,眼巴巴地在等客。我问他为何不来参加校友会,他嘿嘿笑道,自己没混出个人样,不好意思向老师交待。正说着来了乘客,他向我摆摆手,三轮车吱呀吱呀地消失在霓虹灯下。
以后,范良忠到报社来找过我一次,想让我给他找份工作,最好是当门卫,他说最近两年身体不行了,干不了体力活。我挺为难,如今保安都要二十郎当岁的,像范良忠这样年近50,身体又不好,哪家企业会收他呢?我将难处如实说了,他嘿嘿地笑笑,临走向我要了本我写的书说:拿回去让我儿子学习学习。
一晃两年,忽然接到范良忠的电话,他笑嗬嗬地说:老同学,我得了癌症,活不长了,居委会说如果在报纸上呼吁一下,市民捐点钱,我的药费就不愁了。我说你不会开玩笑吧,得了病还这么开心。他老婆接过电话,也笑嘻嘻的,说他是得了病,没那么严重,但医药费的确很伤神。我找报社问了问,说是像这种情况只能靠社区帮他办医保解决,报纸呼吁市民捐款,通常要有个特别的新闻事件才奏效。我想了想,干脆自己带点钱去看看范良忠表表心意。
结果,去看他的事我竟忘到九霄云外!
现在,我提议资助范良忠,大家一致同意了。
算来距他最后一次打电话给我也有一年了。我们几个同学一起乘车赶往当年的菜市场,印象中范良忠的家就在菜场隔壁,黑乎乎的木板搭建的二层私房,他们兄弟几个结婚后也都住在这里。到了已变成大厦的菜市场,看见范良忠家仍在隔壁,虽然已变成三层水泥房,但简陋得像个仓库。
我不知他住在哪一层,扯着嗓门叫他的名字,一个老太太走过来,说:喊什么,人早就不在了。我问,到哪儿去了,老太太说:死了!
我们如遭雷击:死了多久了?
有个女人在楼上探出头微笑:“他今年大年初二走的,你们是谁?”
女人是范良忠的妻子。得知老同学们来造访,她热情地将我们请上顶楼,六七平方米的房里,搁了一张单人床,一个方桌,两把椅子,就没办法站人了。问起范良忠最后的情况,女人平静地说,他患直肠癌5年,因为钱少,断断续续地治,进出医院五六次,后来癌细胞全身扩散,治疗费一天就是好几百,办了医保也不够用,实在没办法只有回家,但他就是不肯出院,紧紧地抓住病床的栏杆,几个人都掰不开他的手。“同病房的6个病友见他这样都哭了,后来他又要给你打电话,我只好哄小孩一样哄他……”
范良忠最终死在了他的蜗居。
我泪流满面,那一刻,我是那样恨自己,竟如此冷漠地忽略了他最后的呼救!
问起他的儿子,女人拿出一张照片,说今年考上了大学。女人笑着笑着就哭起来,没有声音,眼泪成串成串地掉在地上。
大家拿出那份钱递给她,她收下后再三道谢,说她同时做着三份家政,每个月收入一千来块,日子还过得去。待会儿就去雇主家做保洁。
回来的路上,我问同班同学邹永明,还记得范良忠的模样吗?他说,怎么不记得,他总是笑。
范良忠留给我的也是一张憨厚的笑脸,我无法想像他拉住病床的栏杆不松手的样子,如今我不能不想,并永生难忘。
乞丐的哲学
孟 醒
离我住处不远,是一条并不算热闹的小街。街口总是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乞丐,一张沟壑纵横的脸,像是水土流失极为严重的荒山。两年来,他每天都会在那里,顶着一头白发,雨天的时候也不打伞,只在身上披一只大的黑塑料袋,显然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他很少说话,从不像其他乞丐那样低声下气地乞求,也从不用那双肮脏的手去拉路人的衣角,不给钱就不放你走。只是,他的眼神里有种浑浊的渴望和乞求,让你看一眼就觉得辛酸,忍不住就想要去摸口袋。
口袋里没有零钱的时候,我总是绕道走,好像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灰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