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色深红-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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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单身呢。”赫贤一也知趣地没有追问,“医生这行累得要死,往往很难空出谈恋爱的时间。哪怕是休息,也会遇到患者出紧急状况,一个FirstCall就把你叫去,连抱怨的工夫都没有。而且不光是身体,心理上的压力更大,说是麻烦缠身也不为过。”
“医患关系之类的?”夜深理解地点点头,“近年来经常会见到这类报导。”
“是,这方面总是难说谁对谁错,我没法替这个行业辩解。毕竟领域大了,害群之马总是有的,乱开药乱收费这类现象也是屡见不鲜。托这帮混蛋的福,我们真心实意给患者提些建议,却总是被他们怀疑。之前我的同行就遇到过,有个患者肚子疼,他诊断过后让去做个彩超,结果被患者骂他黑心坑钱,当天晚上那家伙又被救护车给送进来了,内脏破裂出血。”
“信任和理解这种事,往往说出来比做起来容易。”夜深说。
“毕竟嘛,人们只能看到他们愿意看到的。”赫贤一摊手,烛火在空气中划过一道温暖的弧线。
夜深的视线追随着那道光芒的轨迹,他的心脏忽然漏跳了半拍。赫贤一这句话在他的脑中回响着……这句话,他以前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听过?
宛如某扇尘封之门被轻轻叩响,夜深轻声重复一遍:
“人们只能看到他们愿意看到的。”
“《我是谁:没有绝对安全的系统》,是这部电影里面的。”赫贤一解释道。
不,不是,这部电影夜深并没看过,绝不是从那里听到的。他苦思冥想着,却没能理出个头绪。
是在哪里听到的?听谁说的?
夜深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就像记忆的照片被人用裁刀撕去了一块,而这句话,便如同撕裂边缘的锯齿一般横亘在那里。如果不是它突然冒出来,他还以为那张相片是完美无缺的。
可是……缺少的那一块究竟是什么?他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赫贤一并未注意到夜深的异状,他继续说道:“这种事情我也遇到过,而且就在几个月之前。有个病人家属扬言说要砍死我,甚至一度冲到医院里来闹事,还好那天我休息在家,不然恐怕真有麻烦了。”
“哦?”夜深随口应着,他还在思索着那句话。
“他的妻子,死在了我的手术台上。”赫贤一发出沉重的叹息声,“我没法解释什么,就算说再多句‘我已经尽力了’,对于失去了爱人的他而言,那都只是些虚伪的狡辩而已。他想要复仇的心情我完全能理解。只是我甚至根本不记得他的样貌,只记得他是个左撇子,因为手术结束后我几乎不敢抬头面对他,不得不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他签字的手上。”
说到这里,赫贤一下意识摸了摸持着蜡烛的右臂。借着烛光,夜深看到那里有一处深深的伤痕,活像是被什么生物尖锐的爪子所撕裂的。
但没有等他发问,龙晓涟的声音突然响起:“喂,我说,药冲好了没?你们聊天聊得还挺起劲儿是不是?”
看来谈话就到此结束了,夜深几人跟着她走向小佟语歇息的房间。
谁都没有注意到,在他们的身后,有一双凶狠的眼睛,带着充满杀意的目光恶毒地注视着他们的背影。
第四节 血夜前奏
云陶生躺在一张硬实的木板床上,手机发出阴惨惨的光,电池符号中的阴影部分只剩下不足百分之二十。他嫌麻烦似的叹了口气,把它装回到口袋里。
交往五年的女友毫无征兆地突然劈腿,而对方正是他们印染厂老板的儿子。自己怎么就这么冲动呢?明明只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哪怕被当成工友们的笑柄,至少还能保住个饭碗。为什么要去闹事呢?还托朋友找了几个街头混混,夹上个大鼻环假装是个狠茬子……没想到人家二话不说直接报警。这一来可好得很,丢了工作不说,还有一大笔钱要赔。他双手抱头,有种想要流泪的酸楚。
自己明明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评判,用来形容云陶生的词都应该是“勤恳”、“朴实”之类……至少一天以前还是这样的。这个涂了一层黄粉的大鼻环不适合他,满口粗话凶狠暴躁更不适合他。此刻,这个年轻的小伙子正陷入深深的苦闷当中。
你怎样对待这个世界,世界就会怎样对你。
人的厄运往往是因自身而起。云陶生发自内心地反省起来。仔细想想也确实如此,如果不是因为丢了工作,他就不会漫无目的地闲逛,坐上这辆倒霉的公交车;如果不是他态度粗鲁言辞失礼,也就不会被大家孤立。
不过现在改变还不晚。他对自己说。这世上没什么为时已晚的事,做一件事情最好的时机就是现在。出门去跟那些人道个歉,也许并没有什么用,也无法期待他们的原谅,但对他来说,这或许就是一次新生的开始。
做下这个决定的同时,云陶生振奋起来。他一把扯下鼻环丢在地上,那玩意儿在黑暗之中发出“当啷”一声。他跳下硬得难受的木板床朝门口走去。
也就在此时——
一股令他毛骨悚然的寒意忽然上涌!云陶生在门边停住脚步。
飘忽的脚步声自门外逐渐靠近。
什么东西?
云陶生的嘴唇发颤……那种感觉……那种感觉又出现了!那种仿佛被什么盯上,被某种恶毒的、诡异的眼神注视着的感觉……在他的身体上清晰地显现。那东西正在门口等待着他,一旦他开了门,它就会进到这房间里来!
云陶生下意识就想后退,但一股信念在背后抵住了他。
要在这里退缩吗?他问自己。明明刚刚才做下决定,要获得一次新生的。这才第一步就撑不下去了?
热血流动。
“我不怕你。”云陶生低声嘀咕着,“管你是个什么妖魔鬼怪……有种来啊!来啊!”
话音落地,他一把拉开房门,以无可匹敌的气势冲了出去。
任何时候做出改变都不算晚……是的,谁都无法否定这句话,以及他的勇气。只不过,云陶生似乎犯下了一个细微的错误。
人的厄运往往是因自身而起……但并不一定因自身的改变而结束。
至于这个年轻人的新生,是将出现在明朗的阳光下呢,还是在黑夜永绝的无边地狱?
直到此刻,尚且无人知晓。
……
龙氏姐妹为小佟语选定的房间距离“客厅”不远。单人床与一张卡通人物的厚实被子,虽说不知能起到多大的御寒效果,但至少比继续穿着那身湿衣服要好得多。终于喂小佟语喝完药剂,赫贤一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小脑袋,让她用舒服的姿势躺下。
“……叔叔。”小女孩微微睁开眼睛,“老年痴呆……是什么意思?”
夜深抿起嘴巴,看样子她听到之前自己和医生讨论李奶奶的话语了。
赫贤一的眉毛上扬,略微有些不知所措。
虽然有些抱歉,但夜深还是饶有兴致地想听听他如何解答。直接说医学术语她肯定听不懂。而对于这样一个小女孩来说,哪怕明知道自己的奶奶并不“正常”,但若是听外人做出“你奶奶脑子有病”的评价,想必心里也会大为受伤吧?
你要怎么做呢,医生?直截了当地回答,还是蒙混过关?夜深抱着少许恶作剧的心态想着。
“就是说……她所看到的,和我们所看到的,有时并不完全一样。”短暂的思考后,赫贤一如此回答。
一瞬间佟语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但还是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那……谁看到的才是对的呢?”
“我不知道。”赫贤一微笑着说道,“哪怕大家看到的全都是一样的东西,也没法证明我们都是对的……啊,理解这个对你来说为时过早了,以后你就会慢慢懂得。总而言之先睡一觉吧。我们先出去,不打扰你了,一个人怕不怕?给你留根蜡烛吧?”
佟语指了指枕头旁边一只看起来像个玩具的小巧粉色手机,语气充满了倔强:“我有儿童手机……我四岁就能一个人睡了!”
“嗬!蛮厉害的嘛。”医生说着,站起身来。众人都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出。
最后一个离开房间的是龙晓涟,虽然她一度提议自己留下来陪着佟语小妹妹,但却被要强的小孩子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轻轻关闭房门,蜡烛的最后一道光线从已经闭上眼睛的佟语脸上离开,照亮了那条棉被。
“嗯?”
龙晓涟的动作僵了一下,那条被子上印的,看上去确实是个卡通小人没错,但是……怎么感觉……
“晓涟,干嘛呢?”龙晓薇不悦的喊声传来。
“哦,来了!”
龙晓涟放弃了思考,将那份细微的不安与弱小的女孩一并,留在了这道门后。
大厅里最初点上的那根蜡烛已经快要燃尽,不知是否因为寒冷,甄和用僵硬的右手哆哆嗦嗦地重新点上一根。两根蜡烛的光芒照亮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但不知为何,在这片明亮的光景之中,夜深却似乎发觉了什么不对头的东西。
他们之中的某个人,好像有点儿……奇怪?
但眼前的所见并无任何特别之处:赫贤一脱力般坐在一把椅子上歇息;龙氏姊妹又在小声喋喋不休了;阴影处的李奶奶默默地望着自己的手指——夜深还以为她会留在那房间里陪自己的小孙女,看来小佟语说自己四岁就能一个人睡不是在吹大话;而矮个子的司机甄和,此刻正在摆弄那台根本收不到信号的收音机,一把黑色的雨伞靠在他身旁。
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别疑神疑鬼了……夜深微微摇头。在这个地方待久了,自己的脑袋也开始胡思乱想了么?
“我说啊,要不,我还是去外面试试看能不能求援吧……”
没有留给他思考的余裕,司机甄和开口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本来我想着咱们在这避避雨,然后找一部电话打出去就行,可现在的情况咱们也看到了……这儿也不知道是什么荒郊野地,手机没信号,雨还不知道要下多久,再加上那个小妹妹也生病了。我觉得不管怎么说,得有个人出去冒冒险,说不定能碰上别人,借个电话什么的,你们觉得呢?”
“外面还下着大雨呢!”、“万一迷路了怎么办?”
赫贤一与夜深同时开口。
甄和憨笑一声,举起手里的黑伞:“我刚刚从里边儿找到的,聊胜于无。咱们总得有个人牺牲一下,这儿男人就咱们几个了,医生你肯定不能走,这位还有老婆孩子要照顾,算来算去,这事儿肯定要摊我身上……再说了,把大家连累到这个地步,还是得怪我。你们就让我做点儿什么补偿一下吧,这样我也能安心些……”
龙氏姐妹始终没有发表意见,但在这种情况下,沉默也就已经表明了她们的态度。赫贤一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头痛般捏着额角,在屋里踱了两步,与夜深对视一眼。
“……好吧。”他说道,“但是,最多一个小时。无论有没有什么发现,你都必须回来!”
“这也太短了……”
“就一个小时!”医生十分坚决,“外面又冷又下着大雨,人的体力会消耗得非常快,哪怕你再壮也不行!答应我!”
夜深附和地点点头。甄和没有办法,只好同意。
开门的瞬间,狂风骤雨又如同守候多时的伏兵般试图冲进小屋里,但甄和从外面把门关上了。夜深一边看着他遗留在窗台上的收音机,一边在心里默祷祝他平安。这时赫贤一又说话了:
“我说,咱们清点过人数吗?咱们这些人……我印象里应该都是从妇幼保健院门口上的车对吧?后来出事的时候也是这些人吗?现在在这儿,咱们人都齐了吗?没落下过谁吧?”
他挨个看向屋子里的每个人,试图从他们身上寻求些帮助,但大家都只是摇头……毕竟在上车的时候,谁都没有闲到去清点车上的人数。
“上来九个人。”
突然传来出乎意料的声音,是角落里的李奶奶自言自语般说的。
惊讶让众人迟疑了几秒钟,接着赫贤一才急切地问道:“九个人?您……您确定吗?”
“九个。”仿佛怕他不明白,李奶奶比了个“九”的手势,“刚刚走了一个。”
“那是司机啦。”龙晓涟小声提醒。
夜深盯着佝偻的老人,以她的精神健康程度,这番证言有多大的价值呢?
但是……眼下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能够确认……
“九个……”赫贤一小声嘀咕,“上车的是九个人,加上司机,刚好十个。咱们现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