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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荼蘼肆野-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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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会恨许唯,其实理由真的很简单,他与苏禾只差了一个机会。他比我,更加能够坚持。
(十八)如此
“你不是吧?”
这是许唯开门进来后的第一句话。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眼睛在屋里四处巡视,最终目光落在了我身上。此时,窗外已经陷入了漫无边际的黑暗,从四层楼的高度向外看,街上的地灯亮着,人们零星的散布在街道上,有人停留有人前行。我知道许唯惊奇的原因,他早上出门的时候屋里就是这个样子,唯一改变的只有我——我从床上移动到了窗边,除此之外毫无改变。
我看着许唯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而后,开始收拾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真不该挂上那个请勿打扰,”他把脏衣服扔进一个口袋,抓了抓头发,“她们收拾房间应该不会打扰你思考……”
我明白许唯在巧妙的暗示我该跟他讲讲我究竟想起了什么。这事儿俨然已经跟他的好奇心无关了,在他看来,这事儿跟他的生活有关。因为我是他生活的一部分,所以我的事儿就是他的事儿。可其实我特想纠正他,我的事情,与他无关。我的过去只与我有关,与他无关。当我委婉的跟他表达了这一想法的时候,他却说,It’s about us。他用了“我们”这一词汇。
“许唯,你得明白一个道理,无论是你还是我,任何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一个人来到这个世上,一个人面对成长,一个人承受孤独,一个人忍受痛苦,这些东西都不是另一个人可以参与的。”
许唯听着,看了看我,在床边坐了下来,“你丫别跟我咬文嚼字,你这么绕我属于欺负人的范畴,你天天绕你那些见鬼的学生,三句两句就能把他们给绕晕了,但我不是他们,直白的给你打个比方,有一天你走路上,后面来一人,当头给你一闷棍,然后你就晕了。”
我感觉他绕我呢,越听越晕。我一直在跟那些记忆的碎片较劲,好不容易拼凑完整已经丧失了大量脑细胞,现在还得听他胡扯,不晕才奇怪。
“到晕这一行为为止,事情可以往两个方向发展,”他开始模仿我的语气说话。
“见鬼的,闭嘴吧,我已经头疼的厉害了。”我点烟,不停的捏着额头,可他还在说,“一,你醒了,街上就你,打你那人早跑了。要是这情况,你怎么办?认栽,对吧?”
我站起来,绕到床的另一侧,趴上去,刚要拽枕头,许唯按住了我的手,“二,你醒了,打你那人就跟你边儿上呢,你不得揪住他问问干嘛打你?”
“除非那人天字第一号大傻子,打了人还不跑。”
“关键是那人不傻啊,这我才纳闷儿呢!”
到此为止我明白许唯这通胡扯什么意思了……
“武晔,咱把话说白了吧,天底下没人无缘无故的对另一个人好。你对我比我妈对我还好,她对我好还一理由呢,我是他儿子。嘿,你先起来,不饿啊?我带了吃的回来,”他说着抓了桌上的纸袋过来。
“那你干嘛对我好?”我扔给他一个擅长的反问。
“因为你先对我好的。”他笑,简直是车轱辘话来回说。“我就想知道,在你跟我什么都不是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对我好。”许唯严肃了起来,一脸认真的看着我。
“你到现在都觉得自己是个什么所谓的替代品是么?”我被他弄烦了。
“至少最初是。”他回答的冷漠。
许唯逼迫人揪根刨底的能力可能是他的某种天赋,他终究还是从我这里把他想知道的都问了出来。刚才吃了什么我完全没有印象,吃什么都是苦涩的,语言中的苦替代了全部的味觉。
“我是不是该感谢他?”屋里很暗,只有一点儿床头灯的光线,许唯背对着我,说话的声音很轻。“因为你们共同经历的这场磨难,我得到了一个完美的babysitter。”
“骂我还是骂你自己?”对于他的嘲讽,我感觉恶心。
“都捎带上了,谁都不落。”
之后,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唉,”许唯开口的时候,我正盯着手里的香烟看,它们升腾着,缠绕着昏黄的光线,不知疲惫。


“嗯?”c
“我德行了……”他转过头,不安的双手紧握。
“没有吧。”我回答的虚无缥缈。
“怎么说呢……我知道你现在特别难受,但是我觉得你比我更清楚,过去的事情你是无力挽回的,而且我觉得你做的够好了,在那样一个年纪……你承受的已经超额了。像你那么大的时候,我天天坐在我们家窗口弹琴,不知道生活的目标是什么,我干各种各样的事儿企图跟一般人不一样,我思考不出什么才是生活,却在思考自己的生活,从自己想到周围的人,想到过去,想到我们这个年代。全是胡扯淡,说白了就是无聊至极。可是你不同,你融入了生活中,并试图改变什么……”
“我卑鄙么?”我不知道我是在问许唯还是在问自己。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想我是恨过他的。”在回忆起那些往事之后,我反复不停的在思考这个问题。那时候的我真真切切的恨过他。不是怨,是恨。我所看重的全部都被苏禾破坏了。它们包括希望和理想。我能回忆起来那时候我多想摆脱他。当他成为我的拖累的时候,我已经忘记了他对我的好,我的眼里只能看到他带给我的无穷的压力。
“你现在恨他么?”许唯点了烟,白皙的手指缠绕在我的手上。
“怎么可能?我现在有什么理由恨他?是我把我们俩卷入那场……”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们曾经共同的那些经历了。
“怎么会没理由?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跟本没认识过他,你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你出身音乐世家,你父母疼爱你,我想,如果没有意外,你现在不会在学校里教书,而是在某个乐团,你的生活不会有风浪,你也不会喜欢男的,也许你已经结婚了,有个贤惠的妻子有个漂亮的孩子,一辈子会过的很平和、很踏实。”
“那只是如果,事实上是,我认识他,并且……”
“那这么来说,无论你承认与否,你的生活,你现在的生活走向完全由他导致。甚至,他改变了你的性格。看看现在的事实,你父母因为你,离婚了,你因为那场逃离十多年跟他们断了联系,你背景离乡,你对音乐的……”
“我不恨他,许唯,真的,我确定我现在不恨他,而且我知道我……我真的确实爱过他,非常深的那种,我知道我这么说你一定……”
“那你为什么要说自己卑鄙呢?”许唯把烟放到了我的唇边。“人……都是自私的,可能如果把我换成你,我真就把他掐死了……真的。”
“许唯……”
“你没做错什么,已经很好了,你没逃,你没放弃他,他病了你照顾他,为他你放弃很多你不能也不想放弃的,甚至,当他……不在了,你情愿忘了那段,也记住了你爱过他。也许你曾经恨过他,那不是假的,可是更多的是爱,是在乎。”
我不知道许唯是不是真的这么以为的,但是他的话让我踏实。我从没像现在这样需要一个人来肯定我,需要一个人来宽恕我。真的,以我现在的年纪,我比许唯更清楚,那时候的事情并不是我能控制的,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可是……也许因为我活着,他……不在了,我终究还是拿回了我的希望和理想,我终究还是再一次拥有了情感生活。而他呢?真的,烟消云散,再没有任何的机会。
现在的痛苦和当年的痛苦截然不同。
当苏禾最终离我而去之后,我的生活并没有因此变好,而是变得更糟。当他再也不会拖累我的时候,我只觉得空虚。我没有琴,我再没有学校可去,我没有生活的目标,甚至我无法对任何事物任何人产生真正的信任,甚至对自己也不相信,我不再积极,不再天真,不再快乐,而是抱着怀疑的态度对这个世界冷眼旁观,我无法让自己再次诚恳踏实的面对一切,无法让自己以肯定的态度面对生活,我那时候常常想,是我完蛋了,还是这世界完蛋了?事实上,我和世界都没有完蛋,而是原来心中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完蛋了。
“觉得愧疚?觉得他的……离开”许唯用了“离开”这个词,这个词不具有浓重的死亡气息,让人相对的放松,“是因为你?是不是觉得如果他没去找你,那么就不会有那场事故?”
“我不太再想说这个事情。”
许唯把我往怀里拖的时候,我正试图拿开他的手。我忽然就想跟他有点距离,至少现在如此。
“有时候我妈会跟我谈到生和死,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关于……我父亲的一切。你知道她是个感性的女人,工作感性,生活也感性。她总说谁走了,我们也不应该悲哀,生死有命。那时候我觉得她这么说的时候想到的是我姥爷。”许唯强硬的按住了我即将抽离的身体,语气淡淡的说,“他们父女关系再不好,总还是血浓于水,现在我不这么觉得,我知道并且明白,她说的是我父亲。她是这么说的,街上走一排人,路过一窗口,然后一花盆落了下来,正好落在了第三个人的脑袋上,这人死了见了阎王,问,为什么不是第二个死也不是第四个死,为什么偏偏死的是我?阎王答曰,我的生死簿上写的就是你今天死。这么说的时候,我妈总笑,说,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许唯……”
“其实我知道,当然你也知道,我们家的事儿你都知道,我妈这么说是想自己好过,挺自私的。可是没辙啊,你还想她怎么样?让她天天良心不安求死不能?没这个道理。于她也好,于我爸也好,留下的是她,不是他。这就说明你该活着,那既然你活着,你就能选择自己的生活,颓废的活、混沌的活、光鲜亮丽的活,招摇的活……什么选择都有,她的选择是,自我的活,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因为她坚信,世界在她手中。”
我看着许唯,他说的特别认真,忽然我就觉得,许唯跟许枫很像。如果说生活可以分类,那么我把它分为两类,一玩儿生活,二被生活玩儿。许唯跟许枫都属于前者。
“跟你说一逗事儿,”许唯说着说着忽然笑了,随意的点烟,吐出一口淡薄的烟雾,“你知道我妈跟Edward为什么离婚么?”
“我怎么可能知道。”我安然的躺在他的小腹上,十指都能感觉到他左手的温度。
“就为一花瓶儿。”
“啊?”


“我妈说,Edward,你从东欧带回来这花瓶儿太难看了。Edward说,你不喜欢就别看。我妈说,你摆前厅我每天不得不看。Edward说,好办,你别住这儿不就完了。然后他们俩就离婚了。”
我听着许唯说的这些,感觉就像一出儿闹剧。
“我妈离婚回家之后,一边笑一边跟我说这事儿,说到一半儿,她拿了大衣就开门往外走,我特怕她出事儿,可是追出去的时候她已经上了车,我开车追,然后眼看着她进了Edward家,抄起那花瓶就摔了。Edward半天没说话,我拉我妈走的时候,他说,你怎么不早摔了?早摔了咱俩就不用离婚了。然后我妈抱着他就哭了。当时我一直在场,就感觉像看电影儿似的,还是荒诞派的。我那时候觉得,他们俩可能就是一起过家家,并没有什么感情,所以可以结束的这么荒诞。但我后来再回想,忽然发现,我妈爱过他,特深的那种,Edward也一样。他们俩特相爱,只是格格不入的生活不允许他们相爱,她跟他,是两类人。那花瓶甚至连导火索都算不上。爱有什么用呢?当它跟生活跟你的选择不能接轨的时候,就是垃圾一摊。”
我开始真切的意识到,许唯的变化很大,在经历了家庭的秘密爆发之后,在跟我认真谈感情之后,他开始变得越来越……不是理智而是洒脱。但他还是他,跟许枫一样,他要握住属于他的世界,其他的,都是次要的。这真让我羡慕。
“嘿。”他忽然垂下头,离我越来越近,我以为他要亲吻我,可他没有,“The deepest pain is borne by the last person who is left alive。The deepest hurt will never appear outside。Now is the most important since yesterday never comes back。I wish I could have a simple life with my love if I have a chance to choose。”
许唯的眼睛很澄澈,不沾染一丝浑浊的影子,他淡淡的笑,娇好的容颜凝结在一瞬间。我想,我越来越懂他了。不是我在努力挖掘,而是他在展露。
“You can。”我的手指攀上了他的脸颊。然后,他忽然开始大笑,“SB你丫刚才一定觉得我要吻你。”
“嗯,承认。”
“这感觉不好受吧?特不踏实吧?”
“不会。”c
“啊?为什么?”我想因为我总这么逗他,给他留下了不少积怨。“赶紧说,为什么!”他开始推我。
“因为我知道不出十分钟你会这么干。”
看着他怒气冲冲的脸。我明白了一个特简单的事实。许唯,是握在我掌心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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