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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永安调-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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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闷了片刻,自枕下摸出了那本《释私论》,随手翻开一页细读。初见他墨迹,只觉风骨凌然,如今瞧来似有几分欧阳询的影子,却多了些魏晋的不羁洒脱,在阵阵熏香里,掺杂着墨迹的味道。
  
  待醒来,我才发现一夜竟和衣而睡。
  
  宜平在外听见动静,忙开口道:“县主醒了?”我应了一声道:“什么时辰了?”她,道:“县主这两日真嗜睡,都午时了。”我又应了一声,从床上起身将书塞到枕下。
  
  她入内帮我收整时,我才看到桌上已放了碗药,还冒着热气:“你怎么晓得我此时会醒?”宜平无奈看我,说:“奴婢不晓得,所以这碗药已经热了三四次了。”我吐了下舌头,伸手端起药碗,一口喝下,唔,味道不是很难过。
  
  “县主今日可有什么打算?”宜平见我将碗放到桌上,就势将我拉到妆台前坐下:“只能梳头却不能上妆了,县主这十日最好提前告病,免得被陛下传召时惊了圣驾。”我无奈看着铜镜,道:“应该没什么事,天气冷也懒得走动。”
  
  她自铜镜中看我,似乎有几分犹豫,道:“奴婢倒还记得一事。”我看她,刚要问却猛地记起叔父的话,今儿个是朔望日,武氏诸王的觐见日!
  
  昨日本是打算忘记此事,可宴席后陛下和永平郡王的寥寥数句,却让我动摇了。素闻李隆基自幼傲气,素来不得武家人喜http://。欢,他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若是遇上叔父那等人必然讨不得好果子。而他们兄弟情深,若当真是李隆基被为难,他晓得此事,却又不知会如何……
  
  我猛地起身,决定去看一看,总好过在此处胡乱猜测。
  
  “县主真要去?”宜平显是明白我的心思,咬唇道,“县主这脸……”我心神不宁地看了一眼铜镜,不过略有些星点的红,应该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去寻件儿简单的衣裳,我不用见陛下,只是去紫宸殿外看看。”
  
  她刚应了一声,我却改了主意,说:“拿件儿宫婢的衣裳来。”宜平啊了一声,道:“县主要是被人瞧见了……”我示意她低声些,道:“丑女宫婢,才不会有人留意,”宫中的下人数千,不会有那么多人能认识我,“把你的腰牌也给我。”
  
  宜平匆匆帮我妆扮好,我却越发心神不宁,不住安慰自己,武氏诸王觐见,叔父绝不会有什么心思单独顾及我,我只要避开武家人就好。
  
  深秋白日,清透的见不到一丝云。
  
  我顶着太阳,一路心慌慌走到紫宸殿远处,正见诸王谈笑而行。远见周国公武承嗣和武三思正在低声交谈,偶展颜而笑,父王则含笑随着没有半句话。因入宫前并未在父王身边,自然有不少面生的不知是谁,但总是武家的王侯了。
  
  此时看来没有什么异样,我静立了片刻,垂头向着凤阳门方向而去。那道门是入宫必经之路,若是李隆基入宫与武氏诸王一同觐见,必然是要走此门的。如今看叔父们已入了紫宸殿,心渐放下了大半,却仍忐忑他那句话。
  
  若不是关于李隆基的,那会是什么事?
  
  正是琢磨着,已近了凤阳门。
  
  诸王的马车皆在宫门之外候着,此时竟有一辆马车缓缓行来,马车旁有骑马的侍卫相护,待到凤阳门前,侍卫皆下马,而那马车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守门的侍卫忙上前相拦:“大胆,何人马车敢闯凤阳门?!”
  
  马车上跳下一个内侍,摸出腰牌说:“临淄郡王奉旨入宫。”
  
  李隆基?我停了脚步,躲在一侧石柱下细看。
  
  那几个侍卫听是临淄郡王,似乎都有些犹豫,刚想要放行时,就听见远处一个守城将领高声道:“无论是何人,都不得乘车入凤阳门。”那将领大步走到门前,竟铮然一声半抽出仪刀,道:“郡王还请下马步行。”
  
  刀锋骤然反出的冷光,让那几个随车的侍卫愣了一下,立刻都抽出腰间刀,道:“大胆!”众人瞬息将马车围住,目带杀气地看着那将领,似乎只等一令就会抽刀而上。
  
  我看得倒吸口冷气,马车内却悄无声息。
  
  将领见此状,料定里头的人是怕了,冷冷一笑,道:“今日是武氏诸王觐见的日子,连周国公都在凤阳门外下马步行,郡王怎么就不能屈尊下车?”他话中带讽,又抬出了周国公武承嗣,其意明显,如今连极可能成为太子的武承嗣都下了马车,李隆基这个无权无势的小郡王又怎能例外?
  
  随车侍卫皆已脸色铁青,手中刀已直指守城将领。
  
  就在此刻,马车门终于被打开,一个七八岁的小少年从车内而出,紫衫玉带,头戴皂罗折上巾,夹带着略显稚嫩,却已能威慑众人的英气。他只不笑不语,立在马车上,冷冷看守城将领。
  
  守城将领愣了一下,车旁内侍已爆喝道:“大胆,见临淄郡王敢不行礼!”
  
  将领虽不愿,却仍先单膝下跪,抬袖道:“末将武懿宗叩见郡王。”他身后守城侍卫见此也忙下跪行礼。
  
  李隆基盯了他片刻,才道:“竟还记得下跪,还没糊涂到家。”那将领起身,冷面道:“还请郡王下车步行,此乃大明宫的规矩——”
  
  “闭嘴!”李隆基沉了面色,大声呵斥道:“我李家朝堂,干你何事?!”
  
  此一言掷地有声,众人皆惊,连那将领也骤然呆住,待回过神色才觉自己失态,退后两步抱拳道:“凤阳门历来不过车马——”李隆基又一次打断,道:“本王今日就是要破这规矩,你待如何?”
  
  我听他这一句句紧逼,听得是心惊胆颤,如此对峙不出片刻就要传到紫宸殿中,届时我诸位叔父添油加醋后,皇姑祖母必然会有责罚。他今日是被人言语欺辱在先,但胆敢当众挑衅大明宫的规矩……
  
  凤阳门下已是剑拔弩张,那将领似乎与我想到一处,侧头唤来侍卫耳语嘱咐。李隆基仍是面色不惧地立在马车上,盯着他。
  
  此时再不缓解,就没有机会了。
  
  我一咬牙,从石柱后跑出,装作神色匆匆地快跑十几步,还未待众人反应过来就砰然跪在了凤阳门下,垂头道:“奴婢奉旨为郡王引路,”所有人都没料到这异变,皆是目光灼灼地盯着我,我却只紧盯着地面,接着道:“陛下口谕,临淄郡王下马后随奴婢到蓬莱殿面圣。”
  
  只要先要他下了马车,便能避过这一祸,待到无人之地和他说明白即可。待陛下自紫宸殿回到蓬莱殿,他只要谎称来的时辰晚了,陛下也定然不会怪罪一个半大的孩子……我刚才一念间也只能做这些算计,眼下静跪在地上却觉得漏洞百出,万一被识破,便是大罪。
  
  正在懊恼时,李隆基却先信了我,开口对身侧人道:“你们都在凤阳门外候着。”众人躬身应是后,李隆基才对我道:“起来吧。”
  
  我深吸口气,抬头正见他下了马车,不过七八岁就已生得同我一般高了。他对我暖暖一笑,道:“有劳了。”我忙躬身,道:“奴婢不敢,郡王请。”
  
  李隆基点头,正要随我走时,就听见那将领冷冷道:“你可有腰牌?”
  
  我暗自一惊,哑看着他。
  我的确有宜平的,却并非陛下身边宫婢特有的腰牌。
  
  
  
  
  
  
  第9章 八 祸兮福兮(2)
  既然已假传圣谕,就不能此时落败。
  
  我直视那将领,镇定道:“将军这是何意?莫非陛下身边的人也要将军来监管吗?”
  
  他似在犹豫,我又躬身行礼道:“奴婢于宫中听命于上官姑娘,将军若认为奴婢今日有何不妥之处,大可在日后提请上官姑娘定夺。今日圣谕在身,恕难多陪了。”再如何,他一个守城将军也能轻易动我,暂且先推到婉儿身上,量他也不敢真去求证。
  
  他听后微眯起眼打量我,忽然侧头和侍卫低声说着什么。
  
  我暗吸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只要紫宸殿中的觐见未结束,此处就无人认识我。身侧李隆基却已紧拧起眉,早已不耐,正要再次呵斥他,我已先一步扯了下他的袖口。
  
  他诧异看我,我快速摇了下头。
  
  紫宸殿外亦有侍卫,若是此处再起冲突必然疑心,届时事情就越发不可收拾了。此时只能赌这将领的胆子。他即便有怀疑也绝没有十成的把握,只要他有一分犹豫,就有机会转为五成忌惮——
  
  我虽想的仔细,心里却越发没底,正要开口再催时,远处有一个浅藕色的人影快步跑来,亦是一个年轻的宫婢,她垂头走到近前匆匆跪下,道:“奴婢见过郡王。”
  
  李隆基疑惑看我一眼,对她道:“起来吧,有何要事?”
  
  我也正疑惑时,那奴婢已起身抬头,我看她容貌心中一喜,是那日在侍宴上被我叫出去冲茶的宫婢。她亦是深看我,道:“奴婢是来寻姐姐的。”她话说的模棱两可,想来她是远观此处对峙却不知何事,有意相助。
  
  我猜测她是有意来帮,忙道:“是上官姑娘命你来的吗?”
  
  她甚是机灵,忙顺着我的话,道:“正是。”
  
  我暗出口气,道:“我正要迎临淄郡王去蓬莱殿,这位将军似乎怕有人假传圣旨,危及郡王安危——”
  
  她立刻明白我的意思,立刻摸出腰牌,递给那将军道:“我等皆是陛下身侧宫婢,有牌为证。”
  
  那将领忙细看,见果真是特制腰牌,再无借口阻拦,只能深看着我,躬身让路。
  
  我与那小宫婢对视一眼,领路在前,由凤阳门而入,避开紫宸殿直向北走,直入了大明宫的内庭才算是松了口气。太液池西北便是蓬莱殿,我下意识回望来路,无人注意,便示意那小宫婢在一侧守着,低声对李隆基道:“不知可否与郡王单独说两句?”
  
  李隆基示意跟随的年轻内侍避让,笑看我道:“我等你这话,等了半天了。”
  
  他黑瞳中尽是得意的笑。
  
  我无奈看他,道:“郡王是何时知道我说谎的?”他想了想说:“在你拉本王袖子的时候,本王不认为皇祖母身边的宫婢有这个胆量。”我笑看他,追问道:“郡王既然看穿了,为何不揭穿我?”他亦无奈看我:“你出手帮忙,本王揭穿你做什么?”
  
  他英挺的眉目中,尚待未脱了孩子气,却偏要端着个郡王的架子,将我弄得忍俊不禁。
  
  李隆基见我盯着他笑,不解看我,我忙收了笑意,道:“郡王这点儿没说错,不管奴婢是不是陛下身侧侍奉的,此番确是要帮郡王的。今日是武氏诸王觐见的日子,郡王如此大闹凤阳门定是会招来麻烦,所以奴婢才斗胆假传圣谕将郡王拦了下来。”
  
  李隆基蹙眉看我,摇头道:“你这岂止是斗胆,简直是不要命了。”
  
  我点头说:“郡王既是清楚这厉害,就听奴婢一句劝,”我抬着下巴指了指那小宫婢,道,“那宫婢确是陛下宫中的,稍后我会让她带郡王去蓬莱殿。陛下若问起,郡王只说来得迟了些,又在凤阳门与守门将领起了些小误会,所以就没来的及入紫檀殿见武氏诸王。”
  
  凤阳门之事,瞒是瞒不过的,倒不如经他自己口中说出。蓬莱殿中没有我几个叔父在,自然无人寻他的麻烦,估摸着皇姑祖母听后也不会说什么。半大个孩子,又是皇孙,与下人们起些冲突也是可谅解的。
  
  他沉吟片刻,点点头,道:“这道理我明白。我亲自说出此事,皇祖母也不会命人去细察的,姑娘这事也不会传道她耳中。”
  
  果真是个明白人。
  
  我想起方才那一幕,盯着他笑叹道:“郡王若真是明白人,方才也不该如此,奴婢也就不会顶着掉脑袋的罪名去解围了。”李隆基轻哼了一声,道:“明白归明白,堂堂李家皇族怎能被个门将欺辱,更何况,他还拿武承嗣来与我比。”
  
  我见说得差不多了,便道:“太液池西北处便是蓬莱殿,此时陛下正在与武氏诸王议事,郡王可先赏一赏太液池,待时辰差不多了再去蓬莱殿面圣,奴婢就不多陪了。”
  
  他侧头看了一眼浩淼的水面,喃喃道:“昨夜大哥还提及夜游太液池,今日我就要按着原路走一遭了。”我听他说起‘大哥’,晓得说得便是李成器。昨夜他与衡阳郡王出宫的晚,没想到回府后来特意与李隆基说起此事……
  
  我竟一时有些心猿意马,陪他默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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