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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永安调-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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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被她盯得心惊肉跳,刚要让众人退下,已被她上前扣住腕子,低声道:“陛下传你去。”我见她欲言又止,知道此处人多,她不方便说什么,也顾不上让宜喜拿袍帔,快步跟着她出了门。
  
  外头有几个眼生的内侍候着,见我二人忙躬身行礼,亦步亦趋地跟着。
  
  婉儿始终不发一言,只紧紧攥着我的手,抿着唇,待到入殿门时,才得了机会轻声说了句:“进去便是九死一生,句句小心。”我点点头,快步走入殿内。
  
  明晃的宫灯下,殿内的宫婢内侍都已退下,只有仙蕙跪在正中,低声抽泣。
  
  皇姑祖母蹙眉看着她,见我入内请安,才疲惫道:“永安,来。”我一见仙蕙就隐隐猜到了几分,心一下下猛跳着,强笑着走过去,立在了陛下身侧。
  
  陛下没有急着说话,只看着我。我低头看着地面,飞快地想着一切最坏的结果,能令婉儿大惊失色,仙蕙孤身跪在殿中的,必是皇姑祖母已知道了张九龄的事。只是不知道她究竟自仙蕙口中听到了多少,而又自行想了多少。
  
  殿中弥漫着醉人心神的香气,却有着令人窒息的安静。
  
  “永安,仙蕙被朕骄纵惯了,总不及你懂事,”皇姑祖母出声,道,“有些话朕听她来说,倒不如亲自问问你。”我点点头,抬起头直视她,她叹了口气,接着道:“张九龄年少风流,仙蕙待他另眼相看也在情理中,只是有些时候闹得过了,未免难以收场,此事还是你想得周到,顾及了皇家的脸面。”
  
  我手心冒着细密的汗,听她缓缓说着,不敢动上分毫。
  
  皇姑祖母想了想,温和笑道:“只是朕有些事不大明白,朕只知你与隆基自幼相识,却不知你竟是早与成器相熟。”我笑了笑,镇定道:“狄公拜相时,永安就见过永平郡王,后又因向郡王讨了字帖临摹,说过几次话,也不算太过相熟。”
  
  皇姑祖母静看着我,喜怒不辨。
  
  若未有那夜事,此话说出来她或许可信我。可仙蕙说起那夜,我与永平郡王共处一夜,却不派人去宫中告知,必然不肯再信我。这宫中数年点滴,她只需借由此事细想过一遍,必然会猜到八九分,而这最后一分,不过是在等着我来招认。
  
  此时巧言善变都是掩饰,只有认罪,或还有辩解的机会。
  
  念及至此,我不敢再有侥幸,猛地跪下,低头道:“孙儿叩请皇姑祖母责罚。”
  
  她淡淡地道:“怎么说得好好的,就跪下了?仙蕙来求朕,你也来求朕,朕倒有些糊涂了。她求得是成全姻缘,永安,你求得是什么?”
  
  我重重叩了个头,低声道:“永安虽被赐婚临淄郡王,却对其兄心生爱慕,求皇姑祖母责罚。”我说完此话,感觉到仙蕙直勾勾的目光,不禁苦意更甚。再有谋算在先,也阻不了她的莽撞,如今张九龄如何早已不能预计,只求对李成器不会是杀身之祸。
  
  皇姑祖母似乎并不意外,平淡道:“你的意思是,朕赐婚赐错了人,你如今与仙蕙一样,求的是让朕成全姻缘?”
  
  我深吸口气,稳住心神道:“永平郡王再好,心中却无永安。自那夜遭郡王严词厉绝后,永安一心只有临淄郡王,再无他人,今日只为那夜鲁莽求皇姑祖母责罚。”
  
  皇姑祖母冷冷地道:“抬头看朕。”我依言抬头,撞入她幽深的眼中,她打量我片刻,叹了口气,道:“你若当真心有成器,嫁给他也算是朕的孙媳,只是可怜隆基待你的心思。”
  
  我望着她的笑意,竟有一瞬的恍惚。
  
  多年等待的赐婚,此时触手可及,若非是在这种境况,我一定会控制不住地叩头谢恩,可皇姑祖母何其多疑,只要我轻一点头,就等于推翻了刚才所有的话,我的一厢情愿都会变成我与李成器的暗渡陈仓,成为置他于死地的罪名。
  
  我紧攥着手心,身上每一处都因这巨大的压抑而疼痛着,轻摇头道:“永安愿为此事受任何责罚,却不愿嫁给永平郡王。永安心中只有临淄郡王,不管为奴为婢,是生是死,此一生都只求在临淄郡王身侧。”此话出口,我只觉得心都被掏空了,所有过往如潮般涌来,寂静无声地冲走了最后的希望。
  
  皇姑祖母端详了我片刻,眸中笑意尽去,只剩了冰冷。她沉声对殿外道:“婉儿,进来。”本是在外候着的婉儿忙快步走入,面色如常地行礼道:“奴婢在。”皇姑祖母不再看我,冷冷地吩咐道:“研磨,朕要下旨。”
  
  婉儿走到一侧案几处,敛袖研磨,提笔静候。
  
  皇姑祖母先是看了一眼跪地的仙蕙,道:“赐永泰县主下嫁周国公武承嗣之子,武延基。”仙蕙猛地抬头,想要说什么,却被陛下冷冷的目光骇住,只能不停流着泪,肩膀颤抖着伏地谢恩。
  
  她静了片刻,接着道:“永平郡王恃宠而骄,不顾礼法,降封寿春郡王。永安县主欺君罔上,念其多年侍驾无错,仅削去封号,自武家宗谱除名,赐予临淄郡王为四品媵妾,临淄郡王侧妃王氏系望族所出,温良恭顺,封正妃,”婉儿手顿了下,皇姑祖母又道,“恒安王之女武永惠,生有大贵之相,赐婚临淄郡王为侧妃,年满十三即完婚。”
  
  待一切说完,她才深叹口气,道,“朕欠隆基一个武家县主,只能由你妹妹补上了。”
  
  我心知她仍是半信半疑,却终是放过了我们,只静静地叩了一个头,恭敬道:“永安谢皇姑祖母成全。”这一叩首后,太初宫中再无永安县主。
  
  …………………………………
  
  次日黄昏,我便被送到了东宫,李隆基所住之地。清晨的旨意,让所有该知情的都已了然,宫中大多人却在猜测着,我一个受宠的武家县主,究竟是为何能受此重罚,堂堂一个临淄王妃,竟一夜间降为了四品媵妾。
  
  李隆基年纪尚小,不过只有王氏一个正妃和两个自幼的侍妾,我被安置在朝颜殿,洞房花烛夜,不过点了几盏喜灯,该有的赏赐倒是一个不少。
  
  我坐在喜床上,直到喜称挑开了一室光亮,才见李隆基紧抿着唇,将喜称扔给了一侧婢女,挥去了所有内侍宫婢。
  
  他倒了杯茶,走到床边,递给我,道:“若是累了,先睡吧。”我笑笑看他,接过茶,一口口喝着。他显然有些手足无措,坐又不坐,站也不知如何站,默了片刻才叹气,道:“若是不累,就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拍拍身侧,道:“坐下说吧。”他长出口气,坐下道:“你还笑得出来?”我默了片刻,侧头看他道:“我和皇祖母说,我心只有你,不管为奴为婢,是生是死,此一生都只求在你身侧。若是不笑,岂不令人猜测?”
  
  他愣了下,半笑不笑地,夹带了一丝无奈:“永安,记得我对你说的吗?若你当真嫁了我,无论我为父兄,为李家娶多少女人,无论她们出自哪个望族,都不会有人能欺负你。”我听他一字一句重复当初的话,早没了笑得力气:“我信,不过你也不能为我得罪了望族,毕竟你眼下再得宠,也是个被架空的郡王。”
  
  他蹙眉看我,道:“你以为本王连几个女眷都管不好吗?”我摇头,道:“该有的尊卑总不能破的,否则落到旁人眼中也是麻烦。”他凝视我,过了会儿才道:“这宫中无人不知我待你的心思,我在与她完婚那夜去找你,就为防着日后她欺你。”我对他笑笑,道:“我知道。”
  
  他没再多说,伸手替我摘着发髻上的梳篦,发钗,越摘越乱,不禁低声叹道:“本王可是头一回做这种事,看来,宫婢也是个手艺活。”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喜红的高烛,任他摆弄着,过了好一会,他才算摘完,一个个摆在掌心,走到妆台放好,又替我换了杯茶。
  
  我看他始终不停着,明白他有意如此,却不知如何去劝,只得起身灭了灯,又去吹熄了喜烛。
  
  他停了步子,待到渐适应了黑暗,才走到我面前,低声道:“今夜你睡床,我睡榻。”我点点头,走到床侧放下帷帐,听着他睡下的声音,才躺了下去。
  
  
  
  
  
  
  第39章 三十八 四品滕妾(2)
  这几日宫里因昆明来朝,皇姑祖母心境大好。
  
  大殿在设宴款待使臣,我则偷了闲,抱永惠出了东宫,一路向着倾阳湖走去。永惠偎在厚厚的皮裘里,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四处打量着,没有半分怕生,毫不像当年我初入宫时的局促,果真如义净大师所说,是天生富贵相。
  
  我见她困顿,走到一处坐下,正琢磨她是饿还是困时,就见远处叔父疾步走过,面带隐怒,他看到我,脚步顿了一顿,竟中途折了道,向我这处走来。
  
  他一走近,我就隐约觉得不妥,示意夏至和冬阳离远了些,行礼道:“叔父。”武三思敛眸看我,道:“小侄女好兴致,竟在众人陪着使臣时,来此处闲走。”虽是笑着,却难掩面上的戾气。
  
  我摇头,笑道:“永惠还小,我怕在人多的地方吓到她。”
  
  武三思挥去身侧人,将永惠接过去,逗弄着,道:“好在避开了,否则真会被吓到。今日御前,诸大臣自请降罪,如今殿外跪了一地人,哪里还有笙歌曼舞。”我心头一跳,诧异道:“使臣自苍山洱海而来,我朝中臣却在此时打扰,不知是何大罪,要挑这个时候求死?”
  
  武三思就势坐下,道:“不是求死,而是趁此求生。周国公为了一个舞姬,害人满门,此事若追究,还不是要追究到来俊臣头上?一再彻查下,满朝中怕有半数是来俊臣的亲信。众臣齐奏,若依附来俊臣,不过是孤身一死,若违了来俊臣,便是九族尽诛,是以委曲求全而保族人性命。陛下当即令人拿了来俊臣,七日后闹市问斩。”
  
  我听到此处,渐了然他的怒气所在。
  
  先有狄仁杰回朝,下一个就直指来俊臣,朝中半数重臣伏地认罪,若非有李家人撑腰,绝不会如此犯天子之怒。面上损失的是一个酷吏来俊臣,他真正恼怒的,只怕是李家能不动声色地牵动半数朝臣,撼动了武家一直以来的地位。
  
  武三思任永惠握着手指,道:“区区一个来俊臣,本王就隧了他的心愿,”他看了我一眼,眼中隐有锋芒,“算是聊以慰藉他的不如愿。”
  
  我迎着他的目光,在这和风旭日下,背上渐起了寒意,他话中所指的,是我不惜一死掩盖下的隐秘。
  
  此时,永惠忽然依依呀呀地,伸手要我抱,我忙伸手笑着接过,道:“叔父也别太动气了,不过是个外姓人罢了,听闻昆明使臣送来不少贡品,可有什么新奇的?”
  
  武三思屈指,弹了弹被压皱的衣袖,道:“苍山洱海盛产木雕,陛下今日将最出奇的千瓣莲雕赐给临淄王妃,却听说被隆基送到了你宫里,怎么?还未见到吗?”
  
  我听他这一说,才想起今晨送来的木雕,却未料到背后还有此事,只笑了笑,没有应话。
  
  他见我不语,笑叹着道:“隆基最是年少风流,风头更甚当年的成器,两者如今相较,竟有些不相上下之势了。”
  
  我见他句句提点,知他不肯放过此事,默了片刻,道:“永安明白叔父当年有意偏护,掩盖多年,只是这宫中事又怎能逃过皇祖母的眼,如今永安早已幡然醒悟,惟愿珍惜眼前人,过去事早已忘了。”
  
  他既已此为把柄,倒不如尽数点破。当日殿中唯有我和仙蕙,连婉儿也是拟旨时才得以入内,他纵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求证,倒不如给他落了实处,只需他将信将疑,再去细想那圣旨,必会觉得蹊跷。
  
  如此抗旨之罪,皇祖母仅降了李成器一个封号,显见偏袒李家之心。而对于他,又多了分忌惮,少了个筹码,绝无坏处。
  
  他笑意如常,点头道:“你若如此说,本王倒也了却了心事。”我瞧着他,轻声道:“终归都是嫡亲的孙儿,落到皇祖母那处最多一句年少风流罢了,”我见他不再说什么,看了眼累得合眸的永惠,行礼道:“叔父若无事,永安就告退了。”
  
  他颔首,扫了眼永惠:“又是个美人胚子,临淄郡王好福气。”
  
  ………………
  
  回宫的路还长,永惠又睡得沉,我怕吵醒她,便吩咐冬阳去命人准备茶点,在临河的暖亭里停下来,想着等她醒了再回去也不迟。
  
  约莫过了会儿,天却下起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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